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的驚呼聲中,班超已經顧不上判斷淳于薊這海底撈月怪招是不是還是虛招,只能反射性地以劍格開淳于薊刺向他腹部的竹劍。絕望之時,他身體原地彈起,從淳于薊頭頂翻過,手中劍跟着從下方劃過,淳于薊未防着這一手,趕緊側躺翻滾躲過攻擊。
淳于薊這一躲,讓已經必敗的班超找到了他的弱點。班超未等淳于薊站起,在衆人目不暇接中,班超在波瀾不驚中突然再一次旋身而起,如皎龍繞柱,身影扶搖直上,已躍至空中。
翻騰中凌厲三劍,在衆人的一片驚呼聲中,竹劍準確擊中淳于薊的肩背。
淳于薊是絕頂高手,在此之前,在擊劍場上他未曾輸過。他上下防範嚴密,可謂點水不漏。但是,班超在防守時已經陷於被動、甚至絕望的情況下,竟然能絕地騰空而起,讓淳于薊猝不及防,瞬間身中三劍。尤其是背後所中的重重一劍,猶如被重錘椎擊,其沉悶之聲令肆中衆劍客聞之膽寒。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他們誰都明白,班超抓住淳于薊點滴疏漏,卻並未用劍刺,而是用劍橫拍淳于薊背部。如果是刺,即便是竹劍,也會穿胸而過,淳于薊必亡。但即便是橫拍,這一拍也力透劍身,足以讓一般人喪命!
果然,中劍後的淳于薊胸中一股鹹味上涌,口中憋不住,一團粉紅血霧噴薄而出,如一朵紅色的彩雲瞬間消散。手中劍差點失手,身子大幅搖晃了幾下,纔好不容易在臺上站住。
此時場外劍士們全部瞠目結舌,震驚地看着場內二人,他們幾乎無人相信會出現這一結局。淳于薊已經掌握場上主動,並即將置班超於死地,結果卻瞬間輸了。只有喜太公,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推開懷中的佳人,欣喜地站了起來,準備宣佈結束比武。
已經分出高下,班超並沒有接着進攻。他翻騰而落,靜立欄內,且靜靜地抱劍於懷,待淳于薊站穩後,他才抱手道,“謝淳于兄相讓,在下得罪了!”言畢,雙腿一軟,差點跌坐檯上。他抹一把臉上的汗,強撐着慢慢走下場來。
“公子且慢!”淳于薊將其叫住,他受傷不輕,很是費力地摘下腰帶上的一塊碧綠的翠色玉佩道,“班壯士,此物乃雒陽三十六劍坊‘第一劍士’憑證,無尚榮耀,今歸壯士矣!”說着,便艱難地走到班超身前,將玉佩遞與班超。
班超又將玉佩掛到淳于薊腰帶上,誠懇地道,“公子客氣了,班超那是什麼第一劍士。公子功力深厚,班超不及皮毛,吾只有倉皇招架的份兒,方纔僅是取巧偶勝,不值一提。此殊榮只有宋公子能擔得,請勿過歉!”
淳于薊平靜了一下,抱拳莊重地說道,“十年,十年後……你吾再會於此,定與班兄再分高下!”
班超比淳于薊大兩歲,此時淳于薊已經以兄弟相稱,並說出了十年之約。衆目睽睽之下,淳于薊嘴上還帶着血跡,班超實在無法拒絕,也是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便默默地點了點頭。又與淳于薊鞠躬行禮後,剛要走出肆外,卻又被喜太公和文竽攔下了。
“壯士高手也,今日小肆內,壯士偶露崢嶸,既展吾大漢劍士風采,又救了小肆啊,請壯士受吾夫妻一拜!”言畢,二人莊重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班超將二人扶起,他不敢在此停留過久。如果讓阿翁班彪知道他兒子在酒肆與人鬥劍,雖然大顯神威,也定然饒不了他。他正要走,東方無極帶着三十六劍坊的舵主們又一齊擋住了他,並手持一條金色的綬帶掛於班超身上,躬身道:
“今日壯士讓無極開眼了,所謂山外有山,壯士即大隱於世的高人也。從今日起,壯士即爲吾大漢第一劍士。三十六劍坊恭迎壯士蒞臨……”
班超抱拳還禮,並打斷他道,“謝無極舵主看重,班超有急事不能久留,盼與諸位大俠再會!”衆舵主本想與他相見,見班超根本不想認識他們,且急着離開,便只好俱點頭致禮。
班超言畢,在衆人崇拜的目光中,他邁着軟綿綿的步子無聲地走出肆外。肆外無數世子、劍客早已得知挑戰結果,此時見班超出來,便一齊躬身致禮。班超抱拳還禮,從拴馬石上解開繮繩,正要上馬離去,肆內衆人已經追送至肆外,店家喜太公則慌慌張張地帶着四個小廝,擡着兩袋整整十萬錢,累巴巴地掛到馬上,並長拜於地道:
“壯士神人,乃新科大漢第一劍士,小老兒盼壯士再次惠臨小店!”
“吾不要什麼第一劍士名號,今日只是偶勝。真正的每一劍客,乃淳于公子也!”班超說的是實話,他看重這十萬錢,對這個“第一”什麼的根本不感興趣。況且,如果淳于薊打得謹慎些,敗的更定然是他班超!
班超客套一番後,牽馬欲行,就在此時,昆明小軒的莊家粉頭又突然攔住懇求道,“懇請壯士到軒內一敘,粉金全免,湘夫人、崤子率衆佳麗香湯沐浴,正靜候壯士矣……”
未經人事的班超全不知女人的好處,對“湘夫人、崤子”根本沒有概念。他的心思不在這個上,他要急着脫身,離開這脂粉香濃的地兒,好悄悄返回班府。阿翁身體虛弱,他絕不能讓阿翁知道今晚的一切。
忽見昆明小軒的堂主仍然抱拳期盼着,便抱拳謝過,並未說話,撥轉馬頭,便進城而去。
已經九月中旬,雒陽天氣不再炙熱烤人,尤其晚上氣溫更加涼爽。被涼風一吹,班超頓覺渾身疲憊,腿軟綿綿的,彷彿想癱睡下一般,牽着馬兒信步而行。十萬錢,整整一千二百多斤①,也就是赤蕭,走得有板有眼,未感到吃力。
這一役,他可是用了全力。他又想起了淳于薊的“十年之約”,淳于薊不愧號稱大漢第一劍士,這狗日的厲害啊,他日定然不可限量。如不是少年驕狂,侍才傲物,讓他班超找到了弱點,今日之役,他班超必被重傷!
此時手裡抓着馬繮,輕閉雙目,一任清風徐吹,順着官道進入谷城門。到底年輕,噠噠的馬蹄聲中,身上的汗水也幹了,身子開始懶洋洋的,終於一點一點地慢慢緩過勁來。
待回到班府,他一步也不想走了,雙腿軟得一屁股坐於地上。府門前的小廝慌忙將二公子扶起,班超感到自己已恢復如常。小廝們又驚訝地從馬上取下兩大袋子錢,擡進內院後。師母夜玉和嫂嫂雁旋一見,着實嚇了一跳,“老天,汝老實講這哪來的,莫非劫捨去了?”
“噓!”班超趕緊將手指放嘴上,不讓她們高聲張揚,“袋中十萬錢”。
炫耀畢,又低聲道,“師母,嫂嫂,這是吾今日被逼擊劍所得。幸勿張揚,幸勿張揚,下不爲例,絕對下不爲例,否則讓阿母阿翁知曉就不美了。”他刻意將“被逼”二字強調了一下,生怕師母和嫂雁旋小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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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漢初五銖錢每枚3克左右,漢斤約244克爲1斤,因此10萬錢重約1230漢斤左右,約相當於今300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