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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超按照竇固密令,在搶時間整固疏勒國、于闐國的時候,竇固自己也在與時間賽跑,做着班師前的準備工作。
漢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陰曆十二月十三日哺食後,金滿城官署現在已經成了竇固的帥府,竇固在這裡舉行了一次火藥味兒很濃的閉門堂議。
再過三天便是節氣大寒,位於天山以北的車師後國,嚴酷的寒冬讓那些首次出征天山的大漢世子們領教了暴寒的滋味。大雪已經連續下了數日,金滿城被尺餘深厚厚的積雪覆蓋。除屯騎校尉渠耆麾下兩營外,其餘各營冒着嚴寒暴雪,剿滅了遺落在天山以北各地的北匈奴殘卒,現在已經全部返回大營避寒。
此刻竇固的大堂內炭火湛藍,各營將校不請自來,希望儘快知道下一步動向。但他們都被長史黃沾“趕”到院中兩側的偏室內烤火。兩排偏室本是中軍掾吏們辦公、歇息的地方,現在房內長火炕上早燒得熱乎乎的,上面預備了蒲桃酒、熱茶和炒瓜子、鹽菽等。
炕下地上還有幾盆泥火盆,火盆邊的泥槽內烤着一圈野胡桃,正散發着誘人的香味。
衆將脫靴上炕,飲酒品茶,議論紛紛,有的人則興致勃勃地圍在火盆烤胡桃,衆人都在猜測誰會成爲全軍矚目的那個人選,中興後第一任西域都護會花落那支大軍。在全軍將校中,惟有耿秉麾下的屯騎校尉陳睦、竇固麾下的屯騎校尉渠耆二人,可謂衆望所歸!
此刻,渠耆率二營人馬仍在東且彌國(注:即今烏魯木齊)清剿殘敵。衆人踊躍猜測時,陳睦這個鐵血戰將嘴裡嚼着炒鹽菽,一邊緊張地關注着大堂內的動向,一邊已經在思考如何統率西域諸國!
大堂門楣上兩盞大燈籠在寒風中哆嗦着,遮擋寒風的厚掛氈被中軍衛卒看得嚴嚴實實,誰也不讓靠近。這次堂議事關重大,校尉以下將領無權參加。劉莊已經下詔令竇固擇將、擇地重建西域都尉府、戊已校尉府,仗打完了,現在是各山頭分果實的時候,因此倍受各軍矚目。
竇固高坐帥案後,耿秉、劉張、耿忠、黃沾分坐兩側側案後,室內四盆炭火正旺,明燭高懸,氣氛莊重。對西域都護與戊已校尉人選,竇固經過深思熟慮後提出一份名單,現在由長史黃沾宣佈,供衆將討論定奪。
即由陳睦、郭恂任正副都護使,在烏壘國重建西域都護府,本部兵力二千人。耿恭爲戊校尉、關寵爲已校尉,本部兵各千人,分屯於金滿城與柳中城。仍以曹錢爲宜禾都尉,在伊吾廬屯田,本部兵力爲二千人。
在人員配置上,竇固無疑是用了大心思。他窮盡心思,既考慮了三支部隊的平衡,又選擇了經歷戰火考驗的三名得力將校。陳睦、耿恭、關寵、曹錢四人戰功卓著,這無疑是當前最爲可靠、也最讓人信服的人選。而郭恂是竇固中軍主要幕僚,長於謀略,西域都護府更需要這樣的智囊。
竇固的具體部署是,由戊已校尉耿恭屯居車師後國金滿城,爲西域漢軍前哨。由已校尉關寵屯居車師前國的柳中城,與耿恭隔天山相距五百里,可互爲策應。由宜禾都尉曹錢屯居伊吾廬城,由漢使節班超屯居疏勒國盤橐城,分守東西兩翼。由西域都護陳睦、副都護郭蝕坐陣烏壘城,嚴密監視、管治鐵桿追隨北匈奴的龜茲、焉耆兩大強國,並隨時策應其餘各要點。
這樣,便沿天山南麓劃一條直線,構築起東起蒲類國伊吾廬城、西至疏勒國盤橐城防線,力爭使北匈奴的勢力難以滲透到天山以南!
竇固設置的這幾個要點,與前漢時代漢軍在西域的佈局完全相同。前漢自宣帝年間首任都護鄭吉起,先後共有十九任都護,全部駐戍在烏壘城。並同時在車師前國的高昌壁建戊已校尉城,在車師後國的後城(注:即東漢時的金滿城)派漢軍屯田,以爲前哨。
西域地域廣大,高聳入雲、延綿不絕的天山將各國分割在山南山北。爲防範和對抗北匈奴,這一佈局無疑是唯一選擇!
因而當黃沾宣佈完人選和各要點選擇後,耿秉、劉張、耿忠三將全無異議。
但他們的神情卻仍十分嚴肅,因爲下一個議題即大軍何時班師,已經討論過多次,四人分歧極大,今天到了最後決斷的時刻。竇固提出的日程是,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陰曆一月份之前,完成屯田部署,西域都護、戊校尉、已校尉和宜禾都尉全部就位後,大軍於陰曆二月份即正式班師。
“吾反對,吾以爲斷然不可——”竇固的時間表剛一提出,便遭到性烈的耿秉激烈反對,“道理吾早說過,此時班師,吾四人將成罪人!吾實在不明白,北虜夏秋必犯天山,都尉征戰一生,何故非要堅持二月班師?!”
“都尉,大軍最少要呆到六月份炎熱季節到來前方能班師,到那時西域屯田各部纔會整固完成。”劉張也明確表示,“否則,將是置西域都護與戊已校尉、宜禾都尉於極其危險的境地,尤其是耿恭,孤懸天山以北,與關寵有天山阻隔,萬萬不可啊…”
耿秉又明確說道,“都尉,吾反對二月班師。北虜遁進北野,吾大軍一走,單于必舉國出金微山。南道班超遠在疏勒國,自顧不暇,難以襄應。北道陳睦、耿恭、關寵、曹錢四人兵力不過數千,分居於四點,豈能是單于數萬大軍對手?此議,非將帥所爲也!”
耿秉性格一向直爽,他的話頓時令大堂內充滿火藥味。
其實,耿秉是竇固麾下最主要將領,如果不是焦慮至極,是不會言之不遜的。但竇固並未對耿秉的話語太在意,他此刻心中的痛苦是無人可以理會的,身爲漢軍統帥,他豈能不知匆忙班師的嚴重後果,但他必須這麼做。而且,此時他還不能將聖上龍體欠安的信息告之諸將。
劉張也痛苦地道,“耿恭爲大漢勇將,且正值盛年,未來可爲朝廷棟樑。讓彼千餘兵力孤軍天山以北,鏃曷山無險可守,都尉啊,吾不忍哪。放眼吾大漢今日軍中,校尉司馬後起之秀百餘將,能與孤軍大敗呼衍王之班超比肩者,惟塞北英雄耿恭也!”
只有老將耿忠和長史黃沾未言,他們素與竇固搭擋,從竇固苦澀、複雜的神色中他們已經讀出不同尋常的東西。
尤其是耿忠,與乃父建威大將軍耿弇一樣,耿忠是名將但卻不是一個軍事家、戰略軍。他看衆人已經爭執起來,便懇求竇固道,“都尉,如果能說,還是言明理由罷!”
竇固聞言半晌無言,稍頃,他只是神色冷峻地道,“諸位同僚,此時班師不利吾豈能不知?然二月班師不能動搖,恕固不能盡言,請諸位速妥爲謀劃,務在二月前整固各城,使之能堅守半年以上。吾已命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將鄭衆大人派刑卒在玉門屯田,河西五郡隨時策應西域都護府與戊已校尉、宜禾都尉……”
見主帥竇固已經決定上書班師,再無一絲商量的餘地,耿秉痛不欲生地道,“大好局面定爲吾等葬送,都尉啊,吾等會成爲千古罪人啊!”
言畢,即灑淚拂袖而出。
此時的偏房內烤火的衆將正盯着大堂門前厚厚的掛氈呢,忽見耿秉怒氣衝衝地走出,並揚長而去,不禁都愣住了。陳睦見狀,便急驅而出跟了上去。
帳議不歡而散,但竇固還是連夜寫好奏章,向朝廷提出了西域都護、戊已校尉人選與駐屯地等建議,同時又以天寒地凍不利作戰爲由,提請皇上允許大軍班師,待明春再戰。
第二天,他親自選擇可靠驛吏,五百里加急速度馳報雒陽。
雖然皇上的詔書最快也需二十餘日才能到,但竇固利用富足的時間,命各將迅速開始佈防。耿秉按令率領陳睦與二千屯田士卒,通過車師道(注:由今半截溝鄉南入夾皮山,隔山越黑澇壩,有狹谷崖道,可直通車師前國)翻越天山,至車師前國的交河城。然後過車師前國的墨山州,翻越北山,來到國焉耆國王治南河城。
焉耆國位於秦海(注:即今博斯騰湖)以西的盆地綠洲之上,四周高山圍繞,源自北山(注:即天山,漢時將秦海以北的天山稱爲北山)的北山河(注:即今開都河),浩浩蕩蕩,自北山奔騰而下,到了焉耆綠洲一分爲二,一支向南流自王治南河城(注:又稱員渠城,故址在今四十里城子鎮漢代故城遺址)西面,又折向南流入秦海。一一直流入秦海。一支向南又分兩支,從南河城左右兩面繞過,再合二爲一,注入秦海。
而秦海在南方還有一條大河焉耆水(注:即今孔雀河),穿過大山(注:即今霍拉山)與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相連,將天山無窮無盡的融雪水注入北河,最終流向下游的蒲昌海(注:即今羅布泊)。
雖然是嚴冬,但車師後國雪大暴寒,而這裡卻不是那麼那麼寒冷。
焉耆綠洲土地肥沃、廣闊,國力強盛,人丁興茂。舉國有丁口五萬人,國兵二萬餘。這裡的人主要是塞種,深目高鼻,男女都戴高高的氈帽,身着無領短襦坎褲。其習俗與中原或西域各國大不同,男子皆剪短髮蓄長鬚,梟勇彪悍。女子則散發披肩不結辮不扎髻,妖妍豐饒,野性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