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鈺說着就站了起來:“我在這裡給大舅母賠罪了,請大舅母原諒我的年少無知!”說着就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給林氏磕了三個頭。
林氏真沒想到她會這樣,屋裡沒有丫鬟,一着急急忙叫道:“都是一家人,外甥女何必如此?遠兒還不快扶你表妹起來!”
周鴻遠聽了母親的吩咐,趕忙跳起身來,伸手將沈沅鈺扶了起來。這個時代男女之防還未到宋明時期那般“男女七歲不同席”的嚴苛境地,不過高門大閥之間因爲累世經學傳家,還是十分看重的。
周鴻遠本是個灑脫人,剛纔母親叫他扶起表妹來他就去扶了,何況又是姑表至親,等真的攙上了沈沅鈺那溫軟的胳膊,他一時之間忽然有些不自在,臉上就覺得微微一熱。
倒是沈沅鈺大大方方地就着他的手站了起來,這才緩解了他的尷尬。心裡自嘲道我倒還不如一個女孩子豁達了。
沈沅鈺道:“大舅母寬宏大量,肯原諒鈺兒,鈺兒就感激不盡!”
林氏嘆道:“你大舅母就是那麼小氣的人嗎?”語氣頓了頓:“說句實話,從前我是不願意到你們這高門貴閥來受氣的。現在你總算長大懂事了,有你照顧你母親我也就放心了。”
正說着,就發現自己的兒子坐在那裡有些侷促,兒子是什麼秉性她最瞭解,就算見了皇上他也不會這樣不安,一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不由詫異地看了過去。
沈沅鈺也有些奇怪,見周鴻遠臉上還保持着自然的表情,可耳根卻是微微發紅的。
她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雖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也努力讓自己去適應這個時代的風俗習慣,可是骨子裡她畢竟是一個現代人,從未覺得這樣的接觸有什麼不妥,所以纔會出現這樣一個烏龍事件。
原來她覺得七表哥外表翩翩,眼珠子卻靈活得有些過分,印象裡他是個表面溫潤實則腹黑的主,現在瞧着倒是覺得他可愛起來。忍不住嘴角一翹,微微笑了起來,急忙用手掩住了。
周鴻遠一直注意着沈沅鈺的表情,見此情形,不但耳朵更紅了,就連臉都紅了起來。林氏這才反應過來剛纔是自己孟浪了,兒子和外甥女光明磊落,她又不是那迂腐之人,這也不算多大的事兒。
就趕緊笑着把話題岔開,“你這次叫了舅母過來,可是有什麼事要舅母幫你辦的?”兒子從來都是意氣風發,難得看見他吃癟,林氏也覺得十分新鮮。
沈沅鈺也沒打算跟大舅母客氣,她外院沒人可用,這件事只能求助外家:“事情是這樣的。您也看見了,母親如今帶着妹妹住在燕然居那麼一個小小的一進院落裡,她本來在這個家就倍受排擠,如今連長樂堂的正房都住不了,在這個家裡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現在這院子裡,都把白姨娘當成主子,誰還記得我母親纔是正房太太?連有些身份地位的婆子都不怎麼把她放在眼裡。得想個法子讓母親和妹妹搬回來住才行!”說到這裡就有幾分義憤填膺。
說話的功夫,周鴻遠總算調整過來了,聽到這裡忍不住插言道:“姑姑是怎麼被擠兌到燕然居去的?”剛纔在燕然居林氏也問過這個問題,可是周氏一味只知道忍讓,不肯說實話,只說是自己覺得燕然居安靜,適於她養病。
周鴻遠對她這份委曲求全是極不贊成的。
“這事說來話長……”沈沅鈺就把周氏搬到燕然居的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林氏爲人方正,但是不代表她不懂後宅的彎彎繞繞,周鴻遠年紀雖輕,卻是見過世面的,自然也能明白顧氏和二房在這件事上的心懷叵測。
周鴻遠就問:“表妹到底有何打算?想讓我們幫你做什麼?”
這個沈沅鈺早有打算,道:“我想請大舅母做主,請玉林大師出面,給大房看看風水!”
“請玉林大師出面?你的意思是?”林氏有幾分不解。
沈沅鈺就把自己的計劃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這一計沈沅鈺已經反覆琢磨了很久,覺得成功的機會很大,這才叫賈嬤嬤給外家傳信,請了大舅母過來。
周鴻遠越聽越是興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表妹這個主意妙!”
本來以爲林氏會一口答應下來,卻不成想林氏張口反對道:“此事不妥!我不同意!”
沈沅鈺一怔,正要說話,周鴻遠已經着急地道:“娘,我覺得表妹這個法子可行!您就答應她吧!”
林氏道:“胡鬧!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
沈沅鈺詫異地望着她,林氏慢慢站了起來:“這些事情,哪是一個姑娘家該管的?作爲女子,理該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這般算計謀劃,豈是大家閨秀所爲?”
“大舅母……”
“你不必多說了!你母親是我們周家的女兒,出了這樣的事情,自有孃家爲她撐腰!我回去就與你的幾位舅舅商量,無論如何也要上門爲你母親討回公道。這件事卻不是你能管你該管的,你只管侍候好你的母親,萬事有舅舅舅母給你做主!”
沈沅鈺苦笑,她千算萬算卻算漏了關鍵的一點——林氏的性格。林氏幼承庭訓,在家裡孝敬公婆,侍奉夫君,最厭惡的就是後宅的這些彎彎繞繞,怎麼會容許外甥女插手這些事情之中?
只不過顧氏和湖陽郡主是什麼性格沈沅鈺很清楚,最懂仗勢壓人,無禮攪三分。博陵周氏又僅僅是個“丙姓”家族,在士族間地位不高,若是真按照林氏的方法行事,恐怕不但不能讓周氏順利搬回長樂堂,幾位舅舅也免不了被顧氏和湖陽郡主奚落一番。
林氏想要堂堂正正地解決事情,可這並不妥當!
沈沅鈺只得委婉地將這番想法說了一遍。周鴻遠也在一旁勸道:“娘,兒子也覺得咱們周家出面交涉並不妥當,人家隨便一個理由就能把咱們搪塞回來。還是表妹的法子可行,您就別固執了!”
林氏卻訓斥道:“你一個大男人,不好好修文習武,攙和這些內宅的爭鬥,你害臊不害臊!”把個周鴻遠噎得沒了脾氣。
林氏想着趕快回家和丈夫商量此事,於是道:“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又對沈沅鈺道:“你身子不好,也早些休息吧。”說着便起了身。
沈沅鈺心裡十分失望,不過林氏的這種堅守原則的個性還是令她感到佩服。“大舅母好不容易來一次,我已經叫下人準備吃食了,何不用了午膳再回去,也叫外甥女儘儘孝心!”
林氏擺擺手道:“不必了!你有這個心比什麼都強,來日方長,以後還怕沒機會一起用膳嗎?”不由分說拉着兒子就出了長樂堂。
林氏到燕然居和周氏打了聲招呼,周氏又是一番挽留,林氏急着回去見丈夫說明此事,自然不肯多留,又說了幾句這才脫身出來。因爲沈沅鈺不能出門相送,就派了丫鬟在前頭引路,堪堪到了二門,周鴻遠忽然叫道:“哎呦,我的玉佩不見了!”
林氏狐疑地看過去,果然他腰上繫着的碧玉竹節佩不見了:“剛纔不還好好的?怎麼轉眼之間就不見了?”
周鴻遠笑嘻嘻地道:“一定是落在長樂堂表妹處了。那塊碧玉竹節佩可是祖父送給我的,要是知道我給弄丟了,我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了!”
“這麼大個人了,都到了快要成親的年齡了,一點兒都不知道穩重……”教訓兒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周鴻遠已經一溜煙地跑遠了。
“您先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去趟長樂堂,把玉佩找回來。”
林氏一跺腳,“這個孽子。長樂堂只有一個鈺兒一個姑娘家,他怎麼好自己一個人冒冒失失地闖進去……”急急叫了跟在身邊的大丫鬟小滿:“快去跟上七少爺,千萬莫要叫他胡來!”
已經跑遠了的周鴻遠摸了摸被自己攏在袖中的碧玉竹節佩,臉上露出一絲陰謀得逞的笑容。
沈沅鈺正歪在牀上。剛纔和大舅母七表哥說了一會子話,感覺有些累了,聽丫鬟稟報說表少爺去而復返,她不由微感詫異。急忙叫丫鬟將散開的髮髻重新盤起來,簡單裝飾一番才重新回到花廳。
周鴻遠正在鑑賞廳堂裡的一副前朝字畫,從背部看過去,他猿背蜂腰,被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更是襯得他玉樹臨風。看見沈沅鈺進來,他急忙回身拱手行禮,“表妹你來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在沈沅鈺那雙澄淨明澈的烏黑雙眸注視下,周鴻遠剛纔那種手足無措的感覺一下子又回來了。
“怎麼回事?”他在心裡暗罵邪門!就是在阮籍那樣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面前他都能做到揮灑自如,怎麼見到一個小姑娘反而這樣扭扭捏捏的?
“表哥請坐!”沈沅鈺看見他耳根又紅了,就不由得想要笑。前世她活到27歲,早過了見到異性就害羞的青蔥歲月,看見周鴻遠這樣有些小害羞的樣子,反而覺得分外有趣。
“表哥去而復返,有什麼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