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扣了老媽的電話,踱回了西餐廳。拿着刀叉,僅僅是淺嘗的姜佩佩,正複雜地看着他。
雖然穿着顯得有點寒酸,不過卻也不覺得違和,彷彿他天生屬於這個環境一樣,揮手叫侍應彬彬有禮,點菜點飲料行雲流水,那怕就穿着和這個環境反差很大的着裝,也沒人覺得很刺眼,相反的是,似乎他身上有某種氣質契合了這裡。
輕輕坐回原位,大兵笑了笑,端起了飲料,淺嘗、輕放,而放的時候,大兵驀地發現,曾經訓練過了言行舉止還在他的身上起效,是優雅地放下了,而不是跟哥們對瓶吹一樣,握着頓桌上了。
或許是……想到了尹白鴿的原因?他不知道,對於那位,是一種欲說還休的心情。
“她漂亮嗎?”姜佩佩突然問。
“誰?”大兵笑了。
“明知道我問誰。”姜佩佩嘟着嘴,似乎怏怏不樂了。
“你要指剛纔打電話的,是我媽。你要指我心裡的,有一個,確實很漂亮。”大兵輕聲道,眼裡閃過的,卻是一位觸不可及的佳人,到現在爲止,判決還沒有下來,而且就即便下來了,他都不知道怎麼去面對。
那雙憂鬱、清澈的眼神落在姜佩佩眼中,卻有點誤解了,她直道着:“我怎麼覺得你對女人有恐懼感?不會是你取向有問題吧?要不,我發展你當我閨蜜?”
大兵臉拉長了,就那麼鬱郁地看着她,姜佩佩一呲笑,沒發聲,可兩肩直聳,然後捂着臉,似乎不相信自己能說出這麼污的話來?
這特麼的是個女奇葩。大兵心裡暗道着,沒想到時隔才兩週,她一下大變樣了,披肩發、淑女文靜那種、披紗、v領的毛衣、深色的裙褲,色調偏暗,不過卻顯得嫵媚內斂,更添風致,就像從一個太妹一下子變成鄰家小妹一樣讓人很難接受,偏偏還突兀地出現在他的家門口。
“你一定在奇怪,我爲什麼變成這個樣子?”姜佩佩得意地道。
“你是在故意攪了相親,遇上個太正統的男人,他一定接受不了你上次見我那身裝扮,要被嚇走。遇上個不正經的男的呢,你正好借題發揮,把他嚇跑,而你家裡介紹的,肯定大多數是正統居多,所以你嚇跑他們很容易。”大兵微笑道,女孩的小心思被他揣摩到了。
姜佩佩豎了個大拇指道着:“對頭,我已經嚇跑一個排了,但你不在這兩種人之間,那我就免不了好奇了。”
“所以,就去勾搭我媽去了?”大兵哭笑不得問。
“嗯,想給你個驚喜以及教訓,忽略美女的存在是要付出代價的。”姜佩佩威脅道,不過威脅更像是在撒嬌,她得意地笑着看着大兵,可惜了,這傢伙像不諳風情一樣,好像沒有什麼反應,一轉眼,姜佩佩又咧着嘴問:“給點表情啊,帥哥,你怎麼像木頭人一樣?”
“都說像木頭人了,還想要什麼表情?快吃啊,不掏錢一定很美味。”大兵道。
“哎,沒勁。”姜佩佩一縮身,靠椅子上了,像是很失望了。
“對不起,讓你沒勁了。我……可能無法滿足你的虛榮,任性,其實我是個很無趣的人。”大兵輕聲道,像身上貼着貼片,在對測謊機說話。
刺激到對面那臺漂亮機器了,姜佩佩怒容滿面,瞪着眼,要不是這個高雅的環境,怕是得發飈了。
“你是想說,給臉不要臉?”大兵道。
姜佩佩一噎,憋住了,對面那位就讀心一樣,準確地讀出了她想噴出來的話。
“你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大兵好奇問着,像冥冥間,能讀懂姜佩佩想說什麼話一樣……對了,表情語言,這是曾經尹白鴿教他的,通過一個人的表情去讀懂他的內心,就像現在姜佩佩臉上的猶豫、複雜、不忍、又不甘一樣,他出聲道着:“因爲,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或者,爲什麼這麼做?”
姜佩佩表情變成驚恐了,她眨着美目,狐疑看着大兵,剜了句:“你…是當法警的,還是當巫婆的?”
“呵呵……一樣啊,兩種職業,都能看到一個人的負面心理,佩佩,我現在給你說正經話,你能聽進去嗎?”大兵道。
“教育我?”姜佩佩警惕道。
“其實你需要的不是一場相親,而是親情,被寵愛的久了,會忽略身邊的親情,不失去不知道它的珍貴。你需要的也不是一場戀愛,而是學會去愛你身邊的人,任性的久了,有一天會傷到身邊的親人、朋友的。您別誤會,我不是教育你,而是在反省自己。”大兵輕輕道着,臉上是一種自責的表情,他悠悠地說着:
“你應該知道我爸的事,他去世我都沒有回來,這次回來,我發現了沒失憶之前的自己,很不堪,連最親的戰友都看不慣我,都覺得我很裝;連父母我都理解不了,就覺得他們太要臉面,太沒本事,連兒子的工作都解決不了……可當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他,我卻發現我是那麼的想他,那怕他曾經教育我很暴力,我也一點都不介意,因爲,再沒有人在乎你是好是壞了,那怕是很粗暴的方式。”
姜佩佩癡癡地聽着,像是觸動了她心裡的哪根弦,她不得不又一次審視南征,這個帥氣陽光,卻偶而憂鬱的男子,她感覺到了,是他身上的那股子堅忍和成熟,讓她微微地動心了。
“謝謝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姜佩佩囁喃說道。
“其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對幸福的感覺麻木了,我是不是不應該這麼誠實地打擊你,畢竟,我們連朋友也算不上。”大兵微微不好意思了,看出姜佩佩的難堪了。
“也是,現在咱們兩清了,那麼……”姜佩佩斜斜地覷着大兵,想絕情一句,可卻莫名地猶豫了,這位應該是根本不入眼的吊絲,怎麼可以給她這種奇怪的感覺,她思忖片刻道:“你說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不你說兩清了。”大兵道。
“哦,也是,我…我爲什麼覺得有點尷尬呢。”姜佩佩直述着胸臆,放棄嬌嗔的小動作,那樣太膚淺了,會被對方一眼看穿的,而到這步境地她才發現,自己辦了件蠢事,和太過聰明、太過理性的男人打交道,本身就不會是件快樂的事。
“這樣吧,我教你一招騙人的……專騙老頭老太太,想學嗎?”大兵靈機一動,笑着問。
“我就騙個帥哥也不是問題啊,我騙老頭幹什麼?”姜佩佩哭喪着臉,對面這傢伙越來越像非人類。
大兵一笑道:“我指你家裡的……嗯,測試一下,你爸喜歡什麼?”
“抽菸,喝酒,還能有什麼。”姜佩佩百無聊賴地道。
“你媽媽呢?”大兵又問。
“買菜、做飯、打麻將、然後給我找對象。”姜佩佩攤手無奈道。
看來無論貧富,家家一本難唸的兒女經,大兵想了想,現在回憶起當騙子的經歷還有頗有心得的,比如那些推銷產品的、賣保險的、出售原始股的,專門針對中老年的男女有過n種暖心的設計,比如上門探望啦,提的禮物不是幾袋鹽、一壺醋而已,一勾搭就把他們的養老錢給哄走了;還有大叔大爺大媽一稱呼,又是按摩又是檢查健康,一忽悠,把尼馬一兩萬一臺的按摩椅就賣出去了,他一想到這兒,臉上情不自禁地笑了。
一笑把姜佩佩嚇着了,這貨不會是真像是有人格分裂吧,怎麼笑得這麼淫蕩?她伸着手晃着:“嗨,嗨,你別緊張,我就是閒着沒事,覺得你老有意思了……你別多心啊。”
“你教你玩個遊戲,效果就用在你爸你媽身上,保證他們興趣轉移,不過你得保證,別來騷擾我家,特別是我媽,你一騷擾我倒無所謂,你讓我媽期待太高啊,還以爲她兒子多能耐,勾搭上白富美了?”大兵道。
姜佩佩一怔,樂了,點點頭道着:“這個很容易辦到,你什麼意思?怎麼用我爸我媽身上。”
“你換一重人格,去對付他們……別緊張,不是讓你人格分裂,而是讓你,用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去對待他們,絕對有奇效。”大兵道。
“什麼辦法?”姜佩佩上心了。
“這樣,你媽,下午把她騙出來,陪她逛個街、做個美容,給她來個改頭換面,聽你這話好像是主婦,很簡單啊,把她變成貴婦,讓她找回點那種……紅顏未老,青春依舊的感覺啊。”大兵嚴肅道。
姜佩佩聽得合不攏嘴了,剜了句道:“你變着法玩我啊?多大的人了,讓我把我媽領時裝店出洋相啊?”
“那你認爲,她的生活就應該在鍋前竈後?就應該給你無私服務?就應該放棄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獻給家庭、兒女,連一點自我都不要了……如果有一天,你的婚姻也成這樣,你自己滿意嗎?”大兵反問。
姜佩佩一怔,好像在理,可她面露難色,分不清大兵這是什麼用意了。
“放心吧,女人從十八到八十都一個樣,愛臭美,我媽都那樣,你媽也差不到哪兒……還有你爸,不菸酒都沾麼,那更好辦了,去找做外貿商品的,搞幾個有逼格的手卷煙器、還有高檔菸絲,抽菸就變成一種玩和樂趣了,他肯定喜歡……你怎麼這麼笨呢?給他倆轉移轉移興趣,也省得牢叨你啊?就看你這樣,和你爸你媽沒少吵吧?”大兵教唆着,句句在理,頭頭是道,聽得姜佩佩直眨巴眼,似乎很可行。
好像還不行,姜佩佩道着:“我和我媽正逼着他戒菸呢,你讓我給他找捲菸器去?”
“不會煙和酒,白來世上走啊,真沒點嗜好,那生活該着多沒樂趣了……年紀稍大了,吃不多了、喝得也少了,牀上也那個也幹不動了,你讓他幹什麼?”大兵道,說到此處姜佩佩聽得面紅耳赤,噗哧一笑,大兵順手一個響指,叫着服務生結了賬,邀着姜佩佩起身教着:“相信我,很容易搞定的。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了,趕緊照我說的辦。”
“我怎麼覺得你根本信不過啊,你行你怎麼不搞定你媽呢?”姜佩佩懷疑道。
“兩回事,良醫也不醫自身病啊,情況不一樣。”大兵說着,禮貌地給姜佩佩開門,揚手攔着車,姜佩佩隨口問了句:“什麼事啊你急着走?你媽媽電話裡……”
“這不排着隊相親麼,家裡還等着一個呢,我走了啊。”大兵說着,從路口直上出租車。
“啊?”姜佩佩剛反應過來,那點不適的感覺襲來,即上即走的出租車,已經拉着大兵走了,把她搞得好沒成就感地傻站在當地了。
她悻悻然朝車方式走着,好無聊、好失落的感覺,被人忽略過一邊那滋味難堪到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坐到車裡的時候,一個奇怪的問題從她心裡冒出來了:
咦?我只告訴我爸媽的愛好,他就說了這麼多。
對呀,這是好奇怪的地方,那怕她覺得自己很淵博、很有主見,而且也不缺乏判斷,怎麼會稀裡糊塗被他忽悠的啞口無言,還全盤相信了呢?
好奇,在姜佩佩心裡發芽了、蔓延了,她甚至思忖着要驗證一下,是不是可以改觀一下她和父母間那麼老緊張的關係了……
……………………
……………………
“宋部長,留步……留步,休息日打擾您,太不好意思了。”
尹白鴿從宋部長家裡出來,老宋帶上門客氣地請着:“我送送你,這大老遠來了,也不留下吃頓飯,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您老別客氣,我就是順路來看看,還得趕回去呢。”尹白鴿笑道。
宋部長掏着電話摁着鍵道着:“大兵這小子,不知道來了沒有。”
“沒事,回頭我聯繫他吧。”尹白鴿道。
“哦,也行。”老宋想想,又裝起手機了,他狐疑地看着尹白鴿一眼,那眼神的蘊含的東西太多,尹白鴿笑笑解釋着:“純粹私事,您真別擔心。”
“那我就放心了,小尹啊,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啊,我當一輩子兵了,見過的生生死死也多了,多到麻木了,有時候站在個人情感上看啊,咱們多少也得考慮考慮同志們的實際困難啊,就比如南驍勇,他倒是生爲家國,死爲國家了,烈士的精神長存我不否認,可烈士身後能留下什麼?”宋部長問。
留下的是髮妻改嫁、兒女伶仃,尹白鴿抿抿嘴,無言以對。
“我老了,思想也落後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每逢在大災大難面前,總會有奮不顧身、捨身取義的人,這種人越來越少了。”宋部長概嘆道。
尹白鴿訕笑道着:“您是擔心,組織上又把他招走?”
“是啊,越能幹就越讓你幹,能敢幹就越用你幹,自古如此,反而那些平平庸庸、碌碌無爲的人,能享受簡單的幸福。”宋部長道。
“那您可以放心,真不是,我只是擔心他迴歸後的生活,不過擱您介紹的,他好像很快樂,我怎麼可能忍心破壞呢?”尹白鴿笑道。
“那就好,其實經歷過苦難的人,才更懂幸福是什麼滋味,現在的年輕人,離挫折可是太遠了。這叫吃虧長記性啊,原來南家這大小子操蛋得很,跟他爸頂牛,跟他媽犟嘴,脾氣怪得誰的話也聽不進去……瞧瞧,吃回虧變化多大?知道心疼媽了,知道他爸以前不容易了……呵呵,雖然有點晚,可總比到死時候才後悔強。”宋部長絮絮叨叨說着,已經下了樓層。
尹白鴿回身,握手再見,有點巴不得早點離開,上了年紀的老頭和老太太愛好是相同的,話嘮起來沒完,光擔心就不知道表達了多少次了。她匆匆出門,幾步後怔了下,然後看到了南征,已經倚等在她的車旁,正笑着招手打招呼。
“喲,恢復的不錯啊。”尹白鴿匆匆走着,臉上覆霜,保持着威嚴。
“沒有,沒有,我還在失憶中。”大兵正色道。尹白鴿摁着車鑰匙指指:“上車吧,陪我看看嵐海風景,一會兒我還得趕回去。”
“你是私自出行吧?”大兵開着車門問。
“你看呢?”尹白鴿發動着車,表情不耐煩地問。
“你這是違反條例的啊,除了歸隊期間,你和我這類的特勤不能有私下接觸,我也不能和案情相關的人接觸。”大兵道。
“都會挑我毛病了,看來你恢復了。”尹白鴿發動着車,駛出了小區,補充道:“我還沒聯繫,你都找到我車周圍了。”
“很難嗎?你跟我媽說去找宋部長,就在隔壁不到三公里。”大兵道。
“你媽……好像在張羅你的事?”尹白鴿猶豫問。
“啊,相親啊,平均一週最少給我安排三個,醫生、護士、稅務幹部、政府公務員、老師等等,我現在都算不清,自己已經見過多少適婚美女了。”大兵笑道。
尹白鴿被逗笑了,她懶懶問着:“那有中意的麼?”
“不好講啊,都挑花眼了。”大兵笑道。
“別忘了,你結婚也得通知組織上,對配偶要進行政治審查……所以,別忘了告訴我啊,到時候我還得給你簽字呢。”尹白鴿提醒了句,對於出行過秘密任務的警員,保密期未過,所以的事都要按條例辦的。
這事讓大兵微微不爽,回敬了句:“個人感情亂摻合什麼,那不直接給發個媳婦不更好?就跟我爸我媽樣,組織介紹,認識三天集體婚禮然後進洞房,吵了一輩子。”
尹白鴿呲笑了,笑了聲,又咬着下脣憋着,刺激他道:“你可想得美,能給你發工資就不錯了,還想給你發老婆……單位工作怎麼樣?”
“那能怎麼樣?解押、開庭、開完庭再送回看守所,不算複雜啊。”大兵道。
意外地沒有聽到怨言,讓尹白鴿有點心軟了,她道着:“有什麼要求,可以提提,職權範圍內,我申請給上面,可以調調。”
“不不不,挺好。”大兵擺手道。
“挺好?”尹白鴿不信了,那個最底層的工作,簡單繁瑣的解押,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挺好的。
“真的挺好,我現在看見嫌疑人,比自己人親啊。”大兵笑道。
尹白鴿頭大了,瞟了他一眼問着:“什麼意思?”
“很簡單啊,自己人,板着臉、瞪着眼、嚴肅到沒表情,幾乎一模一樣,個個都是苦大仇深的。”大兵道着,回味着自己的所見,更大的興趣在於那些嫌疑人,他總結着:“反觀嫌疑人就不一樣了,兇狠的、賤損的、猥瑣的、狡詐的……很多你從他的眼光裡就感覺得到,讓你噁心的、讓你驚懼的、讓你同情的、還有讓你痛恨的,反正那兒纔是一個更精彩的世界,全面是人類最真實、最原始、最赤裸的感情……當然,都是負面的。”
饒是尹白鴿心理學造詣不淺,一下子也沒搞清大兵用輕鬆的口吻說這種事,是屬於那個類型,她隨口道着:“那你什麼感覺?”
“不早說了,挺好。”大兵道。
“警察心理學……一個個體在目睹罪行,目睹罪犯、目睹案發過程及結果之後,會帶來某種心理上的負面效應,可能是厭惡、可能是焦慮、可能是輕度抑鬱,這是警察職業病的源頭……我怎麼看你好像覺得挺好玩的。”尹白鴿不解問,車已經駛出小區,到了海邊路,她泊在路邊,嗒聲開門,瞅着大兵樂滋滋的表情,不解了。
大兵開門,跳下車,懶洋洋地往欄邊一靠,笑着道着:“那這樣假設,用一種厭惡的心態,和一種喜歡的心態,兩種不同的心態當法警,你說對於犯罪分子,和犯罪率,有沒有影響。”
“那怎麼可能有影響。”尹白鴿道。
“對於罪犯呢?”大兵問。
“也不會有,罪犯的心理平均素質,要遠遠大於執法者的心理素質。”尹白鴿道。
“那不就對了,其實心理問題,是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別人給你的問題,就像看山是山,和看山不是山一樣,取決者觀者怎麼看,而不是山會不會變。”大兵道,警察怎麼樣看,人家罪犯纔不在乎呢。
這個理論似乎是反教科書的,環境對於心態的影響這是已經有定論的,尹白鴿好奇看着大兵,恍若初識,可這個變化似乎大了點。一個人的精神拔高到某種程度,結果有兩個,一個是瘋了,一個是成了哲學家,尹白鴿在審視着大兵,究竟是哪一種。
“你一直對我有愧疚?”大兵突然轉話題問。
尹白鴿心裡喀噔一下,愣了。
那這就是真相了,大兵無所謂地道着:“其實沒必要,就不是我,也要有其他人去……就像我爸當了英雄一樣,其實他只是下意識地,想警示他的通訊員……我們都沒有那麼高尚,我用另一重身份進入鑫衆,可以更多的是在想怎麼享受,怎麼消費,怎麼把苦逼生活的委曲補回來。”
“你在安慰我?”尹白鴿訕笑問,告訴大兵:“我接受你的安慰,但你也沒必要用抹黑自己的方式啊。”
“不,恰恰那是一個真實的我,人性的源頭,是慾望。”大兵笑道。
尹白鴿反問着:“那現在呢?你又是誰?”
“不知道,但應該是一個該是的樣子。”大兵道,想想老媽、戰友、同事,他補充道:“一個讓周圍人可以接受的樣子,你覺得還能是什麼?”
“你腦傷?”尹白鴿示意着腦袋,最擔心的是他的傷。
“記憶仍在,可惜打亂重組了。”大兵笑着道。
“什麼意思?”尹白鴿偏偏搞不懂大兵的變化莫測心理。
“我不知道是腦子有問題,還是心理有問題,我想起了我爸以前把我往死裡抽,可現在覺得一點都不介意;我還想起了以前很厭惡我的職業,可現在覺得很有意思;還能想起來,我宣誓加入特種警察訓練的時候……但是現在我覺得我宣誓的時候肯定心裡在撒謊,肯定沒有爲祖國、爲人民,犧牲一切的想法,肯定是在想撈點資本,然後授個什麼銜,評個什麼級,當個什麼官來着。”大兵猶猶豫豫,從回憶簡要的摘出來了,讓人分不清他是失憶,還是變異了。
尹白鴿就那麼呆呆地看着他,彷彿他揭的不是自己的醜事一般,大兵不舒服了,直道着:“我向組織宣假誓,都相信……我說真話,怎麼沒人相信了?”
“那你說句真話,還記得我嗎?我指,在長達一年多的任務裡,我可是你的直接聯繫人。”尹白鴿不客氣地問。
“記得,老在電話裡調情來着……不過,你身上的政治味道這麼濃,肯定是自找沒趣。”大兵道,這是一個必須的結果,有些女人總喜歡高高在上的姿態,面前這位就是了。
更難堪的是尹白鴿,她看着大兵誠實到癡呆的表情,實在分不清他話裡的真假,她頭一側,像是放棄了,然後突然回頭道:“組織上有任務交給你。”
不料這一驚一乍根本不管用,大兵在摸着鼻子,笑吟吟看着她,她一下子抿起嘴脣了,省悟到一個研究心理問題的,可未必真能和有心理問題的搭上調。
“好吧,看來你真是廢了。”尹白鴿失望地道。
“我可不想光榮地接受你最後一個禮敬,回去吧,鴿子,你越界了。”大兵輕聲道,眼光示意着海邊公路的去向,不再往下講了。
私下接觸非解密身份的人,肯定是越界行爲,尹白鴿反被大兵斥得無言以對了,她幽幽一嘆,然後驀地驚省,“鴿子”,那聲稱呼好親切,好熟悉,然後這讓她意識到破綻了,她吃驚地看着大兵問:“你肯定…完全恢復了。”
“呵呵,上學時候學過一個蝙蝠的故事,我當笑話看,說是鳥類和走獸大戰,蝙蝠有翅膀又有牙齒,天生的兩面派,走獸快贏了,它就加入走獸的行列,而鳥類快贏了,它又當間諜加入鳥類的行列,這麼一來,上帝給他的禮物就成了致命的了,然後它不容於兩派,被驅逐了,只能棲身在陰暗的山洞裡,白天不敢出門。”大兵笑着講這個不知道誰編的故事。
“你有怨氣,這不是驅逐,是保護。”尹白鴿聽懂弦外之音了。
“我們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我不是在意被驅逐,而是不想再生活在陰暗的角落裡。”大兵道,扭過了身,遠眺着讓他心胸開闊的海面,若有所思補充道:“鴿子,組織的決定是明智的,你不應該質疑,理想和信念動搖過的人,是不可信的,比如我們這個層次。工作中的個人感情,是要不得的,比如你們那個層次。我知道你來沒有壞心惡意,可這些都是原則問題,你在犯錯誤啊同志。”
他回頭瞥眼瞧了瞧,然後猶豫了片刻,僅僅是片刻的留戀,再然後像形同陌路一樣,躊躕地、慢慢地踱步離開了,尹白鴿癡癡地看他,沒有出聲阻止,也沒有起身離開,她知道,大兵是對的,一直都是對的,不管對嫌疑人,還是自己人,直到現在,他仍然是對的。
是揭開了僞裝面具之後的真容?抑或還是他昇華的另一重人格?
尹白鴿無從判斷,只是從未見過他這樣子,變得謹慎、小心、睿智,而且那麼的不近人情。
看着大兵瀟灑地離去,漸漸消失在視線中,這裡恢復了海邊的景像,海水、鷗鳥、輪渡,和空蕩蕩的觀景公路,在落霞的餘暉下,是一種無法形容的靜謐和壯美。
這是警察守護着的幸福與安寧,過了很久,尹白鴿悄然離開了,她心裡打定主意,不準備再打擾這位已經迴歸到幸福與安寧中的戰友,因爲,她讀懂了大兵眼中的眷戀,每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渴望迴歸,渴望得到的又何嘗不是這種……簡單的,幸福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