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紫宸殿。
蔣南林跪在地上,有些花白的頭髮隨着他的身子在瑟瑟發抖,他的發冠已經有些歪斜,衣襟也已經被汗水浸溼。年過半百的他跪伏於年富力強的外甥面前,看神情一點都不像是堂堂一國丞相。
郭舒炎歪倚在羅漢榻上,面上表情是難得一見的邪魅神色。他微眯雙目,片刻之後方纔開說說道,“舅父可打算好了?朕說給你一炷香的時間,現在都要三炷香了。”
“皇上,佑翔好歹是您的骨血,您爲何如此狠心?”蔣南林再三叩首,“老臣求您……”
郭舒炎淡淡的打斷他的話,掙開了雙眼坐起身來,“成王敗寇,斬草除根的道理,舅父爲官多年不可能不明白吧?當年朕留下雍王的性命,如今是何等後果舅父也是看到的。”
“老臣用性命保證,日後絕不再會扶持佑翔一點,老臣必然忠心與太子與皇后娘娘!”
“舅舅這話只能哄哄小孩子罷了。就算朕相信舅舅會安分守己,但是朕可不相信那個舅母?宣正十三年入宮羞辱皇后,同年攛掇蔣碧佳當街打人,還有前年跑去平康坊鬧事。舅母她從來沒安分過,她身後還有王氏,這些你讓這你如何能放心呢?”
“皇上!”蔣南林不由老淚縱橫,“老臣年過半百,膝下如今只剩下碧佳和阿紹兩個孩子了,佑翔他是碧嬌留下來的唯一骨血,懇請皇上看在老臣多年來一心爲國的份上,饒了佑翔吧!”
郭舒炎臉上並無任何動容,登基二十多年的他早已學會了心狠手辣,對自己的兒子毫不手軟,況且佑翔也並不是他喜愛的兒子,他更加不會有所顧忌了。
聽了蔣南林說的話,郭舒炎連連冷笑,“這話放在十年前說朕還相信幾分,如今舅舅說這樣的話,朕是一個字都不會相信了。你在外面都幹了些什麼,打量朕真的不知道嗎?朕如今還給舅舅保留着體面,若是來日不講情面,舅舅想想該是何種境況。”
“皇上已經懲罰了碧嬌,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嗎?”
“你覺得夠嗎?”郭舒炎的語氣愈發陰冷起來,“以天象之說迫使皇后母子分離,以惡語教導皇子以致憎恨生母,這樣的罪過只是賜死,又能怎樣呢?說來朕也是自小離開母后,舅舅不會不知道母后有多痛苦。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舅父想不明白嗎?”
“那皇上緣何不追究皇后娘娘暗中給碧嬌下藥指使她不孕的事情,爲何要揪着老臣不放呢?”蔣南林越說越悲憤。
郭舒炎輕哼一聲,“舅父難道不明白誰讓皇后來做這件事?你一直圖謀中宮和東宮之位,若不是當時母后咄咄相逼,朕如何會讓碧嬌生下子嗣?”
蔣南林有些頹敗,他現在是舉步維艱,他雖是一國丞相,但是如今地位山河日下,壓根就沒有了以往的威勢,現在蔣南天的氣勢比自己旺了不知道多少,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該來替代自己了。
郭舒炎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他聽着蔣南林囉囉嗦嗦的說了許多,早已經不高興了。於是挺直了身子冷聲道,“朕的兩道聖旨都已經選好,該選哪個舅父還是快些決定吧。”
蔣南林的身子不由抖得更厲害了,三寶已經用托盤將黃綾呈到了他面前,讓他來選擇外孫子的命運。左邊的那道聖旨裡以佑翔不吉爲名將佑翔廢爲庶人,逐出宗譜,擇日送出宮去;右邊的聖旨則寫的是佑翔命格克父,着賜死。
兩道聖旨無論選哪個蔣南林都不甘心,逐出宗譜就是說今後人們只知道宮裡有個被刑訊致死的蔣庶人,卻不知道蔣庶人曾經有一個兒子,而且佑翔就這麼被送出去,性命也堪憂。另一道聖旨他就更加無法接受了,直接就讓佑翔死,但是會保留親王封號,可人都沒了,要封號又有何用?
郭舒炎是真的把事情做絕了,無論自己選擇什麼,佑翔都已經徹底喪失了繼承皇位的機會,甚至可以說他已經被排擠出了整個皇室。郭舒炎爲了讓蔣曦薇的兒子順利即位,當真是用心良苦呀。
“如果舅父不肯,那朕只好替舅父做決定了。”此時郭舒炎已經從羅漢榻上起來,往蔣南林這邊走來,似乎隨時要伸手取過右邊的聖旨。
蔣南林咬咬牙,“老臣選好了。”說罷也不等郭舒炎再說什麼,伸手就將左邊的那道聖旨給捧了起來,再次跪拜道“臣做好選擇了,只懇請皇上爲佑翔安置一處好地方,讓他不要過得太苦。”
郭舒炎嘴角一彎,“這個舅父自然放心。既然舅父已經做出了選擇,那麼阿紹他過不了幾天就可以出去了。過了這段時日,朕會給他安排差事的。”
“老臣多謝皇上了!”蔣南林顫顫巍巍的又拜了一次。之後蔣南林是被幾個小內監給扶出了紫宸殿,他腿腳已經完全使不上力了。
他將聖旨甩給三寶,“着人去擬正式的旨意,然後立即曉喻六宮和外朝,朕要這件事在明天晚上之前完成。絕對不許有一絲一毫的消息傳出去!”
三寶不敢有失,連忙捧着黃綾往下面那些翰林老爺呆的地方去了。
三寶做事的確很快,纔不過兩個時辰,興王佑翔被廢爲庶民趕出宮闈的事情就已經傳遍了朝內外。朝臣們自然震驚,感嘆的是皇上這次下手也夠狠的,那位中宮皇后當真是好大的魅力。
對於嬪妃而言,蔣碧嬌死了就等於少一個人同她們搶奪皇上的寵愛。而且蔣碧嬌一死館娃宮就沒了主位,恐怕主位就應該是容嬪。爲此,容嬪的確是非常期待的。
當夜三寶身邊服侍的奶孃宮女都盡數被處死,由新選進來的宮女來照顧佑翔。午夜時分,一頂平平常常的小轎子從宮內走出,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太后知道此事的時候已是三天後了,饒是她立即派出了自己身邊最能幹的人也無法探知郭舒炎到底把佑翔給藏到了那裡。安排此事的人是郭舒炎的親信三寶,他選出來的人還是啞巴,壓根就不能透露出一點消息去。太后又氣又急,本就脆弱的身子因此更是變得羸弱不堪。不過她仍是掙扎着讓衛嬤嬤將蔣曦薇給請了過來。
“哀家已經幫了你這一次,碧嬌死的已經很沒有尊嚴了,爲何你們連佑翔一個孩子都不放過?!”太后硬撐着吼道。
面對太后的樣子,蔣曦薇面色無改道,“只要佑翔還有即位的機會,長房就永遠不會放棄扶持他的意思,皇上總要給弘兒的即位做些保證纔是。皇上也不過是把他送走,並沒有要了他的性命,姑母有何不滿意的地方?”
太后不由氣結,蔣曦薇說的道理她如何不懂,只是放到自己身上就無法接受,“你忘記哀家跟你說的嗎?哀家和你都姓蔣,你總要爲蔣家考慮。”
蔣曦薇冷笑數聲,“伯母和蔣碧嬌欺負臣妾,長房苛待二房還有我母親的死,長房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可曾想過二房的人也姓蔣?!既然他們沒想到,那麼二房又何必顧念長房呢?姑母恐怕覺得曦薇忘恩負義,覺得沒有姑母就沒有今天的曦薇。可是姑母當初不也是存了利用曦薇的意思嗎?”
太后也冷冽一笑,“哀家當時以爲養了一隻狐狸,雖然狡猾但是還能控制住。沒想到到底是養了一頭老虎,現在這老虎皮毛長全了,就該想着要咬死養活她的人了。”
蔣曦薇絲毫不讓,“不論是狐狸還是老虎,曦薇能有今日自然也是自己努力的結果。姑母就算不高興也別犯糊塗。時候不早了,臣妾得回去看看念宸了。”說罷蔣曦薇起身就離開了。
太后望着蔣曦薇遠去的背影,不禁想起蔣曦薇初次見到自己的樣子。那時的她雖然身份卑微,但是眉眼之間卻有着一股謀算的樣子,自己就是這樣看中的。那時候蔣曦薇的背影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但是如今蔣曦薇一襲大紅色大袖衫,中宮威嚴顯露無餘。太后有些熬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暈了過去。
太后的病情加重了,重到太醫都已經不太敢再爲她治療的狀況。白太醫認真檢查之後對郭舒炎暗地裡說過,太后已是強弩之末,大概也就今年年末的事情。
郭舒炎自然是日日在側侍奉湯藥,可是無論太后如何說,郭舒炎都沒有一絲一毫鬆口的打算,最後太后有些死心,病情更是加重了三分。
太后身子抱恙,作爲孃家人的長房壓根不被允許進宮探視,只是由太醫每日傳出來一些消息罷了。郭舒炎趁着這個機會取消了這一年的選秀,這一下子後宮的嬪妃可都高興了,沒有年輕的女子進宮,她們就能見到皇上了,不過這也都是她們的一廂情願罷了。
未央宮椒房殿。
小公主的搖籃就被安置在椒房殿的東暖閣裡,因着身子不好輕易不能挪動,旁的哥哥姐姐都是滿月就住到偏殿,而她要在母后的殿裡住到滿週歲。
念宸此時已經睡着了,而佑平和佑祉卻悄悄的從外面挪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