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爸……我給你們買回早點來了,蝦皮粥,爸我沒給你買鹹蛋啊,醫生說太鹹的東西對你血壓不好。”
姜佩佩擺着碗筷碟子,處女座的,擺個碗筷也要像插花一樣擺出美感來,等她回頭,臥室門開着,爸媽一上一下,伸着脖子,奇也怪哉地看着女兒。
“怎麼了?”姜佩佩愣了下,旋即又笑了。
“佩佩,昨天約會好像不錯啊。”老媽好奇問。
“這您都看出來了?當然不錯了。”姜佩佩兩眼亮着,貌似幸福地道。
老媽似有不信地瞧老伴了,姜天偉瞅着,有點看不懂女兒了,太孝順了他都不敢相信了。
“快來吃啊,爸,您今天回去啊?”佩佩問。
老媽接腔了:“一會兒就走,你別管,司機八點半來接。”
老倆口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餐桌前,女兒把熱茶都倒好了,姜天偉不確定地問:“佩佩,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了?缺錢了?”
一般情況下,不是真有需求,不會這麼表現的,不過這次真猜錯了,姜佩佩笑着道着:“非要缺錢啊,我就不能讓你們倆驚訝一回啊。”
“這可驚訝了不止一回了啊,佩佩,你給媽個準信啊,到底行不行啊,讓你留省城吧,你非要在嵐海,你爸好容易把家安到省城,這一來又得兩頭跑……真能看上南家這小子?”老媽道,看來還是有點懷疑。
“現在是談戀愛階段,還沒到談婚論嫁,你們真急着把我嫁出去啊?”姜佩佩怏怏不樂了,似有不捨,老爸笑着道着:“誰說我們急了,我們巴不得一輩子別離開我們呢。”
“那太好了,我誰也不嫁了。”姜佩佩順杆爬道。
老媽立即補充着:“那可以把他娶回來啊,當個上門女婿,反正他爸也不在了,一個人在咱們家也安心。”
“啊?”姜佩佩拉臉了,然後省悟道着:“喂,爸,你們是不是就看上他爸沒了,媽改嫁了,正好來給你們倆當倒插門的女婿啊。”
姜天偉笑了笑,老媽安慰了:“這不怨爸媽啊,給你找了多少條件好的,談不來啊,還就這個多少還順眼點。”
“這個也就勉強。”姜佩佩拉長了聲音,老爸這時候說話了,戳着她的謊言道:“不會吧,我看人家未必對你有意思啊,否則你就不會這麼竭力地改變自己的形象了。”
老媽一愕,看着女兒,像在徵詢,姜佩佩一糗,撒嬌了,哼了哼,和媽坐到了一起,一個擁抱嬌嗔着:“媽,爸又在傷我自尊,您女兒有那麼差麼?我有什麼可表現可改變,我就喜歡天天給媽媽做飯,不好啊。”
“嗯……好好好,你別這麼一直摟着啊,讓我怎麼吃飯啊……”老媽笑了。
“你們慢慢吃,我給你們收拾東西,還帶了着水果路上吃啊。”姜佩佩放開了,回房間收拾東西了,那輕快的步子,那哼着的小調,老媽徵詢地看老伴,姜天偉笑笑,不過笑而無語。
八點半準時上路了,這幢臨海的房子成了休憩和渡假的最好去處,女兒就喜歡老家,到現在都不甚喜歡住在省城,而自從和南征談上之後,留在嵐海的時間越來越多了,連她以前自己都不怎麼打理的廣告公司現在都搞得有模有樣了。
二老坐進了車裡,看着倒視鏡裡招手再見的女兒,免不了又是長吁短嘆,姜天偉撫住老伴的手道着:“女兒大了總要出門的,你能綁在身邊啊?她遲遲都找不到另一半,主要原因還在我們身上啊,太過安逸和依賴的,都不想自己搭啊。”
“嘖,我是覺得,要和南家那窮小子,太虧我女兒了。”老媽對此事,依然耿耿於懷,想到此處他拉着老伴的手緊張道着:“老薑,咱們把姑娘一個人放老家,你也放心啊,萬一她吃個虧咋辦?現在壞人這麼多,我是擔心啊。”
“你一週回來兩回,七天就在嵐海呆四天,我倒不放心你了。”姜天偉笑道,惹得老伴輕捶了他一下,反正就是揪心啊,她愁苦地道着:“我有什麼讓你不放心的,這丫頭實在是讓人操心啊,南家那小子模樣個子倒是還可以,就是其他條件太差了點啊,要不咱們給他活動活動,調到省城?”
“千萬別,八字還沒一撇呢,你這是幹什麼呢?”姜天偉不悅道。
“那你到底是什麼態度啊,我怎麼就橫看豎看,就沒什麼出奇的地方啊。”老伴愁容滿面道,像要丟掉一個命根子一樣,而且有點所託非人的感覺。
提到此處,姜天偉笑了,悠悠道着:“有句老話叫莫欺少年窮,其實不是誰要欺,而是窮人自己就有那種自卑的心態,就像我以前辦事,走到哪兒也點頭哈腰一樣,你相了幾個人,那個不是卑躬屈膝的,恨不得磕頭認你當媽啊……我那天是故意刺激刺激他,結果你看到了,小夥子不卑不亢,表現得多得體啊。”
“那是他根本就沒想攀咱們這門親。”老伴糾正道。
“是啊,他都沒想,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就成不了兩口子,多個朋友又有什麼不好。”姜天偉道。
對於大兵的身世,這個沒問題,可老伴明顯心不在於此,她不悅道着:“那你到底是給她找朋友呢,還是找男朋友呢?”
“那就看他們倆的緣份了……放心,這孩子性子差不了,當過兵、吃過苦、立過功,家裡又經過這麼大的事,這靠得住,不經磨難不成人啊,就他啊,未必能看上你養的這嬌蠻閨女……別以爲閨女在你眼裡是寶,就在所有人眼裡都是寶啊。”姜天偉笑道,寵壞的女兒,他是最瞭解脾性的,要有個能讓她改變的人,那就是找對了。
當媽的可理解不了,哼了哼,白了老伴幾眼,開始跟他置氣,不理他,一路上都不愛跟他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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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哥,辛苦你了啊。”司機封剛不好意思地道了句。
車正穿過筆直一線的海邊公路,是同事家裡有事,把南征約來頂班了,解押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必須是兩人同時出行,人卷分離,以防意外,大兵笑笑道着:“客氣什麼呢?曉波剛結婚,多給他兩天蜜月唄。”
是另一同事丁曉波,還沉浸在蜜月裡,提到這個,大兵問着封剛的婚事,這位和大兵經歷幾乎相同的,拉着臉道着:“手續還沒進來,編制落地之前,給你介紹對象的都沒有。”
“那以前沒談?”大兵好奇問。
“去哪兒談啊,當兵回來待業了兩年,沒辦法這不才應聘當法警,我們同期的,有錢的做生意,有關係的進單位,有能耐的自己混,像我這號,沒出息啊。”封剛自嘲道。
“轉正應該沒問題吧?”大兵問。
“不一定啊,現在等着皇糧的人太多了,有關部門也願意用臨時工啊,給錢少、聽指揮、出點問題正好背個鍋打發了。”封剛道,經歷是越說越苦逼。
大兵伸手拍拍他安慰着:“放心,要有機會我拉你一把。”
“那謝謝南哥了。”封剛笑道,不過僅把這句當客氣了,同是法警身份沒職沒位,那個公務員編制可不是說上就上得了的。
穿過海邊公路再行六公里就是看守所了,望着車窗外,天際線起伏的海浪,心裡的那個謎團像懸在天上的烏雲,每每總讓他心裡陰雲密佈,此時又想起來,掏着手機看判決的拍照時,他突然明白自己心神不定的原因了:
今天,是董魁強釋放的日子。
“封剛,你對董魁強這個人知道多少?”大兵好奇問。
“哎哦喲,這可是能耐人,當時抓他動靜可大了,市裡出動特警了,窩都抄了,街上放鞭炮的不少,這傢伙積怨不是一天兩天了。”封剛道。
“那爲什麼雷聲大雨點小啊?都要放人了。”大兵問,那是自己離開嵐海發生的事,在自己以前的記憶裡,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一號人物。
“證據啊,你沒什麼證據啊,他們從省城請來了七八個律師,剛解押到看守所,後腳就開始告刑警刑訊逼供,這些律師狠,他知道搞不動你,可肯定搞得臭你,最後搞得刑警隊把隊長都下課了……他這案子一直沒判下來,是繞了幾個來回呢,本來是非法拘禁加故意傷害,可高宏進一直沒抓着,主犯無法認定是董魁強,受害人呢又接受了賠償,還有個糾結就是那個女記者失蹤的事,就是曝料他們非法拘禁視頻的那個,可查不出來啊,這不一放二放,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放人了。”封剛道。
這就是法制的無奈之處,它保護着絕大多數人,包括高明的作奸犯科人士。大兵的臉色更沉了,心裡那片陰霾更重了。
“怎麼了?南哥,你怎麼問他啊?”封剛問。
“公正的判決只能是個理想啊。”大兵道,從警之難,莫過於此,你目睹罪惡未必都能受到相應的制裁。
“呵呵,哪會那麼公正可言,咱們不照樣受着不公正待遇麼?別掙着白菜價,操着賣白粉的心啊,那多累啊。”封剛道,從這位年輕的臉上,大兵似乎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悲觀、厭世,可能這位臨時工,比他更悲觀。
“對,你說的對……有時候,咱們這些執法,還真不如犯法的來得痛快。這個董魁強是搞什麼發家的啊,我看他在牢裡待遇,比咱們法警待遇還高。”大兵道。
“說不來,咱們這海邊,應該是走私吧。”封剛道,這個籠統的推測並不新鮮,但大兵依然找不到答案,因爲隔着一道天塹,不是其中的人,是無法知道其中的奧妙的。
“咦?那是幹什麼?”大兵看到了一列車隊,沿着通向看守所的路排了一列,三三兩兩的人聚在看守所周圍。
“這都看不出來,等着接風洗塵啊,今天是董魁強出獄的日子吧。”封剛道,漠然一句,駕着車,從成列的豪車邊上開過,路虎、悍馬、大切、牧馬人、奔馳越野、大林肯、gmc,一列豪車把法警車比得寒酸到了極點。
噹啷,門開了,不是爲法警的車開的,而是要釋放人犯了,人一出來,羣情激動了,涌着往門口擠,圍在了出來的三位身側,法警車已經駛不過去了,只能靠邊停下。
“魁哥,想死兄弟們了。”
“鳴炮,去去晦氣。”
“魁哥,上我車,宴海大酒店給您老接風洗塵。”
“魁哥,跨過這堆火……”
放炮仗的、吼着攀交情的、當場就換衣服的,還燒了堆火去晦氣的,更特麼操蛋的是,那輛越野車的大喇叭裡,還放着音樂,樂曲和現場很搭調,是《喜洋洋》。
26輛車,四十多人,簇着這位上了一輛奔馳,囂張地放着《喜洋洋》在鞭炮燃放的煙霧裡,揚長而去,只留下看守所頂樓上的崗哨,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一切,朝着車的去向,重重呸了一口。
“他媽的,又出來一羣禍害。”大兵惡惡地看了眼。
那股鬱結讓大兵很不舒服,就像目睹被原始股騙得傾家蕩產的人一樣,很不舒服。而以他的經驗看,看守所門口還有這麼風光的迎接隊伍,那隻能證明一件事:根本沒有傷到根上。
“走啊,怎麼了?”他催着封剛。
“哎呀,我都想過幾天禍害的生活了。”封剛幽幽地道。
破車、牢獄、忙碌、勞累,變得麻木的感覺也被刺激到了。大兵看了眼愁苦的同事,不忍斥責了,誰讓這些禍害的生活,確實讓人羨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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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押……開庭……送押,簡單的重複工作結束後,已經到十一點多了,因爲一起強姦案不宜公開庭才刻安排在週日上午。從單位裡出來時,大兵手機上莫名地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他狐疑地接聽,卻是一位有過一面之緣的人:陳向東。
父親生前的通訊員,問他在哪兒,有事找他辦,是軍烈屬子女的補貼,撫卹之外的,大兵匆匆應了聲,轉而折向人武部。
到的時候人已經在門口等着了,因爲那位烈士的緣故,這位軍人快把大兵當成親兄弟看待了,而且尊重的緊,一見面像見上級一樣,敬禮,那臉上悲慟樣子,恐怕是心結還未解開了。
“向東,你別心裡有愧,如果換個位置,你也會那樣做的。”大兵攬着他的肩膀,刻意地看了一眼他的肩章,又趕快放下手了,陳向東小聲道着:“南征哥,謝謝你……我真沒用,要出事應該是我擋在他面前,誰可知道,最後卻是南副部長救了我。”
一句又是熱淚盈瞞,這位大頭兵抹眼睛,豆大的淚滴溼了手背,大兵趕緊給他擦擦道着:“你再哭我可走了啊,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再說,一個軍人死在他的戰場上,那是死得其所啊,總比老死,病死在牀上要好吧?”
“嗯……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一想起來,我就難受。”陳向東低着頭,大兵越寬慰,反而讓他越難受。大兵眼睛酸酸的,自己抹了把,拉着陳向東道着:“我記憶中我爸是個你蠻橫的人,要看到你這麼哭,會笑話你的……哎對了,他揍過你沒有?”
嗯……陳向東點點頭。
大兵笑了,追問着:“因爲什麼呢?”
“我傳命令遲手慢腳,經常踹我,不過他人挺好的其實,我家裡有什麼事,他都照應着……其實他也挺想你的,辦公室裡玻璃下就壓着你的照片,都不讓我擦,每天都是他親自擦的。”陳向東道。
“哎……有時間,一起去看看他,畢竟我們倆都被他揍過。”大兵苦笑道,陳向東抽答着,使勁地點頭,不哭了,可眼睛紅紅的,隔一會兒就抹把淚。
進部辦,門衛敬禮,大兵都不好意思了,這個禮敬太過沉重,沉重到他都不想踏進這裡。
補貼沒有多少,大兵考慮應該是宋叔叔給申請下來的,對他現在來講也算一筆不菲的錢了,可這張銀行拿到手裡,卻沉甸甸的,一個父親的前通訊員,一個管人武會計的上尉,交給了他,又是齊齊敬禮。
“向東,我能看看我父親生前坐的地方嗎?”大兵出聲道,莫名地想求證一下,自己在父親心裡的重量,陳向東帶着他出門道着:“就在三樓,他犧牲後,都保持着原樣,每年全市的思想教育,都在那兒……宋部長說了,誰也不能動,他是我們這裡的魂。”
部隊的教育,總是樣板性很嚴重,不過大兵此時沒有這種感覺,只覺得一股子不知道是憂傷、還是孤獨的感覺,揪着他的心,隱隱地在痛。那怕是再善於僞裝,也僞裝不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來。
門開了,陳向東恭立在門口,大兵在這一刻,懷着思念和崇敬,踏進了父親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