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身上的陽光刺眼而明亮,像籠了一層金光,浮動在人的心間。有細碎的斑駁的影子投到風荷心上,留下一小團模糊的黑,又如夏日黃昏那習習的風,搖曳着滿池碎荷,有悠遠的安寧。
杭天曜不是傳說中那個白馬王子,無論是他的馬還是他的人都是黑的,當他走近時,還能看到青黑的眼圈,甚至有零落的血絲。他不是平日那個浪蕩公子哥,沒有了錦衣華服、嬉笑閒散,他渾身上下與平常人家的護院侍衛沒有多大的區別,只是凜然生威的氣勢將他完全隔絕開來,讓人知道他到底不是尋常人。
那個女子,巧笑倩兮的玉立在那裡,望着自己的眼神有款款的笑意,她終究還是歡喜自己回來的吧。沒有他,她同樣可以度過一次又一次難關,但他第一次有了那種不捨的心情,他不想看到她永遠淡定的笑,他寧願看到她在自己懷裡哭,他想讓她的心有停留的地方。
杭天曜微笑得執起她的手,撫了撫她鬢角的碎髮,輕道:“不嘔氣了,好不好?”
風荷只是一刻的失神,很快恢復了過來,她差點忘了他們倆之前還鬧得轟轟烈烈呢,怎麼能說和好就和好,她還是要與他一起演一場戲。她低眸,隨即笑着仰起頭:“好。”
“咳咳”,太妃知道自己有點不合時宜,不過只要孫子肯回來,願意與他媳婦和好,她覺得自己吃點虧不算什麼,而且孫子好似與從前有些不同了,她恍惚在他身上看到了老王爺。
王爺不得不承認,他剛纔看到了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兒子,不過那僅僅是一瞬間而已,下一刻他就知眼下不是感嘆不是細究的時候,他不悅得迫視着杭天曜,用一貫的冷淡語調問道:“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還知道回來?你難道不知道府裡發生了大事嗎?”
“我這不趕回來,是呀,我再不回來,你們又要欺負我娘子。我就怪了,每次我一走,總有人找她的麻煩,是看我娘子年幼敦厚好欺負不成?瞧瞧,這是什麼陣勢,三堂會審,連親戚家都來了,王爺何時連府裡的臉面都不要了?”那個父親,早與他漸行漸遠,現在的只是王爺,別人的父親。
“你,我早知道會生出你這麼個逆子來當初就應該掐死你。”王爺氣得有些顫抖,他每次想心平氣和與兒子說話,不到三句話就會被他氣得半死,他不由感嘆道:“你母親在天之靈看到你如此,你叫她如何心安?”
杭天曜微諷的笑,看了看王妃,哧道:“我母親如果知道她兒子兒媳動不動就被人指着鼻子罵,她確實不會有多高興。”
這句話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不過輔國公覺得自己今兒過來是來快刀斬亂麻的,而不是來看這對父子吵架的,他打着圓場:“王爺,孩子都回來了,就不要動氣了。依我的意思,咱們還是趕緊說正事吧,正好此事與四少爺也有些關係,也該讓他幫着拿個主意。”
輔國公以爲,只要知道自己的愛妾被正室害得沒了兒子,他就不會再護着他那個妻子了,一定會大怒的。
“國公爺此話很是,說完了事我還找我娘子有事呢。對了,剛纔是誰要動我娘子啊,都給我出來,讓我看看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真當我不是王府的主子了?”杭天曜一進來,那幾個婆子就嚇得後退,四少爺的脾氣府裡無人不知,惹到他手上的人沒一個有好結果,真是後悔方纔不該上趕着獻殷勤。好在那都是王爺的命令,想來不算什麼大事。
幾個婆子想罷,對視了一眼,你推我我推你的站了出來,王妃總是會護着自己的。
杭天曜並不看她們,幾個婆子還嫌髒了他的眼睛呢,冷冷問道:“讓富安進來,都拉出去賣了,賣之前每人先打二十大板。”
富安覺得自己這個總管的位置是做到頭了,主子們嘔氣倒黴得還不是他,偏四少爺的話他不敢不聽,他是當年王妃留下來的老人,算起來四少爺是他的正經主子。這些年來,若不是自己辦事小心謹慎,只怕這會子還不知被髮落到哪個角落裡呢。
王爺愈加生氣,“啪”地一下狠狠拍了桌子,起身喝問:“她們幾個做錯了什麼事,你一句話不說就是要賣了她們,王府何時輪到你做主了?”
“誰說她們沒錯,以下犯上不是錯?我娘子再不濟總是王府的主子,幾時輪到幾個下賤的奴才對她動手動腳了,傳出去我娘子還要不要見人了。何況,她們是奉了誰的命令,難道是王爺讓她們拿我娘子的?”他一看就知這幾個人是王妃的,他就是抓着這麼點漏洞不放了,王爺有吩咐自然有管家娘子帶人料理,豈會去動用王妃院子裡的人。
王爺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己確實不曾讓這幾個人動手,不過說是先把老四媳婦帶下去,瞧這幾人的架勢倒有些拿人的意味,禁不住掃了王妃一眼。
王妃低頭看着地面,只當不曾發覺,她也沒有發話,這幾個婆子只能認倒黴了,好在都不是心腹的。
杭天曜一擺手,拔高了聲音問道:“富安呢,沒聽到爺的話嗎?”
富安擦了擦額角的汗水,頭低得能埋到地上去,恨不得王妃看不到他,對着上首行了禮,趕緊讓幾個手下人帶婆子下去。
那幾個婆子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事情是怎麼發展的,不是要拿四少夫人嗎,怎麼變成她們被賣,當即哭求起來。
這裡是王府正院正堂,沒有大事輕易不開啓,杭天曜非常滿意的加了一句:“咆哮正院,罪加一等,發賣全家。”
撲通一下,有婆子癱軟在地,乞求得望着王妃,希望王妃可以救她們一救,可惜王妃哪裡願意爲了她們幾個招王爺不自在呢,只怕王爺連她都一併起了疑。
輔國公夫妻都有些不大樂意,他們女兒受了委屈到現在還沒個說法,偏這個四少夫人,那婆子連她的衣角都沒夠到呢,就被賣了,這杭家到底是偏心的,都是嫡子嫡媳,憑什麼待遇就相差這麼多?
處置了幾個婆子,他才攜着風荷的手,在杭天瑾下首的座位上坐了下來,感興趣的問道:“這是哪兒來的,不像咱們府上的人,一屋子女眷的,居然讓個外人進來,不像話?”他眯着眼看了看地上被嚇得哆嗦不已的夥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忽然想起韓穆溪尚在外邊,忙起身笑道:“韓穆溪,實在是怠慢了,快進來坐。”
聽了他這句話,衆人才看到白衣飄然的韓穆溪猶自立在門外,雖然不太滿意杭天曜這會子帶了外人過來,但王爺知道沒有將人趕出去的理,亦是勉強笑道:“是小侯爺啊,你父親可好,快進來,上茶。”
韓穆溪一向是個很有眼力界的人,不過今兒似乎有點沒有眼力界,他不推辭,果真跟着進來了,對太妃等幾個長輩行了禮,才肯坐到杭天曜下首去。
風荷笑着對他點了點頭,便沒有看他。
輔國公礙於面子不說,他夫人卻忍不住了,十分不滿地問道:“太妃娘娘,我們女兒受了委屈一事難道就算了不成,王府難道就沒個說理的地方了?”這杭家都什麼跟什麼,一個晚輩,沒有功名沒有爵位沒有官職,就能這麼囂張,若再這樣下去,即使有一日小五能得了王位,只怕還有一干人不服呢。太妃太過偏心,把個孫子縱得眼裡從來沒有長輩規矩,自己可得好生爲女兒想個法子。
杭天曜笑看着風荷粉紅的小臉,不愧是他杭天曜的女人,都這份上了還能吃好睡好氣色這麼好,什麼時候也能看到風荷着急呢?他有點期待的壞想,卻接了話頭道:“我聽說五弟妹出了點事?”
“不只你五弟妹,連你柔姨娘都有不好,老四,你,你那孩兒沒了。”王妃一面說,一面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柔姨娘?哦,這也太巧合了些。”杭天曜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緊張或傷心難過的樣子。
王妃心中一咯噔,這老四的反應也太怪了些,不是一直都說他對吟蓉頗爲寵愛嗎,而且那可是他的孩子,他竟這般不上心?她再次添了一把火:“母妃與王爺查到是你媳婦她孃家帶來的丫鬟銀屏做的,銀屏招認是你媳婦她指使的。這個夥計就是藥鋪裡的,他記得那日你媳婦身邊的丫鬟去他們藥鋪裡買了紅花。”
杭天曜假意打量着那夥計,玩味得問道:“你確定你記得我娘子的丫鬟在你那裡買了紅花?你可要知道,作僞證陷害皇親國戚,那可是要株連的。”
夥計本就不是那見過大世面的,已被杭家一連串亂七八糟的事情嚇得慌亂起來,又在地上跪的久了,人都麻木了,聞言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磕頭如搗蒜,咬着牙道:“小的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夫人身邊那位姑娘來買的紅花,不然咱們藥鋪的賬冊上不可能記着這麼一筆。”
進來之後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韓穆溪居然開口了,而且一開口就是震驚滿座:“他在說謊。”
大家都怔了半刻,很快太妃就和氣得問着韓穆溪:“小侯爺怎知他在說謊?”
“因爲,我親眼看見的。那日,我正在生藥鋪對面的書肆裡尋一本古籍,恰好看見王府的馬車,就留了意,後來看見少夫人身邊的那位丫鬟進了生藥鋪。我當時還訝異,府裡什麼藥沒有的,需要去生藥鋪裡買,後來才知丫鬟並沒有買藥,只是跟那夥計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從始至終我都沒有看到夥計抓藥給這位姑娘,所以他在撒謊。”韓穆溪說話的語調永遠都是平和而文雅的,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眉眼都沒有動過。
夥計越發發慌,臉色變得慘白,偷偷瞄了韓穆溪一眼,只是連連辯解:“小的沒有撒謊,小的真的沒有,會不會是這位大爺看錯了。”
韓穆溪難得笑了,看着王爺與輔國公道:“王爺與國公爺可能不知,你們帶着這個夥計離開後不久,藥鋪就關了門,眼下只怕人都不知去了何處。”
這下子,王爺和輔國公再也坐不住了,唰的起身,一同問道:“小侯爺怎知?”
“今日我有朋友請我在知味觀吃酒,是看着王爺與國公爺來帶了人的,不過一刻鐘藥鋪就關門了。我滿心訝異,以爲那藥鋪犯了什麼事,後來遇到四哥便跟了一起過來。”他的解釋有牽強之處,但是衆人此時也顧不得了,都盯着夥計看。
夥計實在熬不住,磕着頭哭道:“小的什麼都不知道,是掌櫃叫小的這麼說的,還給了小的十兩銀子。其實,那日,那位姑娘根本沒有買任何東西,就是這樣的,請大爺們饒了小的吧。”
事情就這樣水落石出了?就是這一連串的巧合證明了夥計的話是假的?
可惜,王府衆人根本沒有心思去管這夥計了,現在關心的只是藥鋪到底是得了誰的意思,不然小小一家藥鋪沒有必要與王府過不去。但是至少,證明風荷沒有買過紅花,如今剩下的證據只有銀屏一人了。
杭天曜本來是要提了銀屏上來一併問清楚的,不過風荷對他使了使眼色,讓他按兵不動。他想到可能風荷有其他發現,就嚥住了到嘴邊的話,換成:“既然我娘子沒有什麼事,我是不是可以跟她回房了,等你們收羅到了其他可信一點的證據,再來拉我娘子受審?”
大家自然聽出來了他話裡的諷刺意味,卻無法辯駁什麼,誰叫他們被一個夥計給糊弄了呢,弄得現在大家都沒臉見人。
杭天曜纔不等他們說話呢,拉了風荷就往外走,韓穆溪一同跟着出來了,他的任務完成,自然要回去了。留下一屋子人你看我我看你,輔國公被臊得滿臉通紅,現在倒變得像是他們在故意陷害風荷一樣。
到了院外,韓穆溪告辭。
風荷對他行了半禮,淺笑道:“多謝小侯爺相助,不然我還不知如何說得清楚呢。”
“我只是恰巧看見,說上一句話有什麼了不起,上次之事還要多謝你費心,不然還沒這麼容易解決。那幾顆桃樹你可喜歡?”韓穆溪偏着頭,只用眼角的餘光看她,說話間似乎有幾分不自在。
杭天曜略微一愣,打量了二人一眼,卻沒有多問。
風荷忙笑道:“我也是偶爾想到,只望能有所幫助,以謝上次小侯爺對我的救命之恩。那幾顆桃樹長得很好,還請小侯爺代我多謝韓小姐的美意。”她狀似無意地加了這麼一句,點名桃樹是出於韓小姐之手。
韓穆溪眼神閃了閃,強笑道:“只是妹妹閒來無事想到的,世嫂不需特意致謝。”
“要不要再去我們院子裡坐坐?”杭天曜決定,果斷得打斷了二人說話,什麼意思,說得都是他聽不懂的。
“不打擾四哥與世嫂了,小弟還有事,告辭。”他的語氣突然間淡了下來,沒有與風荷說話時那種刻意的小心與溫和。
待他走得遠了,杭天曜才拉着風荷回院子,一路上走得飛快,風荷幾乎趕不上他。
一進房,他就喝退了下人,一把攬着風荷進了內室。
風荷見他突然翻了臉,有些不明所以,坐在榻上發矇,然後看他黑着臉,自己脫了外衣,坐在牀沿上不說話,越添了幾分氣惱上心頭。
她咬着脣,擰着帕子,時不時偷偷瞄他一眼,終於忍不住哇啦一聲站了起來,委屈地問道:“你是什麼意思,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如果你也懷疑是我害了柔姨娘,那你只管說,不用給我甩臉子瞧。”她心裡終是有幾分委屈,他說了很快回來的,這下好,都兩個月了,自己沒有他的半點音訊,回來之後又這副樣子,什麼意思嘛。
杭天曜不知自己生得什麼悶氣,他不是擔心她才趕回來的嗎,還想着趁着這次討好了她,讓她乖一點,怎麼沒頭沒腦就煩悶得緊。他暗暗睨了她一眼,看她小臉通紅,顯然是不樂意,就冒出一句:“什麼桃樹?”
“什麼桃樹?”風荷不解得遲疑了一下,很快就道:“韓小姐知我喜歡他們府裡的桃花,就讓人送了幾株過來,種在後院呢。”
“那與韓穆溪什麼關係?”杭天曜一說出口,就後悔得想甩自己一個耳光,正事不說,都計較些什麼呢。
風荷越發疑惑,想了想就與他解釋了一番與韓家交往的經過。
杭天曜覺得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可是心底有氣不冷不熱問道:“小侯爺,你叫的倒是親熱!”
“你,你若不肯信我,怪我害了柔姨娘,你大可以直說,何必轉彎抹角挑我的錯。別人不都是這麼叫的嗎,我叫了怎麼就不行,我看你分明對我有怨氣,既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她又氣又惱,該死的杭天曜,虧得自己還一心感激你,誰知根本就是虛情假意哄着自己,真當她樂意天天被人擺佈來擺佈去呢。風荷越想越惱,跺了跺腳,猛地轉身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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