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家子嗣繁多,幾代同堂,稱呼上極容易混錯,比如今日來的小二姑奶奶。前文的大姑奶奶是太妃女兒輩的,她下面還有一個妹妹,亦是姨娘所出,閨名杭明燦,遠嫁福建提學使,是二姑奶奶。這一輩中,最小的女兒就是當今皇后,但無人敢喊她三姑奶奶。
今日前來的小二姑奶奶是與杭芸杭瑩一輩的,生母方側妃,是三少爺的同胞妹妹,孃家小名作杭芙,嫁於忠勤伯陳家嫡子爲妻。杭家這一輩中共有六個女兒,居長的是二房老爺嫡女杭芊,遠嫁山西,從未回過京城,二房老爺還有一個庶女叫杭芫,同樣嫁得極遠,其餘四個女孩兒都在前頭提到過。
小二姑奶奶夫家老夫人去年沒了,陳家祖籍川中,就由小二姑奶奶夫妻扶着靈柩回鄉,這一去近一年時間,前幾天好不容易回來的。回來之後,把家中諸事交代清楚後,就先回孃家來拜見。
杭芙長得可以說是很美,她身材偏於嬌小,比風荷低了有大半個頭,小巧的瓜子臉,紅脣似櫻桃般,一雙眼睛溫婉柔順,不太會正眼看人。比起杭芸杭瑩,她不像是王爺之女,倒更像出自小家碧玉,有江南女孩兒的清麗乖巧。說話行事小心謹慎,輕易不會有褒貶之語從她的口中出來,一味的含笑點頭。
風荷與杭天曜過去之時,她已經拜見了太妃王妃,正回答着二人的詢問。
見了風荷二人,她微愣了半刻,很快上前見禮。細細打量她,會發現她眉間似乎縈繞着一縷撥不開的愁緒,整個人有點,有點不快樂,是的,風荷感覺她一點都不快樂。
以她一個庶女的身份,能嫁給伯府的嫡子,應該是極好的歸宿了,而她臉上半點瞧不出來。不過,她大婚應該有三四年了,至今未有子女,想來日子過得並不順遂。
屋子裡,還有杭天瑾、杭瑩在座。因爲之前的事情,杭瑩總不肯相信是風荷做的,但有王妃的話在前,她不好再去親近風荷,這會子見了人頗有幾分訕訕的,低頭不好意思得扭着衣帶。
風荷卻似什麼都沒有發生,笑着與杭瑩打招呼:“五妹妹也在啊。”
杭瑩的臉越發紅了,不過很快仰起笑臉,歡喜地過來挽着風荷的手輕聲低語道:“四嫂,我是相信你的。”她過來之時,王妃只顧着聽太妃的指示,沒有什麼反應。
“咱們先前怎樣,往後還是怎樣,沒必要生分了。”風荷攜了杭瑩的手將她送到太妃跟前坐下,對太妃笑道:“祖母今兒的氣色真好,可見是來了心愛的孫女兒。”
太妃推她道:“去坐在老四身邊,猴在我這兒算怎麼回事?”眼角滿是笑意。
杭瑩聽見,撲哧笑出了聲:“祖母原先最疼愛四嫂,怎麼反而還趕她走呢。”
太妃揉了揉杭瑩烏黑的頭髮,笑道:“你們小孩子家家不懂,你四嫂心裡明白着呢,不過跟我裝幌子。”
風荷聽得羞紅了臉,越發扭着太妃的胳膊不依,卻是杭天曜上來拉了她去下首坐着,嗔道:“你爺我在這兒,你不伺候着做什麼去,祖母跟前一堆人服侍,哪兒要你插手。”
杭芙正在詢問杭天瑾賀氏的病情,聽到這邊的動靜不由轉了頭過來,訝異得看了她四哥一眼,隨即看向杭天瑾的眼神中滿是疑惑。
風荷從來沒有見過杭芙,所以太妃才特地喚了她過去認認親,其實並沒有什麼要緊事,待大家見過了,就道:“老三,你帶你妹妹去見見庶母吧,回頭過來一起吃個晚飯。”
杭天瑾忙領命,帶了杭芙去方側妃的院子裡。
側妃的院子在王妃安慶院東邊,只她一人居住,是個小小四合院樣式的。側妃素來愛禮佛,在小院裡設了一個小佛堂,每日不是讀書就是禮佛,日子很是清閒。
王爺固定得每月去她房裡五六回,平時都是歇在王妃房裡,偶爾也在書房住幾日。先前,王爺也曾有過幾個通房妾室的,但並沒有特別喜愛的,甚至都沒有生下一個子嗣的,後來年紀漸長,於女色上愈發淡了,除了王妃側妃,倒把其他姨娘都打發了。
方側妃年輕時應該也是挺受寵的,不然不會生下杭天瑾與杭芙。她孃家贛州,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家中子弟不論男女都要上學堂,方側妃尤愛詩詞,是以算得上一個才女。起初,她父親只是一個縣令,她到杭家之後是庶妃,後來生下了兒女,她父親的官職也升爲九江知府,她被升爲側妃。
比起北邊女子的闊朗爽直,她身上獨有的江南女子的甜美嫵媚尤其得王爺之心,即使她這些年深居簡出,在府中的地位從來沒有墮過。
杭芙在方側妃的院子裡並沒有呆多久,也就半個時辰左右,就跟了杭天瑾去臨湘榭看她嫂子。杭芙似乎與賀氏的感情不錯,略說了幾句就小聲嗚咽着,估計她沒有想到一向身子結實的嫂子就這樣一病不起了吧。
“三嫂,你可要快點好起來,丹姐兒和慎哥兒需要你照料呢。”她握住賀氏的手,禁不住落下淚來。她出生不久,先王妃就沒了,後來魏王妃過門很快有了身孕,沒有時間再把她帶在身邊,是以,她一直是跟着方側妃長大的。小時候,方側妃待她雖好,只是偶爾有些嚴厲,她心裡是怕着生身母親的,把性子都養得拘謹小心。倒是賀氏進門後,與她幾年姑嫂關係頗爲融洽,她待賀氏一向很親密。
賀氏強笑着,反握住她的手:“我不過小小風寒,小姑不需焦心,過幾日就好了。”她雖這麼說,但臉色那麼差,由不得人不疑心。
杭芙擡起淚眼,問着自己哥哥:“三哥,三嫂這到底是什麼病,好好一個人幾時成了這副樣子,可有請好太醫?”
杭天瑾擺手,坐在牀沿上,低聲嘆道:“太醫院的太醫都看過了,只怕是你三嫂她素日裡太操勞了,好生調養着,慢慢就能好起來。”
“是呀,別說我了,你在陳家如何?”賀氏接過話頭。
“我,我挺好的。”杭芙只是回了這麼一句,就低頭不語,眼中的落寞任是誰都看得出來。
杭天瑾越加不快,沉聲問道:“是不是陳家待你並不好,我聽說你們一回來,陳夫人就給妹夫房裡安排了兩個姨娘,一個還是他從小一處長大的舅舅家庶出的女孩兒。顧家雖算不得名門望族,但好歹在東鄉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麼肯把女兒給人作妾,不會有什麼隱情吧。”
對於這個妹妹,杭天瑾有點恨鐵不成鋼,性子太過綿軟,又是庶出,去了陳家之後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處處聽從婆婆丈夫的話,自己從不肯有一句辯駁反對之語。這次,陳家一下安排了兩個妾室,明顯是不將她看在眼裡,可是杭芙在陳家幾年沒有所出,杭家不能爲她出頭,只能眼睜睜看着。
“沒有,夫君他對我還算敬重。他與顧家表妹是青梅竹馬長大的,能在一起也是緣分,我只有祝福的理。”她動了動脣,聶諾着回道。
“你呀,越是這樣你越該阻止纔是,他們既有多年的情分,若進了門生個一兒半女的,你說你日後指望誰?你若凡事都硬氣些,陳家亦不敢這麼欺你,如何就一口答應了呢,連父王想爲你說句話都被人家堵住了。”陳家的意思,杭天瑾早就猜到了。只怕表兄妹早做了什麼出來,可是陳家又嫌顧家女兒身份低,當不得正妻,就娶了杭芙,先攀上了王府,等過了幾年再把顧家女兒迎進門,人家兩邊得了好處。只是這樣,未免太不把杭家女兒看在眼裡了。
賀氏見杭芙被說得眼淚都出來了,忙止了杭天瑾,自己溫言勸慰:“好了,已經這樣了,再說又有什麼意思,不如幫妹妹想想,怎麼應付往後的日子吧。”杭芙沒臉,杭天瑾同樣沒臉。
杭芙抽抽搭搭哭了半晌,勉強成言:“三嫂,我……這也是沒辦法啊,我若……不應,他就整日整夜與我鬧,這是何苦來呢,我還不如……痛痛快快讓他們過日子去,不然顧家表妹年紀實在太大了,耽誤不起。反正我也就這麼着了。”
杭天瑾氣得瞪圓了眼睛,拂袖問道:“人家耽誤不起,那你呢,你以後不過日子了,你就不能硬一回。”
“你以爲人人都是四弟妹啊,想如何就如何,我們誰不是忍氣吞聲就過了呢。”賀氏心中有氣,不意就把話說了出來,臊得杭天瑾麪皮紫漲。
杭芙聽着話中有話,止了淚,睜大了雙眼去看自己哥哥。杭天瑾避過她的視線,望着窗外不語。杭芙只得問道:“四嫂,這與四嫂什麼關係?”
賀氏不願太讓杭天瑾沒臉,聞言趕緊岔開了話題:“沒什麼,只是羨慕四弟妹,你一會子還要去五弟妹房裡走一遭吧?”
“嗯,是呢,祖母留了晚飯,時間充裕着。”杭芙果然沒有再提起風荷,不過眼前卻是浮現那個女子絕美的容顏。
送走了杭芙,風荷與杭天曜一同回房,卻在半道上遇見寶簾等着,她一見杭天曜,忙跪到腳下哭訴:“四少爺,求你去看看姨娘吧,姨娘這幾日都瘦的不成樣子了。姨娘每日都自責自己沒有好好護着四少爺的孩子,四少爺心裡怪她她不敢有一句怨言,只求着見了四少爺能親自請罪。”
杭天曜嫌惡得攬着風荷退後了一步,怒斥道:“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你撒野不成,給我滾回院裡去,免得一會受皮肉之苦。”他是打定了主意日後遠着這些姨娘,免得風荷生氣冷淡他,想想他活得還真憋屈,怕妻子算了,還要躲姨娘。
風荷趕緊出面:“罷了,柔姨娘的心情可以理解,寶簾擔心主子又有什麼錯呢,你何必動氣。”想衝姨娘們發火什麼時候不可以,非得當着自己的面,讓人見了還以爲是她挑撥的呢。
“四少夫人,求你爲我們姨娘說句話吧,那日的情形你是看見了的,姨娘拼了命想要保住孩子,最後還傷了自己,可那也是沒有辦法啊。”她哭得梨花帶雨,一面與風荷說話,一面卻拿眼睛瞟着杭天曜的方向。
對於柔姨娘此刻的心情,風荷真的可以想見,失了孩子不算,日後都不可能有孕了,她若不趁着這次的機會留住了杭天曜的心,那她的將來都能想見了。一個沒有子嗣不得寵的姨娘會有什麼下場?風荷雖然同情柔姨娘,但她同樣不想把自己這輩子要依靠的男人送給別的女人,她沒有那麼崇高的思想覺悟。
頓了頓,方與杭天曜說道:“你是什麼個意思也該讓柔姨娘肚子裡有數,讓她終日懸着心,那身子怎麼好得起來。”她的意思很明白,杭天曜必須做出選擇,要麼是她要麼是成羣的美人,如果選了她就該有個表示,她可不想再與他玩這樣的猜謎遊戲。
杭天曜不是不明白風荷的想法,也不是不願意,而是他此刻只想陪着風荷,而不是去應付別的女人。
誰知,這個時候卻突然傳來消息,柔姨娘上吊了,好在丫鬟及時發現救了下來。很快,這事就驚動了王妃等人。
王妃顧不着歇息,帶了人匆匆趕到茜紗閣,柔姨娘是從她房裡出去的,關係到她的臉面,她不能不管。
本來對柔姨娘還是有三分同情的,不過她的做法讓風荷徹底厭惡了她,原先挺聰明一個人,最近變得笨起來,莫不是丟了孩子人也傻了。她請了太醫來診脈,杭天曜黑着一張臉坐在上首,一哭二鬧三上吊,看來,這些女人,再不解決是不行了。
王妃過來時太醫已經到了,她看見杭天曜,難得露出了不悅的神色,口氣不好的說道:“老四,吟蓉從前在我房裡的時候,你幾次求我我才把她與你,你如今就這樣待她。她沒了孩子,正是最傷心的時候,你不但不知安慰,連面都不露一個,你這樣叫她怎能不寒心?”
“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整日沒事陪着一堆妾室不成?她身子不好,就該好生調養着,這鬧得什麼事。這都什麼時辰了,經她這一鬧,府裡多少人不得安眠,連我娘子都被她帶累了。”杭天曜譏諷得暗笑,王妃終於忍不住了啊,估計這些天的事情把她的機敏勁都用完了,現在怕是焦頭爛額了吧。
王妃被他的話噎得回不出話來,她總不成勸着杭天曜多寵幸妾室冷落正妻吧,可是心中一口氣還就是咽不下去。本來可以借那機會扳倒董風荷的,他一回來壞了所有的好事,銀屏那蹄子的話估計也做不得準。經此一事,從今往後,不但太妃,連王爺待他們夫妻都多存了一份歉疚,而小五媳婦的孩子是白掉了,那可是小五頭一個孩子啊。
風荷從裡間出來,看到王妃與杭天曜劍拔弩張的,就知不妙,忙與王妃行禮。
柔姨娘並沒有什麼問題,醒來之後哭着要見杭天曜,也不知杭天曜進去與她說了些什麼,她就不再鬧了,乖乖吃藥歇息。
見此,王妃不好多說什麼,囑咐了丫鬟幾句,就回了房。她這些天的心情確實不大好,孫子沒了,媳婦要靜養,在府裡沒個膀臂,而老四一家開始做大,這叫她不得不憂心。王爺那裡,她不敢多說,生怕王爺疑心自己。還有賀氏的病,有一個賀氏在,多多少少能牽制一點風荷,如今這個擋箭牌出了問題,容易造成風荷與小五媳婦直接對上的麻煩,偏偏小五媳婦還不是風荷的對手。這些加在一塊,使得王妃心緒都亂了,沒有平時沉穩。
晚間歇着時,風荷待杭天曜親熱不少,喜得杭天曜半宿沒睡好,只顧翻來覆去了。
第二日一早,杭天曜出去溜了一圈就回了房,神情嚴肅,面色不善。
風荷打發了伺候的丫鬟,爲他奉上一盞茶,軟語問道:“是不是有什麼眉目了?”
“嗯,花木都是家中莊子供上來的,夾竹桃卻是管花木的紀凡去年無意間添加進去的,送到五弟與吟蓉房裡也是他做的主。他是府上老人了,一直忠心耿耿,不該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是除他之外並沒有旁人插手過此事。
晚香玉是南邊一個官員孝敬的,是潯陽縣令杜懷德,他科考那年是王爺主考,算得上王爺的弟子,每年都會遣人孝敬些小東西來。他一共送了近十盆晚香玉,除了送去五弟、吟蓉房裡的,剩下幾盆還在暖房放着。他此舉或者無意,或者就是受人主使的,可又該是誰主使了他呢。”杭天曜想不到事情會這麼瑣碎,都查到花木上面,可是對背後主使之人卻沒有一點動靜,這個人真是不簡單啊,估計動用的都不是自己心腹之人,這樣反而叫人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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