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漸近的大兵,看到了微笑的姜佩佩,脣紅齒白,笑厴上少了幾分驕橫,多了一絲羞怯,和初見時那位飛揚跋扈的、再見時那位身姿聘婷的,都不是一個樣子,此時的她靜靜佇立,發隨風起,笑由心生,像洗淨鉛華,迴歸她到她原本的模樣,而原本的模樣,是滿滿的善意堆起來的善良,和所有的人一模一樣。
“謝謝你。”大兵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當他在想讓誰幫忙時,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位,現在看來,直覺是最正確的。
姜佩佩燦然一笑,笑容方斂,又笑出聲來了,大兵這才省得自己形象又給毀了,住了兩天院,頭上、身上的傷剛剛結痂,那張帥帥的臉現在看一定是慘不忍睹,他不好意思道着:“讓你見笑了,我成這個樣子。”
“胡說,認識你這麼久,就今天這個樣子最帥……還疼麼?”姜佩佩心疼地看着,纖手不由自主去觸大兵臉上的傷,大兵有點不好意思,可不料姜佩佩一把打掉他的手,固執地、不容分說地輕輕觸觸,然後看了大兵那幾位同行一眼,老生氣地道着:“那倆是不是領導啊?讓你衝在前面受傷,他們怎麼好好的?”
女人總免不了小女人的性子,大兵笑笑解釋着:“還真是領導,不過還多虧了他們,如果不是他們,我們估計比現在更慘。
“你就是個傻性子,你媽都說了,你和你爸一樣倔。”姜佩佩嗔怪着,拳頭輕輕捶了大兵胸前一下,大兵冷不防一聲痛吟,驚得姜佩佩問着:“啊,身上還有傷。”
“沒有沒有。”大兵急急否認。
“騙我……到底。”姜佩佩作勢要解大兵的衣服。
“那個……肋骨斷了兩根,不嚴重,接上了。”大兵道,解開了一個釦子,示意着那兒還傷着呢,不說還好,一句話聽得姜佩佩兩顆大滴的淚珠吧嗒掉下來了,委曲、難過,讓她抹着淚,驀地側過頭。
大兵傷口不疼了,有點心疼了,而且有點後悔不該讓姜佩佩幫忙了,兩人從作戲一般的相親開始,關係越來越親蜜了,對於彼此的在乎也越來越清晰了。
這似乎不是大兵能夠預料到的,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總覺得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菜,她驕橫、她霸道、她口無遮攔、她心機太淺,她沒有那怕一點能讓大兵動心的地方,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開始讓他心疼了。
“沒事,佩佩,這不挺好的……倒是這一家子經歷的,讓人更難過,謝謝你,我看到你和豆豆都成朋友了。”大兵輕聲道,手伸着,輕輕觸觸她的香肩,很軟,是一種很柔軟的那種舒服感覺,姜佩佩抹了一把淚,眼睛紅紅的,長長的睫毛眨着,看着大兵,凝眸間卻做了一個很突兀的親暱動作,她攬起着大兵的脖子,掂着腳,重重地在他脣邊吻了吻,然後又不好意思地低頭了。
平坦可老吹噓姐是獨身主義的典範啊,怎麼能主動示愛呢?
大兵驚呆了,手輕觸着被吻的地方,油然而起的溫馨對於他是一種怪怪的感覺,似乎離這種溫馨和愛意既近又遠,似乎心底被壓制的情愫,像被解開了封印,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犯什麼傻啊,知道你已經俘獲了一個女孩的心嗎?”姜佩佩道。
“不至於吧?你這就愛上我了?”大兵瞠目道。
“嗯,你覺得呢?”姜佩佩脈脈含情問。
“我覺得……好像是。”大兵看着姜佩佩,突然心裡的堅守開始動搖,突然覺得,這位善良的姑娘,似乎是生命裡出現的一位天使,會在他需要的時候,拉他一把。
不料想錯了,姜佩佩笑着告訴他:“嗯,別誤會,我不是說我……我是指另一個女人。”
“另一個?”大兵給整懵了,難不成姜佩佩可能知道上官嫣紅的事,他想到這兒馬上就否決了,絕對不可能。
姜佩佩壞壞地笑着,等大兵糾結起來時,她得意地曝出謎底了:“豆豆啊,小姑娘別提多喜歡你了,老唸叨那個又高又帥的叔叔,帶着她媽媽回來過年呢。”
“呵呵,你說豆豆啊。”大兵羞赧地摸着後腦勺,原本見到孩子的憤怒,如願之後,都釋然地化成羞赧了,甚至都不好意思說出曾經的初衷是在這裡。
“我終於知道,我爸爸爲什麼一眼就看上你了。”姜佩佩濃濃的眼神審視着大兵,輕聲道着:“他說你心裡有奇峰,我都聽不懂……不過這次我見到豆豆,知道你在幹什麼,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指的是大愛,就像他們那一代軍人,就像你和你的同事,都在用普通人不知道的方式,去愛着更多的人。”
“真的啊?呵呵,我想起我在部隊上那羣光棍兵說了,愛錢掙不來,愛妞妞不睬,所以我們就一心一意去愛國了。”大兵笑道。
姜佩佩被逗笑了,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顯得有點手足無措,不時地看那幾位肅穆的警察,似乎嫌他們實在礙眼了,否則的話,可能……更方便一些,大兵發現這個細微的小動作了,笑着道着:“我們…要先回隊裡……”
“不許走。”姜佩佩發飈了,一把拽住大兵胳膊,呶着嘴,像有點生氣了。
“我們會有大把的時間花前月下啊……哎我說,我們有約法三章的啊。”大兵提醒着。
“那女人還是善變的呢?”姜佩佩不理會這茬着,搶詞道着:“重新約一下不就行了。”
“噢,回頭再約……我。”大兵不好意思地,試圖掙脫。
姜佩佩不放手,複雜、期待、而又不悅地看着他,實在不解此中風情時,姜佩佩忿然道着:“糊弄我是吧?將來說起來,不能說我是主動的。”
“啊?你連將來的事也想好了?”大兵嚇了一跳,看姜佩佩似怒似嗔的表情,霎時明白了,女人的自尊有時候很變態的,需要你刻意地去維護,那怕是通過很另類的方式,於是背朝着這一行隊友,附身,飛快地在姜佩佩臉蛋上啄吻了一下,恬着笑臉道着:“對,必須是我主動追……萬一要掰,也得是你先甩我。”
對路了,姜佩佩享受似地笑笑道着:“嗯,這還差不多。”
“那我……回去見下老上級,然後……”
“哎呀,我還沒說完呢,我找了陳妍原來工作的單位,這事他們單位知道以後,原來的同事自發捐款,給捐了一萬多……”
姜佩佩說着,一下子大兵驚喜了,沒想到,姜佩佩辦事比他想像中要更好。
“還有,我聯繫了婦女兒童一家基金,他們答應覈實情況後,給豆豆提供教育費用。你說好嗎?”姜佩佩又道。
“太好了。”大兵眼亮了。如果個人的愛心恐怕這家人不好接受,如果是來自機構,那就好多了。
“還有,我爸說需要的時候啊,他的公司可以提供捐贈或者給這位……提供個工作機會,你說好嗎?”姜佩佩問,一件一件拋着驚喜。
“太好了。”大兵無語了,堪稱完美。
“那還有更好的,我爸讓我帶你去我家。”姜佩佩最後一個驚喜拋出來了。
大兵驀地被驚傻了,不解地看着姜佩佩,一下子回不過神來,怎麼着就來了這樣一個大轉變。
“去不去隨你啊,你和我爸一見鍾情的,我爸說起你來,比我還親,好像我是揀來的。”姜佩佩笑道。
“好好,過年一定拜訪伯父去。”大兵道。
“還有呢?”姜佩佩追着,故意難爲似的:“光拜訪啊?”
“還幹什麼?”大兵笑了,不好意思說。
“誰知道你幹什麼?怪不得你媽說你渾呢。”姜佩佩也不說。
相視間的濃情笑意,似乎接下來的事都在不言中了,只可惜大兵心裡暗暗籠罩着一層陰影,他知道,可能接下來的事,不會向美好的方向發展,他也清楚,短暫的喜悅,會被更濃重的陰霾吞噬,恰恰在他灰暗的生活色彩裡,佩佩成了最亮的一抹陽光,讓他捨不得,一丁一點也捨不得破壞。
一串警報的聲音漸漸清晰了,兩輛警車慢慢的泊定了,正沉浸在喜悅中的姜佩佩,慢慢地發現氛圍不對了,那位和大兵一起的大個子警官,被請上了警車,車身標識的是兩個讓她怵目的字:檢察!
她慢慢回頭,看到了大兵尷尬的笑容,她驚聲問着:“怎麼回事?檢察要查你們?都傷成這樣了。”
“那個,可能對方的傷要…更重一點。”大兵這回是真不好意思了。
“你打人了?”姜佩佩問。
大兵羞愧地低頭,點點頭。
“打誰了?”姜佩佩追問。
“那個綁架陳妍的嫌疑人,還有買下陳妍的村裡人……好多。”大兵舔舔嘴脣,尷尬道。他看着姜佩佩,不好意思地攤攤手,直言相告了:“對不起,真相可能比你能知道的要殘酷一點。”
姜佩佩的臉陰着,怒了,瞪着那倆檢察,那幾位同事,大兵輕聲告訴她:“我得跟着檢察走了,說不定我這個警察當到頭了……對不起,可能時間不允許,又要爽約了。”
“打得好。”姜佩佩驀地說了句。
“啊?你說什麼?”大兵一怔。
“我說打得好,都害得豆豆一家差點家破人亡,還不興揍他們一頓,沒打死都算輕的……別怕,他們不敢動你,我找宋叔叔去,宋叔叔要是管不了,我就找省軍區去,嵐海誰不知道南烈士,他們敢動你,我請律師團,連他們一起告。”姜佩佩怒火中燒,咬牙切齒,瞥眼看那幾位執法人員,再回頭時,卻是柔情無限,攬着大兵的脖子,掂着腳重重一吻。
於是這個憤懣的氛圍,多了一個攪局者,多了一層哭笑不得,兩位胸佩國徽的站到大兵面前時,姜佩佩連珠炮似地噴着:“拽什麼拽呀?陳妍失蹤一年多,當警察的沒人管沒人問,好容易有人出頭,把她找回來了,現在你們卻要查他的問題……那販賣人口的多少?你們有本事怎麼不去抓呢?那些被拐賣的受害人多少呢?你們有本事怎麼不去救呢?我告訴你……你們敢動他,我跟你們沒完,知道他爸是誰嗎?是烈士,在嵐海搶險救災的烈士,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把陳妍救回來的英雄,你們等着……王八蛋,混蛋,你們真敢啊……”
尹白鴿幾位奔上來,攔着有點失控的姜佩佩,大喊大叫着姜佩佩招來了更多的圍觀,聞聽那兩位解救的警察要被檢察帶走,要被審查,在場的警察尚可,可那一干鄰里鄉親可受不了,呼拉拉一羣把兩輛警車給圍住了,老的柺杖戳着車玻璃、中年的堵在車前頭,還有更野的,已經開始揀磚頭塊了。
“喂喂喂……大哥,千萬別……”高銘和範承和使勁拉住位小夥,奪走了他手裡的磚頭塊。
卻不料更大的鼓譟來了,姜佩佩在喊着:“……他們要抓大兵和張教官,就是他們把豆豆媽媽找回來的……要抓他們,就因爲他們打了那些人販子……”
這聲淚俱下的幾句,把一院慶祝的人情緒給引爆了,咚咚咚砸着車前吼着讓放人了,一層一層圍着,任憑在場的警察喊破喉嚨,也無濟於事了。
車裡,副駕上一位檢察回頭看着大兵,像在質問,大兵笑着道:“檢察官先生,您太急了,應該約個時間的,我們又沒準備跑。”
“這是什麼意思?”檢察氣憤道。
“我在用錯的方式做對的事,而你們,在用對的方式做錯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大兵悠悠道。
“圍攻警車,這一套你很熟悉啊。”對方不屑道。
“當然熟悉,而且我保證用你的方式,走不了。”大兵道。
“我可以當成你在抗拒執法嗎?”對方威脅道。
“和外面的講去吧,我保證你挨磚頭塊比我們更多。”大兵道。
僵持片刻,亂子更大了,那兩位終於坐不住了,回頭告訴大兵:“我們正式通知你,即日起解除一切公職,不得接觸案情,到指定地點接受審查,而且不得和此案辦案相關人員再有任何關聯,直到問題查清……你沒有意見吧?”
“沒有。”大兵道。
“那我們會在前面路口等你,自己走着來吧。”兩位檢察道。
這是個聰明的舉動,隨着大兵和張如鵬重新下車,人羣一下子涌上來了,那兩輛車這才藉機啓動,脫離了包圍,而被包圍着的大兵、張如鵬兩人,此時那股的怒意也消彌於無形了,這麼個搞法,只能亂上添亂,可同樣是這麼個搞法,又讓人覺得心裡熱乎乎地被燙得厲害。
“孩子……我認識你……我認識你……”那位老是坐在這兒等着女兒回來的老太太拽住大兵了,枯如糙樹的手伸着,大兵附下手,讓她撫過自己的臉,顫危危的老太太說着:“我認識你,頭回悄悄給我孫女買吃的,我就認住你了,好人,好人啊……我們這一對老不死的,連累你了。”
“哎大娘,別別……你放心,沒事的。”大兵攙着人,生怕對方又來個消受不起的跪禮,這邊說着,那邊陳妍領着女兒,在張如鵬身邊,千言萬語都成無語凝噎了,張如鵬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人輕輕拽拽他的褲腿,他附身抱起了豆豆,生怕自己的胡茬扎着孩子,又好像怕自己丑相嚇着孩子,抱得很尷尬,而這位小姑娘,卻攀着他脖子告訴他:“豬八戒叔叔,他們爲什麼要抓你。”
“因爲,叔叔做了錯事。”張如鵬道。
“不,叔叔做了好事。”小姑娘糾正道。
“對,雖然做了好事,可也犯了錯,犯了錯就應該受罰。”張如鵬把孩子交給陳妍手裡,輕聲勸着:“陳妍,我們是摔打出來的命,沒事,讓鄉親們都回去吧,別好事辦成壞事,啊,回去吧……回去吧……”
“回去吧……大家回去吧,這是我們內部正常的調查,放心,我保證,兩位解救人員的同志,會很快和大家見面的。”所長在勸着,高銘在勸,現場的警察也在勸,可那怕勸着的人,心裡也是一股子窩囊氣。
最難勸阻的反倒是姜佩佩了,她撲到大兵身前時就發飈了,粉拳頭擂着他斥着,你個沒出息,他們抓你你就服從,什麼也不許承認,什麼也別交待,看他們能把你怎麼着……你們都是他兄弟,就這樣看着他被檢察帶走啊?你們是不是警察啊,誰對誰錯,大家心裡都有的一杆秤,你、還有你,對着陳妍家人說,他們錯了嗎?那些人不該打嗎?沒打死都算輕的。
大兵急得連拽帶拉,幾乎是抱着才把怒氣衝衝的姜佩佩拉離人羣,他輕聲道着:“我們走時候就立案了,你這是越擋越添亂。”
“那怎麼辦?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被他們帶走吧?”姜佩佩抹着眼睛,無計可施了。
“嗨…嗨…”大兵面對着她,拔拉開她的手,看着她委曲的眼睛,然後捧着她的臉,笑了,笑着又來重重一吻,輕鬆地告訴她:“相信我,很快我就出來……相信我嗎。”
“嗯。”姜佩佩淚眼朦朧,點點頭。
“那等着我,出來去你家…提親。”大兵憋着勁,噴了兩字。
“討厭。”姜佩佩不好意思了。
“那我們走了,我答應你,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承認,讓他們誰也拿我沒辦法……”大兵哄着。
“嗯。”姜佩佩被說服了,她翹首看看,就再傻也知道,這事躲不過去了。
於是,避無可避的結果,那怕有變故也只能是插曲,這兩位接受調查的人,在那些試圖挽留,卻留不住的衆人簇擁下,步行了一公里,仍然坐上了檢察的車,那車開走了,連在警車裡攝像的也按捺不住了,重重摔掉了手裡的dv。
“孫副廳怎麼說?”高銘問,此時幾人落在後面,得空問尹白鴿。
尹白鴿看了他和範承和一眼,像犯錯一樣道着:“服從組織處理意見。”
哎……高銘和範承和幽幽一嘆,兩人頭也不回地上了警車,那車開得像憤怒一樣,倒車撞上了路牙,然後跌跌撞撞,駛上路面,疾馳而去,連佇立等在路邊的尹白鴿也沒有理會,就那麼頭也不回地走了……
當日,津門市新聞頻道,播出了這樣一則長訊,據報道,民警千里尋訪,找到了本市一位被拐賣的女人,千辛萬苦把人送回了家,滿滿的正能量引爆了市民的熱情,往電視臺打進來的電話一度負荷過載,很久沒有看過這麼感人的場面和聽到這麼感人的故事了。
對,故事而已,故事總是真相剪輯出來的片段,此事背後還有兩名警察涉嫌刑訊的違法事實,調查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