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琳琅既來了興致,風細細與瞿菀兒說不得是要奉陪的,二人互視一眼,便忙跟了上去。穿過梅花林,又折向北,走了百十來步的樣子,前頭卻又是一片瀟瀟竹林。
雖是冬日,被精心護養着的翠竹卻依舊修茂繁盛,充滿生機。一條被掃得乾乾淨淨的青石小徑橫穿過竹林,兩側積雪卻是分毫未動,許是有太多人經過的緣故,靠近小徑的部分,偶爾能看到幾個零星的小巧足印,也不知是哪家千金路過時留下的。
宇文琳琅早被那名爲千瓣雪葉蓮的奇花勾起了興致,一路拉着杜青荇走得飛快。風細細與瞿菀兒在後,雖也加快了步伐,卻仍被她們二人拉下了一段距離。
左右的看了一眼,風細細若有所思道:“這裡看着倒僻靜!”
瞿菀兒點頭:“這處我看着甚是眼生,從前竟是沒來過!”言下隱帶幾分詫異。她從前曾受邀在這公主府中住過數月,對這裡幾乎無一處不熟悉,忽然來了陌生之處,難免心下疑惑。
風細細想了想:“這裡想必是四姐姐新建的園子,因姐姐這幾年來的少,所以不曾見過!”
微蹙了眉頭,瞿菀兒道:“也許吧!”雖然不覺得四公主還有必要新建園子,但這府邸畢竟不是她的,宇文瓊玉要做什麼,也沒有置喙的餘地,所以她心中雖然奇怪,到底也不好多說。
將將穿過竹林,風細細再擡頭看時,卻見前頭竟是一座不小的荷池,荷池西側,則是一座不大不小、浮於水上的庭院。院東建有水榭一座。西側則有水閣數間,另有閣樓一座,飛檐高翹,斗拱參差,氣派非凡。正中則填土爲嶼,疊以湖石假山,瘦漏空奇。高雖只數丈。而有千峰疊翠之妙。其餘桃李垂柳,梅竹環繞,愈顯清幽別緻。
饒是風細細從前也走過不少地方。見過不少古今名園,這會兒見了,也不由的暗讚一聲。
一邊的瞿菀兒卻已讚歎道:“不愧是四姐姐,果然大手筆!”
風細細笑了笑。正要說話的當兒,前頭宇文琳琅卻已揚聲笑道:“呀!四姐姐竟還藏着這麼個好地方。不教我知道!不行,明兒我就命人收拾了行李,務必住個一年半載的!”
一面說着,卻已加快腳步。快步的走了過去。
這座水上庭院,藉由數十根漢白玉石柱支持,幾乎整個浮於水上。從岸邊至庭院,也僅有一條九曲十八彎、橫臥於水面的石橋相連。宇文琳琅說着這話的時候。人卻已步上了石橋。
那邊宇文瓊玉聞聲,也已笑吟吟的看了過來。她今兒難得穿了一件正紅二色金緙絲鳳穿牡丹對襟襖,外罩銀狐裘,薄施脂粉,描畫娥眉,卻顯出一種異樣的嬌媚來,與平日的素淡溫雅幾乎判若兩人:“你若是肯來,莫說一年半載,便是十年八載,我也只緊着你住!”
說時已笑吟吟的朝前迎了幾步,親手去攙宇文琳琅。又拿眼看向風細細二人,含笑的點了點頭。風、瞿二人少不得欠身行禮,又加快步子,跟着上了曲橋。
曲橋上頭,這會兒其實已站滿了各家的閨秀千金,乍一眼看去,卻是珠圍翠繞,環肥燕瘦,儼然一副春光燦爛,風景這邊獨好的景象。只是兩位公主一個往裡,一個往外,衆人自也只有讓路的份兒。一時倒是擁擁擠擠,不是還可聽得一兩聲抱怨磕着絆着了的嗔語嬌聲。
風細細在旁看着,心中也不免好笑。借了宇文琳琅的光,她這一路走來,倒也不覺艱難。只是才上曲橋,四面便有寒風襲來,冷意颼颼,竟讓素來畏寒的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見此情景,宇文瓊玉不免笑道:“這處冷,風家妹妹怎麼也不多穿些來!”說着便轉了身,吩咐身邊的宮女道:“你去南面閣樓裡,將上年我那件赤狐裘取來,給風家小姐暫用一用!”
風細細聞聲,忙搖頭笑道:“多謝四姐姐好意!我穿的其實也不少,只是這處風大,乍一過來,受了風,所以才覺着冷,過一會兒也就好了!”
前陣子宇文琳琅倒是送了她一襲銀狐裘,說是北面進貢來的,統共才只四襲。皇上賞賜時,也只璇貴妃、江淑妃及另一位如今正受寵的妃子及宇文琳琅四人得了。偏巧那年璇貴妃回家省親,從孃家也得了件差不多的,便索性將自己那襲也賞了給宇文琳琅。
宇文琳琅本不怕冷,更不愛穿這些厚重裘衣,一年也難得穿一回,又見風細細畏寒怕冷,便索性贈了一襲給她。這事於她,本是一片好意,對風細細而言,卻是一個燙手山芋。比方今兒宇文琳琅的煖壽之宴是在四公主府,她若穿了,被有心人看見,說她招搖只怕都是輕的。
因此她今兒過來赴宴,穿的卻仍是自己往日所穿的那件大紅猩猩氈斗篷。
含笑推她一把,宇文瓊玉道:“同我,你還客氣什麼!是了,你身子素來虛弱,仍是保重些的好!你就隨她一道上繡閣去換了狐裘再下來賞花吧!”
她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風細細又怎好拒絕,只得苦笑應了,又謝過了宇文瓊玉,這才隨那宮人入內上了閣樓。樓上,正如她所想的那樣,色色精緻,件件精雅,佈置得更是恰到好處。那宮人許是常在這裡收拾,一上了二樓,很快便翻出了那件赤狐裘。
那狐裘入手極是柔軟,毛色豔豔,撫觸時,尤爲光滑可愛。風細細接過穿上,倒是恰好合身,只是手邊的這件大紅猩猩氈斗篷,因嫣紅、嫣翠不在,一時卻是無處安放。
那宮人見了,忙笑道:“風小姐若不介意,可將這件斗篷暫時放在這裡,等回頭,奴婢再送去您住的地兒,也免得麻煩!”說到這裡,她不覺頓了一頓,又拿欣羨的目光看了一眼風細細身上所穿赤狐裘:“奴婢在公主身邊也伏侍了好些年,公主的脾性,自認還是知道一二的,這件狐裘,公主口中雖說是借您暫用一用,但十有*是要送了小姐的!”
心中暗歎一聲,風細細勉強道:“若真如此,那就謝你吉言了!”一面說着,到底伸手入袖,摸出一隻彩繡荷包,遞與那宮人:“日後還承姐姐照應!”
那宮人口中連道不敢,卻造接過了荷包。覺那荷包入手甚沉,心中不免又多了一層歡喜。又說了幾句奉承話後,這才引了風細細下樓。二人出了繡閣,風細細便少不得拿眼掃了一眼外頭。站在繡閣的二樓之上,往下看時,庭院周遭景色可謂盡在眼前。
風細細毫不費力的便發現了那枝所謂的千瓣雪葉蓮。那蓮花看着倒也並不如何引人,光禿禿的一枝花莖,打着個不甚起眼的花苞,顏色倒確是碧綠的,旁邊卻襯了一片荷葉,一片雪白如玉的荷葉。在風細細看來,若是這花這葉能多生個幾枝,也許確是好一番景緻。然而可惜,偌大一座荷池裡頭,只得一花一葉,花猶未開,菡萏緊閉,看去不過常人拳頭大小,除卻色澤深碧奇異外,實在算不得稀罕。葉也不大,徑堪盈尺,又逢着雪後山淡水冷,便愈覺悽悽清清的,賞看起來,只覺寡淡得很。
她這一居高臨下的看了過去,甚至能看到宇文琳琅眼中明明白白的失望之情,並聽到她怏怏的聲音:“四姐,你這花,大概何時才能開?”
宇文瓊玉笑應道:“這花在我府中雖養了幾年,卻從沒見開過,連這花苞,今年也還是頭一遭見着。不過你放心,等它開了,我總命人去宮中接你來賞看就是!”
宇文琳琅點頭正要說話時,一個尖銳的女子聲音忽而響了起來:“啊……”
這一聲來的既突兀又震撼,直將在場衆人都驚了一跳,衆人忙忙回頭循聲看去,卻都不由自主的倒抽了一口冷氣,膽氣略壯些的只覺雙腿發軟,竟連站也都站不穩了,有那膽小的,早驚得失聲尖叫,涕淚橫流。風細細這會兒已行到二樓樓梯,纔要拾級而下,忽然聽得尖叫,不禁吃了一驚,也顧不得下樓,一個轉身,重又飛奔到欄杆處,纔剛拿了眼往下一掃,卻早驚得面如土色:“琳琅……小心……”
她也纔來得及叫出這麼四個字來,卻已眼睜睜的瞧着湖中水花突起,宇文琳琅卻早被人撞進了荷池之中。而另一面,卻正有一條似魚非魚、似鱷非鱷的龐大生物正沿着漢白玉製成的橋欄爬了上來。衆家千金閨秀這會兒早已驚得花容失色,甚至連舉步逃走也是不能,只餘下尖叫聲此起彼伏,直震得人耳膜生疼不已。
荷池之中,宇文琳琅正在水中掙扎不已。她自幼頑皮,景山之中,溫泉池子又砌得極大,因此她倒也會些水性。只是冬日池水實在太過冰寒,所着衣裳又極厚重,足上蹬的那雙繡花錦緞鑲珠羊皮靴在這一刻,更是沉重無比,拉得她直往下墜,卻是怎麼也浮不上來。
她竭力的掙扎了幾下,只覺連手足也都冰冷至僵硬,再不能動彈。耳中最後聽到的聲音是風細細幾乎變了調子的厲喝:“快來人,十七公主落水了!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