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一駕波音航班緩緩降落在津門機場,這架航班載回了一位特殊的旅客,因爲這位旅客的原因,省廳派出的偵察員在境外就登機隨行了,航班落地,即有數輛警車已經泊到了弦梯的位置,接送大巴載走的旅客之後,這位神秘的旅客終於現身了。
蔡中興!
津門、彭州數地原始股詐騙案、非法集資案重點嫌疑人蔡中興,自境外回國投案自首。
他生怕自己遭受不測似地,一現身就掏着一張紙,寫着自己的大名,對着遠去的旅客大喊着,我是蔡中興,我回來投案自首……我是蔡中興。
“走吧,誰還記得你啊。”一位偵察員背後催道。
下弦梯,栽上了銬子,高銘仔細看看這位面目愁苦、變得削瘦的嫌疑人,隨口道了句:“蔡老闆,看來境外過得很不如意啊。”
“我是投案自首,你們不能這麼對待我。”蔡中興有氣無力地道了句,看這場面,兩輛警車,規格太低了。
“你快算了啊,要不是錢沒走,你能回來?”範承和挖苦了一句,押着人上車,蔡中興氣憤地喊着:“我要見我叔叔,我要見你們領導。”
“等服刑期滿,會見着的。”範承和把人帶上了車,瞅了眼,悻悻罵了句:“那晚耍得挺聰明啊,坐旅遊大巴溜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蔡老闆。”
“好像當初我站你面前,你敢抓我似的?”蔡總餘威猶在,反駁了範承和一句。
“也是,趕緊想好坦白交待啊,你叔叔你都交待完了,連他是你親爸都交待了。”範承和損了一句,嘭聲關上了後廂,任憑蔡中興在車裡咆嘯失色,他揮揮手,這輛解押車先行,回身他登上了另一輛,車旋即跟在押解車後。
開車的是尹白鴿,她是插到今天的解押任務裡來的,或許是某種心結未了,總有看看壞人下場的那種衝動作祟吧,這場正義遲到的那怕有點太久了,好歹也找到了點大快人心的感覺。
高銘有點興奮,直說着那件舊案的驚心動魄,範承和這個跟屁蟲不時附合,興奮了一通,又開始牢騷了,津門及周邊省市,臨近年關又曝起了幾起非法集資案件,而之後的案件,卻沒有蔡中興一案順當了,少了翔實的消息來源,大多數都是崩盤後才發現問題,到發現問題,已經是無法挽回了。
於是高銘哀嘆了句:“執法環境在惡化啊,民間的戾氣越來越重啊,警察越來越不好當了。”
“隊長,這不屬於您的職權範圍吧?”範承和笑着問。
“滾蛋,你懂個屁……別走到哪兒也嘴欠啊,沒準那回說不對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沒見網曝的,警車停飯店門口吃頓飯,就特麼被無數公知指責了。”高銘牢騷道。
尹白鴿笑笑,悠悠道着:“權力被監督那是好事啊,不過要過度了,只能證明,普通市民的安全感越來越低了啊,經濟發展、犯罪率增長,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是一對正比關係,就海洋另一岸公知吹捧的美利堅合衆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經濟發展的黃金時期,恰恰也是社會治安最差,犯罪率最高的一段時期。”
“哎呀,怎麼什麼壞事讓您一說,還就成好事了。”高銘辨不過了,範承和又嘴長了,出聲問着:“尹指揮,什麼是公知啊?”
“我這樣解釋,學經濟的很頭疼,因爲每派的經濟學家都有不同的理論和答案,公知精英們就不同了,他們會告訴經濟學家,來做公知吧,對於公知而言,不管什麼問題,都是體制問題。”尹白鴿笑着道。
“哦,我明白了,就是網上瞎bb那些貨吧。”範承和極度不屑道。
尹白鴿噗聲一笑,直贊形容準確,高銘笑着道着:“您別介意啊,尹指揮,咱們隊裡多數都是這號直爽性子。”
“怎麼可能介意,範大可是英模人物。”尹白鴿笑道,一提這事,範承和直襬手說了,快算了,就兩千塊獎金,都被兄弟們吃得超支了,以後評優什麼的,我是死活不當啊,按我隊裡誰評上誰請客的規矩,指定得賠錢呢。
這話引得兩人又是一陣好笑,在那個雄性激素過盛的集體裡,總會發生些讓人啼笑皆非的故事,集體抓大頭吃大戶,算是最輕的一種了。
押解是直接朝看守所去的,拐下機場高速時,高銘偷偷瞄了尹白鴿一眼,覺得心情頗好,終於小心翼翼地把心裡話問出來了:“尹指揮,我能問…個事嗎?”
“想問……大兵在哪兒?”尹白鴿學着他的猶豫口吻,像調侃。
“那我還是不問了。”高銘失望地道。
“你可以問的,但我不能告訴你,告訴你違反紀律啊,他這樣的人,回到普通、正常、安寧的生活中,難道你們很介意嗎?”尹白鴿反問。
“那倒不是,我們也想啊。”高銘道。
“哎,尹指揮,他能行麼?其實我們知道他名字,也知道他當過法警,很好查的。”範承和小心翼翼道。
尹白鴿頭也不回地提醒着:“那你們準備好啊,萬一有事,先揪的就是你們,知道他去向的人不多,那個名字,你們最好忘了。”
對於特勤人員,除了尊重,還有一層是晦莫如深,兩人知道輕重,不多言了。可此時卻聽得尹白鴿幽幽嘆了聲道着:“其實可以更好一點的,他這麼回到地方,比打回原形了還不如,就即便留在基地也行啊,可偏偏是出過這麼一趟重大任務,按特勤條例,是必須離開案發地的。”
這是預防有糾葛,或者有什麼不可測知的危險,畢竟從事的工作特殊。高銘表示理解地道着:“其實,我就是擔心,這回去能適應嗎?要想不起來好說,要都想起來,那不更難過……哎對了,他家裡情況……還行吧?”
“告訴你也無所謂,他的家庭有點特殊,父親是個烈士……”尹白鴿幽幽地道着,把大兵的家庭,簡略地告訴了兩人。
沒想到是這種情況,高銘有點難堪,範承和卻是臉色鐵青,憤然道着:“那就更不應該這樣對他了,這不找着讓人說卸磨殺驢嗎?”
“你小子會不會說話?”高銘斥了句。
“我就這樣,看不慣還把我嘴縫上啊,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組織上出於什麼心態,把人給扔回原籍,別給我提什麼人格分裂,咱們這行,有幾個不分裂的?不信把隊里拉出去,放他在的環境裡試試,不黑化變質才見鬼呢。”範承和氣憤地道。
“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高銘斥聲弱了,看着尹白鴿的臉色。
“呵呵,我很贊同你的意見。”尹白鴿訕笑道着:“其實孫副廳也是一片好心,真留下,再出什麼任務,那出去有個三長兩短……你覺得那種情況下,會比現在更好?不要那麼多牢騷,特勤的工作性質你們也知道點,有些可能一個任務都做不到就廢了,有些連廢的機會都沒有,要是能有一個迴歸正常生活的機會,何嘗不是一件幸事。”
言已至此,唉聲嘆氣間,高銘和範承和默認了。
其實最難說服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當看守所大門開合,當威武的警員,身穿着警服,頭頂着國徽,莊嚴地把嫌疑人解押、移交,那一幕場景莫名地讓尹白鴿有一種錯覺,彷彿其中的一位,是南征,是代號大兵的戰友,是他親自把這位作奸犯科的嫌疑人,押進了他們最終的歸宿。
一樁心願,隨着蔡中興的入獄,終於了了,可是又一樁,卻悄無聲息的發芽了,滋長了,蔓延了,尹白鴿匆匆趕回廳裡,行至途中才猛然想起,今天是週六了,根本不上班,而她所在的政治部,更多時候在別人看來,上班和不上班沒有什麼區別……成天介在文山會海中渡過,時間過得越久,人會越覺得麻木。
他駕着車,漫無目標地走着,不知道是在什麼東西的驅使下,她在手機導航裡輸入了“嵐海市”三個字,看看200公里的距離,做了一個決定:轉向,去嵐海市。
糾結了幾個月,而這個說走就走的決定,只用了一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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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
“風兒吹,雨兒長,和我一起守邊防。”
鬼哭狼嚎的歌聲傳在樓道里,潘雲璇一聽就牢騷了,這幾個臭小子,把我家當成文娛活動室了,她蹬蹬蹬加快了步子,掏着鑰匙開門,看到了自己家裡,兒子彈着吉他,於磊、馬良臣跟着哼哼,桌上杯盤狼藉,酒瓶子都扔了好幾個了。
“喲,阿姨,您回來了。”於磊興沖沖地起身了。
“咦?媽,你怎麼來了?”大兵驚訝了聲。
潘雲璇發愣了,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馬良臣道着:“阿姨,我們實在沒事,這不仨戰友湊一塊瞎樂呵樂呵……您吃飯了嗎?要不我給您做去。”
嗯?怎麼了?好像老媽臉色不對,大兵好奇過來,小心翼翼問着:“媽,您怎麼了?”
“沒事,沒事,我還以爲你一個在家,準備給你介紹個……對象呢。”潘雲璇慢慢地笑了,笑裡又有點尷尬,大兵拉臉了。於磊和馬良臣哈哈一笑,於磊道着:“阿姨,誰呀,先讓我們瞧瞧?”
“去去,你什麼眼光。”潘雲璇斥了句。
老馬道着:“阿姨,您那眼光不行,大兵見過世面的,咱們小地方這些姑娘,肯定不入眼了。”
“別胡說啊,什麼小地方不行,哎我說你們……”潘雲璇指着,這肯定要下逐客令了,大兵趕緊攔着道着:“媽,媽,您別,我明天一定去相親,您說跟誰相,我就跟誰相,成不,今天我好容易聚聚,剛喝高興了呢。”
“喝酒重要,還是相親重要?”潘雲璇忿然問。
“相親重要,絕對是相親重要……那我們正喝着呢。”大兵道。
卻不料這個藉口也不行了,老媽一笑道着:“知道就行,我把人都帶來了……佩佩,進來啊。”
呃……大兵一個酒嗝,嚇了一跳。
呃、呃……於磊和馬良臣接連兩個酒嗝,醜態畢露。
只見得門外,千呼萬喚方出來一位,好溫婉的姑娘,長髮如墨、風衣似火、白裡透裡的臉蛋俏生生欲說還羞地站在門口。
大兵驚得直撓脖子,這不那位剽悍姜佩佩麼,怎麼一轉眼變成這樣了?
馬良臣和於磊卻是驚訝於,潘醫生比他兒子還能耐,居然帶回位極品來相親相到家裡了。
“愣着幹什麼?散了散了,下頓就是喜酒了,有你們喝的。”潘雲璇逐客了。
於磊恍然起身,披着衣服道着:“對,對,我喝多了……我先走了啊,大兵。”
“我也是,我喝好了……阿姨,我們走了……”馬良臣笑眯眯地起身,知趣地離開了。
兩人和姜佩佩打了個招呼,有點豔羨地又瞅瞅大兵,給了鼓勵的手勢,這兩個燈泡一走,潘雲璇可是不客氣了,拉着姜佩佩給兒子介紹着:“這是佩佩,媽跟你說啊,這可是你宋叔叔戰友的女兒,還到過國外讀過書,現在在咱們市裡搞廣告策劃……工作肯定比你強多了啊……佩佩,這是我兒子,南征……你們上次不是已經見過了?”
“媽,我們……”大兵指着姜佩佩,要揭底,卻不料姜佩佩道着:“我們肯定談得來的,阿姨您放心。”
“我就是擔心您看不上我這傻兒子。”潘雲璇不好意思道。
姜佩佩得意的瞟了大兵一眼,卻是委婉道着:“怎麼會啊,阿姨,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嫁個警察。”
“那太好了,我兒子就是警察。”潘雲璇樂了,大兵急了,直道着:“媽,我們上次…”
“談得挺好,就是擔心怕您接受不了我,所以我纔去找您的。”姜佩佩又搶話了,委婉、嬌嗔,像自家姑娘一樣,恰到好處,把大兵的話給擋住了,心花怒放的潘雲璇拉着佩佩的小手,樂着道着:“怎麼可能?打着燈籠也難找啊……哎,你們坐,我給你們做飯……”
“啊,要不,我們……自己去吃。”姜佩佩刻意地做了個尷尬動作。
然後潘雲璇恍然大悟道着:“對對對,你們年輕人,還是自己出去吃……大兵,媽收拾家,你別管了,你去吧……”
老媽求之不得地,給兩人提供方便了,把有點不情願的兒子從門裡推到門外,嘭聲把門關上了。
門關的剎那,已經走出幾步的姜佩佩得意地回頭,哧聲笑了。
大兵怒容滿面追上來,憤然道着:“喂喂,你這什麼意思?咱們不當場吹了麼?怎麼去找我媽去了?”
“我又想和你談談不行啊?”姜佩佩針鋒相對,得意笑道。
“談什麼?你是想看叫化子唱大戲,窮開心是吧?”大兵急切之下,跟着八喜學的順口溜出來了,姜佩佩聽得一愣,然後咯咯直笑,樂着道着:“就知道你這人可有意思了,那開心不行啊?”
“好好,對那天的事,我鄭重道歉行了吧,我媽快急得恨不得給我拉郎配了,您別去逗她成不?”大兵客氣道,又是直入主題,道歉了。
“那沒問題,可這來都來了,好歹讓我宰你一頓消消氣啊。我可是頭回被人給甩了臉子。”姜佩佩不客氣地道,笑容滿面,瞬間又是粉面含霜。
“哦,好吧,惹不起你,我認輸……別宰太狠啊。”大兵低聲下氣道了句,不無愁苦地往自己窗戶上瞄了一眼,這時候,老媽肯定在偷看呢,而他,那怕就再委曲,也捨不得讓老媽失望啊。
這時候,一隻纖手挽上了他的胳膊,大兵一愣,卻見得姜佩佩朝他做着鬼臉道着:“給你個面子,別當真啊,看得出來你在乎你媽媽的感受。”
“謝謝。”大兵道。
“不客氣,我正尋思着,是不是把你帶回家讓我爸瞧瞧。”姜佩佩側頭審視着大兵,像在看是不是貨能對版。
“什麼意思?咱們合夥去騙我媽,再騙你爸?”大兵瞠然道。
錯了,姜佩佩搖頭道着:“你這傻樣恐怕騙不了我爸,可我又不想假戲真唱,你說我該怎麼辦?”
“你的事你問我怎麼辦?那趕緊找個對象唄……哦,看你這樣不想找,不會是性取向有偏差吧?”大兵直接問,姜佩佩擰他一把放開了,直斥道:“啊呸,你纔有偏差呢,姐是獨身主義者。”
“那咱們信仰不一樣,我是馬克思主義者,和你談不來的。”大兵搖頭道着,這話聽得姜佩佩又是笑得花枝亂顫,不知不覺地又挽上了大兵的胳膊,直說沒見過這麼幽默的。
兩人你說我駁,辨得激烈,可在外人看來,似乎很親蜜,而且還挽着胳膊到車前的。這情景看得潘雲璇激動了,摁着撲通撲通跳的心肝想着:怪不得我兒子瞧不上醫院那些,敢情是釣上了個白富美啊,這下我可放心了。
心情大好之下,他開始收拾家裡,哼着小調,涮鍋洗碗,還把地給仔仔細細地拖了一遍,這舊家陋室終於有點生氣了,不像以前,每每到家,只能看着兒子的照片落淚。
篤…篤…篤…
輕輕的敲門聲響,她趕緊地起身匆匆去開門,喃喃道着,這麼快就回來啦?一開門,不對,不認識,是一位高個子的姑娘,眼睛特別大,水靈靈地,潘雲璇狐疑問着:“您找誰?”
“這是南征家嗎?”來者尹白鴿,兩小時疾馳,找到這個保密的地方了。
“對呀,您是?”潘雲璇好奇問,這姑娘,好嚴肅,像有什麼事。
尹白鴿遞着名片,潘雲璇一瞅,省廳政治部心理研究員,她不知道這是什麼來頭,好奇問着:“找他有公務?”
“不,私事,您是潘阿姨吧,大兵經常提起你,他在錢夾裡,放了一張您年輕時候的照片。”尹白鴿笑了,潘雲璇愣了下,然後熱情地,把這位遠道而來的姑娘請進家裡,坐下,可回頭她燒水時心裡嘀咕了:
哎呀,這臭小子,在外面有勾搭的也不跟我說,居然還勾搭個當官的。
忐忑間又有點心花怒放,要勾搭個官,似乎也能接受,比醫院裡個小護士強多了,她端着熱水放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尹白鴿,尹白鴿幾次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出聲問着:“阿姨,他……人呢?”
“哦,和朋友出去吃飯了,那我……”潘雲璇一句話出口,心裡暗道壞了,兒子還和佩佩相着呢,這又來了一位可咋辦?
“不用麻煩,今天週六,我也沒事,我等等他吧。”尹白鴿客氣道。
“那好……那您稍坐,看會兒電視,我去買點水果飲料,就在樓下……”潘雲璇聰明瞭一回,編着謊話出門了,一出門趕緊地給兒子打電話:
“兵啊,你在外面有女朋友咋不告訴媽?什麼?沒有?沒有都找上門啦…可不就在家裡坐着呢……哎我跟你說啊,你自己決定啊,媽不干涉你……要媽說,還是佩佩靠譜,外面找的這個,你將來兩地分居,那工作調不到一塊還不淨是麻煩……喂,喂……”
這臭小子,居然把電話掛了,潘雲璇又待再拔,一想兩人正相着呢,還是放棄了,在樓下提了一兜水果飲料,忙着回照應家裡這一位了。
就是嘛,萬一佩佩談不成,這個也不錯嘛,萬一成了,將來孫子都是高幹子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