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啊,我們得集中精力把案子拿下來,不能分心啊,丁支隊長去市局彙報了,對外的消息肯定兇手被當場擊斃,接下來要外鬆內緊了,如果還有幾個這樣的危險人物流毒在社會上,我們責無旁貸啊。”
高銘道,快返回支隊時纔開口,他看着興味索然的尹白鴿,知道是被剛纔的事噁心到了,頓了頓,他又道着:“個人情緒誰都會有,可公事裡的個人情緒,最好不要有,否則,會影響到你的判斷。”
“不會的,只是有時候看到我們辛辛苦苦維護的平安天下,不過爲一些人提供了飛揚跋扈、爲所欲爲的環境,有點小鬱悶而已,所有的警察都會有,所有的警察也無能爲力。”尹白鴿道。
“那就做好我們該做的。”高銘道。
“不正在做嗎?我已經放下了,是你被影響了而已。”尹白鴿訕笑道,車駛進了支隊,她跳下車,像沒事人一樣走向支隊的後勤大食堂,高銘下車才省得,許是真的是自己的問題,被影響的太深了,甚至直觀地懷疑王致龍就是僱兇者,相比之下,尹白鴿似乎要比他冷靜得多。
他看看時間快八時了,快步追上,早飯吃了一半,估計午飯不知道到什麼時候了,還是填補點兒。這時候纔想起來中州來的兩位,要打電話時,猛地聽到了一曲清唱歌聲響起,他眼睛一直,豎着耳朵辨聽着:
……蠢死你個逑。
走一步、退兩步,沒前有後。
憨死你個逑。
掙一塊、花兩塊,咋也不夠。
窮死你個逑。
生一個、生兩個,都是丫頭。
哭死你個逑。
活一年、又一年、啥都沒有。
早死去他逑……
哈哈哈……傳來了衆警一陣轟堂大笑,這歌聲真特麼讓高銘肝腸寸斷,說得就像警察生活啊,不過聽得他五內俱焚,悻悻罵着八喜這倆狗日的,又在胡攪,就這一對活寶,送不得,留不得,他估計呀,大兵也是嫌這一對頭疼,打發到津門騷擾他來了。
進門,十幾位噴飯的刑警正樂着,不敢笑了,九貴在拖地,八喜在跟支隊的大師傅刷碗,邊刷邊唱的,瞅着高銘回來,八喜這不知趣的還嚷着:“領導,我們老鄉來了,你咋也不說一聲?”
說得是鄧燕和謝遠航,高銘沒理他,要了碗豆漿,回頭坐到了尹白鴿對面,唏唏律律快速吃着,又有刑警給他端了幾個包子,他是葷素不忌,擱嘴裡就塞。
在支隊吧,氣氛就是案子的晴雨表,有案子就陰得像下雨,比如現在就是,可偏偏來了個很不知趣的,八喜見沒理他,來勁了,伸着脖子嚷着:“嗨,領導,你裝啥呢?還不跟我說話啦?不是我說你啊,你這個咋個連人情都不懂點……大家說說笑笑,高高興興,你一來拉着個臉,給誰看呢,瞧吧,都拉着個臉,又苦又愁,得少活多少年呢?”
哦喲,除了市局領導,可頭回見有人大庭廣衆之下指責政委的作風,衆警齊齊肅然,高銘聽得呃一聲,給氣着了,八喜一瞧恍然道着:“看看,吃那樣快,被噎住了吧?”
噗……尹白鴿一側頭,被刺激到了,她噴了口,然後掩着嘴,壓抑不住地兩肩直聳着偷笑。
高銘氣得慢慢回頭,看到了八喜那張露着歪牙,眯着小眼,鼓着肥腮的醜臉,他這氣不打一處來了,怒極反笑道着:“謝謝提醒啊,王工頭。”
“你看你這人,眼我客氣啥,我跟你說啊……不,這是我爺說的,說啥來着,就說能吃能睡,長命百歲,你看你愁啥嘛?這上班當差,說白了就是馬槽邊上的蒼蠅,混飯吃呢……你看你,咋個像拔了塞子不淌水,死心眼呢?愁不來吃、愁不來穿,愁不來媳婦進門檻,愁啥愁嘛……我這麼大工頭都不愁呢,你個小領導有啥愁的。”
尹白鴿笑得捂肚子了,其他刑警偷着笑,憋是憋住了,可這飯卻是吃不下去了,有人悄悄端着飯出去了,只有高銘瞪着,像被醍醐灌頂了,像被當頭棒喝了,像省悟到以前的幾十年,揍他媽的是白活了。
“高政委,別跟他計較。”尹白鴿憋着笑,輕聲勸道。
“不,他說的挺有道理,還真愁不出結果來。”高銘停頓了下,他明白了,這貨不是有意,而是說話根本不過腦子,信口就來,而且根本沒有惡意,這不,屁顛屁顛端着兩份小菜給高銘送出來了,放下菜恬着臉坐在兩人一側,好奇看着,那表情像時刻準備着諂媚,高銘趕緊道着:“王工頭,本人受教了,非常感謝你給我說這麼知心的話……我就一個小要求,能提提嗎?”
“啥要求?”八喜沒明白。
“以後人多的時候,別說。人少時候再告訴我成不?”高銘語重心長提議道,尹白鴿呲着笑了,八喜點點頭道着:“嗯,我明白了,你怕醜啊。”
“嗨,你知道我怕醜,還故意對着這麼多人說?”高銘質問道。
“但是不說,你就是老太太擦胭脂,不知道自個醜啊。”八喜認真地道。
尹白鴿噗地,一噴,一側,噎得自己直咳嗽,高銘瞪着這個笑吟吟的坑貨,無語了,那貨還在熱情地勸着他:快吃啊,快吃,吃完我跟你商量個事啊。
敢情是有事?一問啥事。八喜說了,啥時候打發我們走?管車票不?哎呀,你這大單位呢,又不是花你們的錢,肯定管是吧?硬座就行,我們又不挑……你要非給我們買軟臥,我們也不介意啊。
是想走了,高銘看看竊笑的九貴,有點明白了,敢情是撓得你心煩,等着你送他走呢,一念至此他面無表情道着:“走啥走啊,那兒不是一天,兩嘴一張吃三頓,兩腿一蹬睡一宿……老實呆着,我對你說啊,八喜,你們的問題可還沒有查清,你從民工當到工頭,幹過多少壞事?小偷小摸總有吧?嫖宿賭博總幹過吧?我跟你講,大兵既然把你送這兒了,我就得對你負責,一定要把你身上的毛病改過來……啊,就這樣,安生呆着,嫌無聊就到大食堂幫忙吧,崔師傅,把他倆照顧好啊……”
這招夠狠,九貴驚得怔在當地了,八喜不知道是驚得,還是以前真幹過不少違法的事給嚇得,直咬着指頭,半晌不敢吭聲了,高銘匆匆吃完,八喜還保持着那個發呆的姿勢,高銘滿意地笑笑道:“哎,這不就對了,安生呆着。”
說完,高銘揹着手,頗有派頭地走了,尹白鴿根本沒吃成,卻是不忍看八喜失意的場面,跟着高銘匆匆走了,剛出門便聽到了八喜悲憤地長呼一聲:
“九貴,完了,咱倆是小母雞鑽黃鼠狼窩裡了,有來無回呀。”
高銘和尹白鴿笑得渾身直抖,快步往辦公區走去,尹白鴿笑着道着:“這一對傢伙真有意思,還真把揪心的事忘了不少……不過高政委,真把他們圈住啊?”
“就這倆大舌頭長嘴巴的,這節骨眼上能放回去?”高銘反問。
一下子尹白鴿反應過來了,如果大兵有僞裝的話,那這倆可得留着了,真要露餡那可不是玩的,說不定大兵派這一對,還真有點深意。她道着:“恐怕這倆不領情啊。”
“咱們盡心,領不領情是別人的事。”高銘道。話音落時,駐足了,支隊的機要員陪着謝遠航奔出來了,像是有事了,可似乎來的太快了點,連專案組的人員都沒有定下來,市局領導和支隊長現在估計正在甄選呢。
“尹處,高政委,有個發現,我得知會你們一聲……”
謝遠航道着,手機上排出了幾個身份證,然後指着一張叫“王盛”的,是牛鬆使用過一張身份證,另外幾張裡,又有一張“宋軍”名字的,被發現於半個小時前在吳遠縣登記入住,現在的中小旅館監控系統已經實現全國聯網了,謝遠航在剛架設起的指揮系統裡無意查了下,沒想到還真查到下落了。
“咦?來……這麼快就來消息了!”高銘驚訝道,一行人匆匆進門。機要員道着:“我們這兒十分鐘內可以聯繫到地方警力,從路線上看,吳遠縣處在津門和中原的鐵路沿線,很可能從這下車取道,也有可能這是他們的一個匯合地。”
“集合抓捕需要多少時間?”高銘問。
“二十分鐘。”機要員道。
“現場地形有嗎?”高銘又問。
“有,我們已經聯絡到地方的指揮中心了。”機要道。
幾人匆匆進入支隊的大辦公室,凌亂的電腦線尚未佈置完成,看來這個消息起作用了,一個個臨時徵調的刑警,都是如臨大敵的表情,高銘坐下來,看着吳遠縣指揮中心傳來的建築圖,入眼就生疑了,是一個周邊環山、一面臨水的地形。而且顯示這個身份證入住的旅社,就是縣城的主公路幹線邊上,距車站不過四公里。
“小謝,你說呢?”高銘不確定了,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可這種往往驚鴻一現的戰機,有時候卻是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的。
“他們肯定和我們一樣,肯定一天一夜惶惶不可終日,自津門至吳遠三百多公里,肯定在郊區繞了好久,纔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下車休息,我想……值得一試。”謝遠航道,躍躍欲試的表情溢於言表,高銘冷不防地問道:“你在想你們九隊積年的懸案?”
“對,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謝遠航道。
高銘看了看他,不置可否,眼光看向鄧燕時,鄧燕只是提了一個小小的意見,不確定地道:“似乎太容易了。”
“很多案子恰恰是不經意的時候做到的,每年栽在片警甚至協警手裡的追逃人員都不在少數。”謝遠航駁斥了一句,鄧燕放棄發表意見的權力了。
選擇就兩種,抓,或者不抓……抓是怕撲空了,而不抓又怕真身就在這地方,以後再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所有的投鼠忌器都是如此,怕得就是那些滑溜的鼠輩其中有什麼花招,而這時候,現場收集的大量執法記錄儀根本還沒有開始分門別類,那怕是比對的原始圖像都沒有。
衆人沉默了不到半分鐘,謝遠航就吃不住勁了,他直問着高銘道着:“高政委,我無法理解你的不作爲,爲什麼不動手?”
“我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鴿子,你的意思呢?”高銘沒理會謝遠航。
尹白鴿盯着圖像沉聲道着:“確實不對勁,主幹道,這豈不是選了個絕地?兩頭一堵,他們往哪兒跑?”
“這就是個偏僻縣城,警力薄弱,本身就會給他們安全感,現在又離出事地幾百公里了,逃了一夜……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擔心的。身份證是我們定製的,都打過電子標識,絕對不會重複重名,號碼是唯一的,確實就是我們的人賣給牛鬆的其中一張。”謝遠航道,幾乎是在催了,偏偏這個地方,他沒有發號施令的權力。
高銘似乎被說動了,他要說話時,對着一堆期待的同行,到嘴邊說出來的卻是:“冷靜,冷靜五分鐘再做決定……機會,可能也是個陷阱。”
“陷阱?他們真敢和大隊警察槍戰,我還就不信了。一個縣大隊對付他們綽綽有餘。”謝遠航道。
“不,你們不覺得,這裡是一個最好不過的觀察地形嗎?就像我們不知道任何情況,想方設法投石問路一樣。”高銘道,他指着旅社的所在地,從山上任何一個地點,從水面對岸任何一個地方,都幾乎是無遮掩的,主幹道來去車輛一覽無餘,尹白鴿恍然大悟,在實戰上,還是這些老刑警更滑頭一點,這不,老高一靠椅背道着:“小夥子,你現在可以問問那一位什麼意見……相信我,他用一年半載都沒抓到的人,沒這麼容易被我們揭下真面目。”
鄧燕愣了,知道所說是大兵,而謝遠航卻是不信,拿着電話,匆匆到房間外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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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吳遠縣?牛鬆的身份證在那兒出現了?”
大兵剛剛起牀,正穿好衣服,站在狹小的集裝箱房間裡,這個侷促的空間僅容一牀一桌,不過比工棚稍好,出門就有水房和廁所,昨夜送走了謝遠航一大早就傳來消息了,實在讓他驚訝。
思忖片刻,他道着:“誰在指揮?”
“臨時指揮是高銘高政委,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小時,這兒任何措施都沒有采取,我覺得,完全可以試一下。”電話那頭謝遠航道。
“謝兄弟,你相信我嗎?”大兵突然問。
“你這什麼話?不信你,我還能信過誰?”謝遠航道。
“信我,那就相信高銘和鴿子,他們接觸的案子比你多,多一案就多一智,既然都等了十幾年,還怕再等一段時間?如果是牛鬆這一夥,那他們已經露餡了,如果不是,你就摁倒再查也是失望,你說呢?”大兵問。
那頭沉默了片刻,似乎很失望地道着:“好吧,我服從這兒的指揮。”
“那就對了,這是個試探,能藏身十幾年,沒有幾把刷子還真做不到。”大兵道。
“可接下來怎麼辦?你好容易搭上線的牛鬆現在躺在法醫臺上,這個八級工可是單線,而且是唯一一位面上的人,想找到他的同夥可沒那麼容易。”謝遠航失望道。
“誰說是單線,不又多了一個八級工麼?人沒了,加工點可跑不了,能熔接金屬、能製造槍械,這個地方,現在可是無主的了。”大兵笑道,他不管電話裡謝遠航的緊張嚷嚷,慢慢扣了電話,關機,扔回了牀上。
他即將出門的時候,彷彿留戀似地回頭看了眼蝸居很久的斗室,失落、彷徨、迷茫,都關在這一室之內,伴隨的是滿牀底的書本,那些空泛的理論,遠沒有世界上那些活生生的罪犯精彩,就像現在,知道自己即便觸摸到一個和他一樣,親手殺過很多人的人,那種埋藏在身體不知道什麼地方的東西,已經開始莫名地興奮了。
於是,他明白了,自己的戰場,不在這裡。
他輕輕地掩上了門,準備作別這裡,在他凌亂的回憶裡,閃過了很多人,嫣紅、佩佩、老蔡、宋叔叔、甚至還有對他已經失望的媽媽,有好人、有壞人、有愛過的人、有恨過的人,有糾纏着難忘的情感,也有挽惜過卻無法追回的情愫。可唯一忘不了掉的,卻是已經鐫在骨子裡的鐵血。
於是,他明白了,躲在不管那個角落,都躲不過自己的宿命。
“不管你是誰,你註定是我槍下的亡魂,我爲殺戮而生,殺戮,是對你的救贖,也是對我的……”
他心裡突然涌起了這樣一句話,那是在行刑最後一刻會默唸的話,是一位老劊子手教給新人的,直到今天,直到現在,他才理解的如此深刻。
他悄然無聲地離開了喧鬧的工地,一人獨行,不知所蹤……
數小時後,吳遠縣地方警力派出數名便衣入住目標旅社,秘密控制現場,實施了一次秘密抓捕,不過等撲進嫌疑身份證登記的房間,根本就是個空房間,據店主回溯嫌疑人體貌特徵,地方警力在公安檢查站、車站、沿路交通監控裡尋找,卻一無所獲,是個神秘的小個子,他像憑空出現一樣,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