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
隆裕這一出的動靜確實鬧得有些大了,除了載灃因爲情況特殊,關係親近再加上輩分略小的緣故不敢說什麼外,其餘人都有些憤憤不平。當然,這其中不包括世續,他心裡頭老早就看明白了,也知道皇帝的心思——不然,皇帝爲什麼要問自己拿珍寶冊?皇后又怎麼能看到珍寶冊?看着這幫吵吵嚷嚷的傢伙他忍不住就要暗笑,不過明面上卻是滿嘴的義憤填膺。
衆人一合計,乾脆找皇上評理去,不能任由皇后胡鬧。在浩浩蕩蕩往養心殿趕的過程中,世續發現張之洞越走越慢,漸漸地落在了後頭,別人還以爲他年老而腿腳不便,但世續卻看出來香帥分明是若有所思。
望着這班羣情激奮的治喪大臣,林廣宇暗暗好笑,沒想到隆裕訓起人來居然也如此厲害,耐着性子聽那桐將大致故事講了一遍後,他當下就板起臉孔、疾言厲色地訓斥:“皇后鬧騰的太不像話,朕非好好管教不可,各位也別往心裡去……朕替她賠個不是吧。”
哪有皇上給臣子賠不是的?衆人的氣消了一多半,臉上的表情也開始陰轉多雲,口中自然連說不敢。可這話怎麼聽着這麼彆扭呢?聽着皇帝的安撫話還沒幾句,張之洞便品出味來了:皇帝明着說皇后不對,卻沒有要進行糾正的後續動作。這哪裡是皇后心血來潮對大臣撒潑,分明就是皇帝本人意思的表達,只不過皇上不便直接開口罷了。
“還請皇上示下,這喪典究竟應該如何辦纔好?”真有人不識趣地提了出來。
“朕忙於國事,實在無力過問家事。皇后雖然不像話,但說的幾句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各位便斟酌着辦吧……”
奕劻、善耆等可都是一等一的察言觀色好手,想着帝后原本不睦,雖說最近關係有所好轉,但怎的這件事上卻如此一致,分明是有鬼,哪裡還敢“斟酌”,當下就表態:“皇后言語確有道理,奴才等依照便是。”
只有禮部尚書溥良卻是個耿直的愣頭青,嚷嚷道:“皇上,奴才以爲不妥。若是尋常人家,喪事自然便是家事,可太后不同,她老人家三度訓政,功德巍巍,於國於民都有大建樹……太后的喪典奴才以爲不僅是家事,更是國事。所以……”
林廣宇只瞥了一眼,甩出的話就讓在場的大佬心裡一涼:“你意思朕連國事和家事都分辨不清?”
“皇上,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怕傳出去有損皇家聲望……”
“重斂於民,忤逆太后遺願便不損皇家聲望?”
溥良還待辯解。“嘭!”地一聲,皇帝分明怒了,抄起手中的毛筆就扔了下去:“溥良,你不錯,讀了幾天書,有個進士功名就開始指點起朕來着,怎麼不見你把喪典籌劃得妥當一些呢?”
溥良乾脆硬到底:“皇上既然認爲奴才不上心,還請免了奴才的差事!”
衆人大驚,正待開口勸解。只聽“哼!”地一聲,皇帝分明是餘怒未消的模樣,“宣朕口諭!”
“禮部尚書溥良,識見卓著,禮儀精通,着任命爲大行太后喪典全權籌劃大臣,操辦一切事務,爲使不必旁騖,恩准開缺禮部尚書一職……”
衆人大駭,這才一會的功夫,怎麼皇上連聖旨都擬好了?分明是有備而來,溥良這傢伙算是撞到刀口上了,沒幾句話就只剩下空殼頭銜,這怎麼勸?其實他們根本不曉得,林廣宇早就和王商說好了,如果有人不識擡舉非要跳出來哼哼唧唧,就按事先準備的口徑宣諭,王商照着皇帝的意思早就爲各人準備好了一套說辭,結果溥良非要對號入座,只能是自取其辱。
“奴才叩謝天恩。”溥良憤憤不平,“奴才最近偶感風寒,身體羸弱,請辭全權大臣一職。”
“準!”林廣宇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個字,原本還想留點面子給他,想不到居然給臉不要臉,乾脆一擼到底。
溥良也不謝恩,只說接旨,怏怏地退走了。衆人一看皇帝吃了秤砣鐵了心,想着再堅持下去也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乾脆就照辦吧。
空了一個禮部尚書的位置,林廣宇問衆人的意見,大家想着皇帝現在乾綱獨斷,大小事情都牢牢抓在手裡,哪裡敢多嘴,這禮部尚書又是吃力不討好的活,誰接手誰倒黴!
“那朕就定一個吧,農工商部尚書溥頲,既是宗室,原來又幹過禮部侍郎,正合適,便讓他來做。”衆人唯唯諾諾,唯獨張之洞心裡“咯噔”一下,暗叫要糟!10年前戊戌變法禮部六堂官事件曾轟動一時,時任禮部侍郎的溥頲便因“阻塞言路”的緣由與其餘五人一道被皇帝革職,雖然當時不免有殺一儆百的意思。但和皇帝肯定不能尿到一個壺裡,何況從農工商的油水衙門轉到禮部這個冷衙門,溥頲本人能樂意麼?肯定得口出怨言!皇帝嘴上說得義正詞嚴,心底分明是要準備再次拿下溥頲,卻先將人架到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上用火烤,可笑這幫人居然還矇在鼓裡。
“至於農工商部那個位置……慶叔,你看徐世昌怎麼樣?”
說徐世昌,奕劻能說不好麼?他原本還想試着勸解幾句,讓皇帝不要動溥頲,但現在說到要給徐世昌挪位置,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反對?這卻是林廣宇的連環計,拉一派,打一派,儘量縮小打擊面,循序漸進。
“奴才以爲可以。”慶親王表態支持,肅親王表態支持,醇親王表態支持,禮親王表態支持,全場通過!
“那就下詔,諾,連岑春煊的復任詔命也一起發下去!”
“官屠”又回來了?衆人面面相覷,奕劻臉上更是抹過一陣烏雲。
“慶叔,他和你的那段過節朕問過他了,完全是誤會……已經囑他登門謝罪,方纔他已經去袁府弔唁,您老難道還能和他一般見識不成?”這話讓人怎麼回答?滴水不漏,弄得奕劻啞口無言,不僅心裡又恨起張之洞來,張南皮卻是視若無睹,只在那裡裝糊塗。
“至於瞿鴻畿,他出口傷人又勾結報界,朕永不敘用!慶叔,你放心吧。”林廣宇剛纔重重敲打了一下,現在又連忙給顆甜棗,安慰一下。奕劻就更加沒法子了,只能在那裡自我安慰,好歹現在瞿鴻畿不在,岑春煊再怎麼着也是孤掌難鳴。軍機裡有我、徐世昌、那桐,正好佔了一半,足夠壓住那小子了。皇上一口一個慶叔,已經很給臺階下了,可千萬不能駁了面子。
“皇上聖明!”廢話,能不聖明麼?早就將你們這點小心思給摸透了,給你們的打擊力度都是在你們的承受範圍之內——這叫溫水煮青蛙。
衆人走了,載灃卻被皇帝留下問話。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林廣宇笑了:“四弟,你擔心什麼呢?被你皇嫂罵幾句有什麼了不得,何況這麼多人陪你一起挨訓。昨兒個去袁府弔唁,感覺如何,有什麼想法沒有?”
聽了皇帝的安慰,載灃心裡已經釋然——就是尋常人家,小叔子挨嫂子一頓訓也是正常,更何況君臣之間呢?現在聽皇帝問到“代天祭奠”的事情,原本鬱鬱寡歡的載灃頓時來勁了,不僅眉飛色舞地將整個過程詳細說了一遍,還添油加醋地對袁府上下安排的盛大場景和弔唁人士的恭敬渲染了一番。不過出發前爲排座次傷腦筋的事情他沒敢說,怕皇帝知道了會生氣。
林廣宇點點頭:“載灃,這差事你辦得不錯,沒枉朕將全套天子儀仗給你用!”
“皇上,昨兒弔唁還看見了幾位陸軍部的要員,瞧着模樣分明是來給袁世凱弔唁的。只是臣弟有一點不明,聖諭中明明讓他們給太后弔唁,怎麼不先來見皇上反而?……”
“究竟有誰?”
“王士珍、馮國璋、段祺瑞、段芝貴……還有好幾個卻是不熟悉的。”
“如此說來他們已經到了?”林廣宇陷入了沉思,“讓良弼帶上人馬,拿着朕的諭旨去將他們詔來。這幾個膽大包天的東西,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此刻,京城一家並不算豪華的旅店裡也在展開一番激烈的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