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屏可以與風荷叫囂,但風荷不能與她對嘴,那樣有失一個當家主母的氣度,即便日後證明了她的清白,回想起這一節來只會覺得她沉不住氣,自降身份。但是能問到風荷頭上的人只有上頭那三位長輩,銀屏還沒這個份量,所以風荷同樣不能容她。她只是向身後不遠的沉煙使了一個眼色,沉煙已然會意,行了一禮,上前就賞了銀屏十個嘴巴子。
這一番變故太過突然,打得當場的人都懵了,四少夫人不會做出當着衆人面滅口的蠢事來吧。
打完之後,沉煙恭敬地跪在地上請罪:“奴婢有罪,請主子責罰。”她是對着太妃王爺等人方向跪的,但這一聲主子叫的模糊不清,照理而言,她的主子只有風荷一人,她們既是王府的下人又不是。
太妃心裡已經轉過彎來,不過故作生氣得問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奴婢,怎麼可以如此僭越,主子們還未發話就動起手來,你眼裡還有我嗎?還有王爺王妃嗎?”
沉煙重重磕了三個頭,每一個都發出咚咚的響聲,有一種擲地有聲的決然。風荷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她的原意是等沉煙打完她來攬着的,不料沉煙獨自攬下了所有的過錯。
“奴婢是下人,就該知道爲人奴婢的職責,奴婢是四少夫人身邊一等的大丫鬟,豈能輕易容忍一個下三等的奴才問到四少夫人頭上來。知道的說是咱們府裡一向是寬厚待人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府裡沒了規矩呢,多少主子面前由着一個奴才作踐四少夫人。有那多心的,還以爲銀屏背後是有什麼人指點着,奴婢萬萬不能讓太妃娘娘與王爺背上這樣不明不白的冤屈。
銀屏是跟着四少夫人孃家來的,雖然把她與了伺候四少爺,但她奴籍仍在四少夫人手中,奴婢作爲大丫鬟,還是有權利教訓她的。”沉煙說話的語氣聲音與平時沒有一點不同,彷佛在交代主子吩咐的事情,可是她的動作卻是那樣傲氣而毅然,在她眼裡,只有董風荷纔是她的主子。
不僅是太妃,連王爺、輔國公眼中都閃過一絲激賞之色,這纔是真正的一等大丫環的氣度,行事沉穩,有勇有謀,一心衛護主子。他們不由疑惑起來,能有這樣聰慧厲害的丫鬟在身邊,風荷不用,偏要用一個與自己有過不睦的丫鬟,這怎麼想都有幾分牽強?
銀屏癱坐在地上,雙頰上紅印宛然,望向風荷的目光愈發充滿了嫉恨,即使到了這步田地,她還是那位雲端裡的大小姐,而自己是泥淖裡的丫鬟。
風荷垂下眼瞼,跪在沉煙前面半步,風華依舊:“媳婦沒有教導好下人,是媳婦的錯,請娘娘王爺放過沉煙,責罰媳婦。”
三少爺猛地想要站起來,但他站到一半的時候重新坐了下去,低頭看着地上光潔的磚,身上瀰漫着無力的傷感。
“罷了,沉煙只是衝動了些,沒犯什麼大錯,革一月月銀吧。”這話是王爺說的,他打心眼裡不想去處置一個這樣忠心護主的下人,以免寒了王府下人的心。
風荷與沉煙一併磕了一個頭,搭着沉煙的手站了起來,她跪下只因這一碼事,而不是她承認了自己有罪。
蔣氏原就心神渙散,陷入劇痛之中,見此以爲是王爺有意放了風荷,不由大怒,強撐着一口氣質問道:“父王,難道她謀害我肚子裡的孩子也一併算了嗎?媳婦不服,父王今日若不處置她,媳婦寧願一死,去地下陪我可憐的孩子。”
輔國公夫人一聽她這話,唬得忙去捂她的嘴,可是她已經說完了。這種話,豈能當着滿屋子人的面說出口,好歹要說得和緩一點,她這樣,既叫王爺失了顏面,自己也叫人看輕了。現在大家顧忌着她初失子原宥她的魯莽,他日這就是她氣度不夠的證據啊。相比起董風荷一舉一動間的大家子氣,這顯然輸了人一籌。
果然,王爺聽了這話,略微皺了皺眉,但念在那個短命的孫子的份上,沒有與她計較,還溫和地勸道:“小五媳婦,只要查出是誰謀害了王府的子嗣,本王都決不輕饒。有些話還要問問清楚。”
蔣氏剛想說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已經被她母親掩住了嘴,用眼神示意她不許說話。蔣氏愣了愣,勉強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王爺再次用猶疑的目光掃視着銀屏,這個丫頭怎麼看怎麼與老四媳婦不和的樣子,那眼睛裡的恨意好似要生吞了老四媳婦一樣,會不會真有什麼貓膩呢。他試探着問道:“那紅花,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從,是四少夫人給奴婢的。”她有些惶急,卻很快掩飾過去了,若說她自己買的,去藥鋪一問就知是假,不如全推到四少夫人頭上算了。
“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給了你?”
銀屏覺得自己就是那汪洋中的浮木,被浪頭打來打去,但她不想死,她只有拼力一試,看看陷害了四少夫人,那人會不會來救她。混亂中,想起那日在凝霜院門口遇到四少夫人一行人出府回來,忙道:“就是,就是四少夫人出府去的那一日,回來時在凝霜院門口給的奴婢。”
王爺把頭轉向太妃,這件事情他沒有聽說過,太妃點頭稱是:“是有一日,老四媳婦出去轉了轉。”
風荷輕輕應道:“當時,媳婦確實在院門前遇到了銀屏,但沒有給她紅花。”說完,風荷焦慮起來,那日在知味觀附近那家生藥鋪裡,含秋曾經奉她的命令進去打探過當地的情形,如果被幕後之人得知利用了,那就麻煩大了。可是,現在她根本不能吩咐人去盯着,甚至接下來幾日她都會失去行動自由。
蔣氏總感覺不但是太妃連王爺都站在風荷那一邊,至今都沒有動她一手指,一想到那個血肉模糊的兒子,她再一次失去理智得叫道:“四嫂,銀屏都認了,你爲什麼還不肯承認?不是你還有誰,我知道你本來是想害柔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的是不是,只是你不該連累了我的兒子,你的心怎麼可以那麼狠?”
這一次,輔國公夫人沒有阻止她說話,杭家的事情,輔國公夫人清楚得很,這個四少夫人會是女兒日後最大的麻煩,如果能趁着今日一併解決了她更好,以免養虎爲患。她已經有點看得出來,太妃、王爺對她都是極爲欣賞的,如果讓她躲過了這一次,只怕就沒有機會再扳倒她了。而且,她認爲風荷謀害女兒的動機很明顯,就是想絕了女兒的子嗣,使五少爺繼位多一層阻力。
風荷回看着蔣氏,心底閃過憐憫,對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你不能希圖她理智地去看待事情。她知道自己怎麼說蔣氏都是不會相信的,事實比解釋更能說服人。風荷正想收回自己的目光,卻意外地發現蔣氏身旁伺候的那個趙嬤嬤有些不大對勁,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又似乎有些魂不守舍?有什麼事情比眼下謀害她主子的兇手還要重要呢,趙嬤嬤應該是個妥帖的人啊。
趙嬤嬤,聽說是輔國公夫人跟前的人,因爲疼愛女兒纔跟着來了杭家,她應該會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太妃一直在靜觀其變,事情看似人證物證都全了,可她總感覺有地方不對,很不對。風荷的雲淡風輕,讓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老四媳婦什麼時候能變得不這麼冷靜呢。
見大家都沒表態,王妃不由急了,老四媳婦害死了自己嫡親的孫子,難道就這麼算了不成,她寧願錯殺一百也不放過一個。
“母妃,王爺,是妾身的疏忽,若不是妾身治家不嚴,被人趁了空隙,四個月後咱們王府就能同時有兩個孩子降臨了。老四媳婦她,既說不是,那應該就不是她了吧?”她說得委屈而可憐,最後那句話中間停頓了許久,好似強迫自己說出來那般。
“母妃,爲何連你都幫她,她害死的可是你的親孫子啊?難道她比你的親孫子還重要不成?媳婦不服。”蔣氏驚怒不已,她如何都沒有想到王妃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王妃幽幽別過頭,不敢去看蔣氏的眼睛,半日捂着嘴道:“一個下賤的奴婢說的話,怎麼能當真,你祖母與父王對你四嫂的爲人都是最瞭解的,還是聽他們的意思吧。”她的語音明顯哽咽,喉頭髮緊,大家都看到她說完話時眼角滑落一滴淚。
王爺頓時心疼又自責,自己怎麼能憑着一點點感覺下判斷呢。雖然不能說證據確鑿,但至少老四媳婦是迄今最有嫌疑的一個人,即使不把她定罪,也該關起來,以安小五媳婦和輔國公府的心呢。不然事情鬧大了,杭家就會成爲整個京城的笑柄。
他忙忙說道:“這件事情,本王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會還小五一個公道。”他轉頭對風荷嚴肅得說道:“老四媳婦,你是本王的兒媳婦,不代表你可以違反王府的規矩。在事情沒有徹底查清之前,你就回你的凝霜院去吧,沒有召喚不得私自出來,凝霜院所有人都不能踏出院門一步,日常用品王妃會派人給你送進去的。你還有什麼要說得嗎?”
“媳婦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五弟妹。”王爺還不是糊塗透頂的人,但算不得多明白,難怪這些年王府會亂成這樣。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我的兒子,他在地底下都不會放過你的,你等着報應吧。”蔣氏本是要出聲反對王爺的命令的,但被她母親阻止了,她很快反應過來,她今天已經幾次駁了王爺的臉面,若繼續堅持只怕會反不得王爺的心。
風荷亭亭玉立,在人羣中如夏日烈陽下的清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冠蓋羣芳。眼中閃露譏諷的笑意,她的視線徐徐掃過太妃、王爺、王妃,落到蔣氏身上,莞爾道:“五弟妹,你可知以我的手腕,我若想要你肚子裡孩子的性命,會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會讓你們所有人都只當是一場意外,你,信不信?”
一瞬間,所有人臉色大變,杭家四少夫人,夠狂,夠傲。
太妃籲出一口氣,她忽然感到愉悅起來,她一直感到不對的地方原來在這。是啊,她竟然也糊塗了,居然沒有想到,以老四媳婦的心機謀算,只怕她害了人,蔣氏還拉着她的手痛哭呢,她那樣絕頂聰明一個人,怎麼可能留下那麼多破綻,等着大家來抓她。這分明是一個陰謀,一個早就安排好的陰謀,一箭三雕的毒計。
王爺的眼中迸射出不可思議的光芒,他彷佛在風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一樣的高傲一樣的自負一樣的篤定。太皇太后一心要立爲太子妃的西瑤郡主,只因惹惱了她,被遠嫁他鄉,那樣一個把朝堂、市井、權貴都玩弄於掌心的女子,會做出愚蠢到不可救藥的舉動來嘛。回想整個王府,所有曾經給她使過絆子的人,都或明或暗的被懲治了,而她自己,連鞋子都沒沾溼。
這些,都是王爺聽了太妃的話後回去查探的。聯想到風荷剛纔的話,王爺有一半的心偏向了風荷。
連王妃都面色大變,老四媳婦的能,她已經隱隱發現了,只望着能瞞過王爺。這一次,估計都瞞不住了,難道真的不能阻止她在杭家的坐穩?
最終,風荷被關到了凝霜院,靜等結果。凝霜院所有下人都遭了禁閉,每日一應菜蔬供應都是太妃親自着人送來的,倒沒有多少怠慢之處。
鎮國公夫妻本是要接女兒回家住段日子休養的,但蔣氏不肯,一日不見到風荷被罰,她一日不會安心。而鎮國公夫人實在放心不下女兒,王妃便請了她在王府暫住,多開解開解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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