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恭恍然大悟,這定然是竇固第一次北征時,耿忠和班超在北匈奴內部埋下的閒棋子。這枚“閒子”在如此危急的時刻出現,令他心裡大爲感嘆。
與韜略深不可測的班超而言,自己只能望其項背。班仲升啊班仲升,吾耿恭自五陵原時代起便不服汝。今日看來,汝仍高吾一頭。今日西域這個大舞臺上,先帝“斷匈奴右臂”國策,或便獨自維持了!
按照段彭的撤退部署,段彭和王遵是想以自身吸引單于注意力,掩護耿恭與王蒙部從樓蘭脫身,最後他們再率部經伊吾廬,通過星磧山退回河西。
耿恭略感震驚,兵力本就不足,又分兵撤退,南北兩路隨時有被敵纏上的危險。情勢危急,耿恭選擇直接進言,“將軍,太守只有區區四千人,柳谷非久留之地,宜迅速收攏防範被各個擊破。應速東進,順商道跳出包圍圈,撤向伊吾廬宜禾都尉府,再出星磧山返河西!”
皇甫援蹙了一下眉頭,但略思忖便覺得耿恭說得有理,於是便道,“吾即報太守,按校尉之策東返。請校尉即刻啓程南下!”
“末將遵令!”耿恭領命。
雖然看出皇甫援的不悅,因事關重大,耿恭臨行前又補充道,“再請將軍派出驛吏,速將戰況通報宜禾都尉曹錢將軍,請其派兵西進接應太守!另耿秉將軍必在星磧山駐有漢軍以預防不測,請將軍再派驛吏,調星磧山漢軍前出南山口,防備疏榆谷匈奴人傾巢南下斷太守退路!”
“星磧山有漢軍?”皇甫援聞言大爲震駭,“好,末將一切照辦……”
耿恭困守孤城一年有餘,與外界完全隔絕,各部位置這些絕秘軍情,他是如何知曉的?這等厲害人物,怪不得單于二萬人愣是奈何他不得!
耿恭率軍穿過車師綠洲南下,至柳中城時,與王蒙合兵一處。偵騎探報木都、呼衍砭一日之後才能到柳中,耿恭與王蒙便抓住戰機,快速進入茫茫的大沙漠,向樓蘭城撤退而去。
耿恭離開後,皇甫援未敢遲疑,迅速派出驛吏,將耿恭之策馳報段彭、王遵。並派出驛吏,通報宜禾都尉曹錢與星磧山守將孫彪和楚良。段彭、王遵接信後,聞耿恭已經脫身南下,便揮軍撤離狂風呼嘯的柳谷,馬不停蹄快速東進撤向伊吾廬綠洲。
漢軍在車師前國擺出防守架勢後虛晃一槍,便分兩路快速撤退。只到兩天後,蒲奴單于、呼衍王、萬騎長呼衍砭才率大軍先後趕到車師前國。見漢軍已經撤軍,單于便命南呼衍部幕師木都將南線兵輕裝深入沙漠,務要追擊擒獲耿恭。
而單于自己則親率呼衍王、左鹿蠡王兩部共三萬餘騎,順商道向東追擊,一心想吃掉段彭、王遵的數千人。大軍進入伊吾廬綠洲一天後,便衝擊到了白楊河邊,北方已遠遠望見巍峨的伊吾廬城,此時漢軍赤旗飛揚,早已經在白楊河以西綠洲上以逸待勞,結成一個萬人大陣擋住了去路。
段彭、王遵剛到達伊吾廬,孫彪與楚良率領一千勁卒便也趕了過來,還帶來了耿秉的將令,“令段彭、王遵率本部兵、宜禾都尉府屬兵、孫彪楚良部、歙渠和陳留的伊吾營,在伊吾廬擊破北單于,使其不敢犯宜禾都尉府!”
現在段彭集中了八千餘漢軍,便在白楊河以西綠洲上擺開了大戰的架勢。結果雙方一場混戰後,段彭退回伊吾城北的北大營,霜刺、歙渠、陳留則率伊吾營退入伊吾廬城。
單于令呼衍王率萬騎圍伊吾廬城,而他自己則率左鹿蠡王兩萬餘人圍北大營。但伊吾廬是堅城,北大營也是堅營,整整三天,單于攻擊未能得手。
相持到第三天,斥侯稟報段彭,山北疏榆谷的北匈奴左賢王優留部已越過山巔攻擊南山口,受到漢軍痛擊。段彭不敢等了,當天夜裡五更之時,他與敦煌太守王遵突然率全軍出營反擊,打了左鹿蠡王一個措手不及,左鹿蠡王部被迅速擊潰,向西退去。
按照計劃,段彭、王遵應率部再夾擊圍攻伊吾廬城的呼衍王部,但呼衍王聞單于兵敗,便不顧一切地退兵西去,於是段彭、王遵開始全線追擊,大軍一直追殺到五道溝才收兵回營。
左賢王部聞單于兵敗退去,便又迅速縮回了山北。
這次大戰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北匈奴各部未再犯伊吾廬城。段彭、王遵則在伊吾廬休整十餘日後,班師返回河西。
伊吾廬方向漢軍被單于纏住,幸好耿秉的徵西將軍府提前預有安排,令單于鎩羽而歸。但向樓蘭撤退的耿恭、王蒙部卻遇到了大麻煩,分兵撤退的惡果很快便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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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與王蒙進入沙漠後,因王蒙左肩負傷,且已經發燒,人昏昏沌沌,因而中軍行軍速度便稍慢了一些,拖累了全軍的行程。
耿恭屢次進諫,王蒙都鬆鬆垮垮,不以爲然,逼急了便惱火地斥責道,“吾軍已離柳中三日,北匈奴人並不知吾軍去向。另鄭大人定命徐幹部出蒲昌海接應,匈奴人豈能敢越過此山?校尉勿要草木皆兵!”
耿恭聞言隱隱生怒,但又無可奈何。這個宮廷謁者未領教過北匈奴鐵騎長途遠襲的厲害,高燒已經讓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如此懈怠行軍,一旦木都趕上來,漢軍要吃大虧。
雖然說服不了王蒙,但耿恭決心將這支隊伍帶回河西。他略一思忖,便自請爲前軍主將,督促前軍加速前進,爭取儘快控制北山通道,保障全軍順利南撤!
於是,前軍快速南下,可中軍、後軍卻慢悠悠地跟進,距離越拉越大。
這裡接近白龍堆風口,北風呼嘯,飛水走石。就這麼慢慢騰騰又走了三天,這天晌前時分,黑烏烏的北山已經在望,耿恭卻有了一股強烈的不好感覺。果然前出探路的屯長張封送來了不好的消息,“稟報校尉,山中澗道狹窄,盡爲黃色枯石,澗道中之黃土嶺較險窄,似有匈奴人斥候小隊行動跡象!”
耿恭大驚,木都果然厲害,這是提前派出阻擊小隊封死山路,這是要在山北動手,在沙漠上吃掉他耿恭與王蒙的這一支孤軍。他驚問,“中軍離此還有多遠?”
司馬石修怒道,“中軍、後軍行軍甚慢,約一日才能趕上來!”
耿恭想都沒想便道,“軍情緊急,中軍、後軍有被包抄之危險。”他將衆人召集到一起,蹲在沙漠上畫了一個圈道,“據探報,木都有兩萬騎多國聯軍,現在已經包抄上來,中軍、後軍僅兩千人,王將軍昏迷,如被包抄,定然萬劫不復。因此……”
“王蒙阻擋赴山北救援,現在又拖拖拉拉,讓全軍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校尉,如果前軍回軍救援,吾軍可能陷在山北、功敗垂成……”範羌性直,聞言阻止道。
石修甩手就是一鞭子,怒喝道,“漢軍有危,豈能不救耶?死也要死在一起,再敢妄下雌黃,軍律從事!”
衆人雖然也都氣憤,但沒人再敢言不救。
耿恭道,“事急矣,吾軍兵少,只有大迂迴,到匈奴人後方突然攻擊,纔會奏效。因此,前軍沿山根向西,數十里後再北上迂迴,衆將以爲如何?”
石修點點頭道,“校尉所言極是。木都聯軍多爲山南焉耆、尉黎國兵,驕狂不可一世,吾軍急襲定然奏效!”衆人也都頻頻點頭。
見無人反對,耿恭對範羌命道,“範羌聽令,給汝一百人,務要隱秘消滅前方山上之匈奴斥候小隊,保吾全軍向樓蘭城退路通暢!”
“末將遵令!”
耿恭騰地從沙漠上站起,“放下輜重,捲起戰旗,前軍上馬,出發!”
漢軍前軍千餘騎將食物、被囊等從馬上卸下,全軍輕裝上馬,迅速順着山根戈壁灘向西疾馳。約行數十里,又扭頭折向北,頂着北風又行約半天路程。此處全爲沙丘,風大沙狂,與白龍堆地形相似。此時,東邊的沙漠上已能隱隱看到滾滾沙塵如烏雲一般,遮天蔽日。
耿恭率軍迅速再折向東,到傍晚時分,果真看清前方的沙塵中,隱約能夠看清一片黑色的旗幟鋪天蓋地。原來,南呼衍部剛剛追上王蒙的中軍、後軍,兩軍即將開戰。
此時,耿恭離雙方戰陣約有數裡,北匈奴各營未防備身後會有漢軍出現。他卻跳下馬急命道,“給戰馬飲水,準備急襲!”
漢軍迅速給戰馬飲足水,人馬稍歇一下便全軍上馬,千餘騎義無反顧地向敵撲了上去。
王蒙一直髮着高燒,渾渾噩噩地驅軍慢慢騰騰行軍,離北山也就一天路程時,後方沙塵連天而起,士卒們都驚惶失措。王蒙到底是戰將,驚醒後便知道自己的處境了。他揉揉暈乎乎的腦袋,強撐着身子道,“全軍列陣,準備廝殺!”
軍司馬騰燾道,“將軍,是否派驛吏通知耿恭校尉回軍支援?”
王蒙悲哀地搖了搖頭,後悔地道,“耿校尉神人也,彼早已料到匈奴人會至,定然會有防備。不需通報,彼必來相救!”
說話間,匈奴人卷着沙塵滾滾而來,瞬間便到了近前。火紅的太陽正向西天墜落,呼嘯的北風捲起萬丈沙塵,沙漠上兩軍即將硬拼、廝殺!
王蒙摯環首刀在手,漢軍兩千騎視死如歸,迎着北風準備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