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警告自己了,原澈聽後冷笑:“子離把我看成什麼人了?咱們兩個可是互相牽制的,誰也不用防着誰。”
言罷,他和雲辰不約而同看向微濃。
微濃默然片刻,誠實地道:“我暫時見不到聶星痕,龍‘吟’驚鴻的秘密不可能告訴他……不過那三十卷奇書我不能保證。”
原澈倒是不在意:“你告訴他也沒什麼,到時東西都分完了,難道他還能來寧國硬搶不成?至於你那三十卷書,你想給就給吧!”
奇‘門’遁甲、數術推演、醫書什麼的,奇人異士或許會感興趣,對君王卻沒什麼用處。就當給聶星痕玩玩兒吧!原澈如是想着。
雲辰也沒有做聲反對,不知在出神想着什麼。
原澈便做了個結尾,笑嘻嘻地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啊!君子協議,違者天打雷劈!”
微濃說了半晌早就渴了,見事情終於商量出了結果,便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飲而盡。
原澈也自覺主動地擺開兩個茶杯,給雲辰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低聲笑道:“其實我還有件事,需要子離幫忙啊。”
“世子請講。”雲辰洗耳恭聽。
“其實呢,我是怕老爺子不讓我護送微濃,所以想讓你助我一臂之力。”
“怎麼助?”雲辰順勢問道。
原澈笑得越發燦爛起來:“說來是有些難以啓齒,這一次在老爺子面前,我爲了替你說情……我……你……”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雲辰,沒再繼續往下說。
雲辰卻瞬間明白過來,蹙眉沉‘吟’片刻,主動回道:“其實……流蘇已有了三個月身孕,我辭官之後,會納她爲妾。”
“這再好不過啦!”原澈率先拱手:“恭喜子離。”
微濃也輕輕擱下茶杯,淡淡一笑:“恭喜。”
從那天起,三人都各自着手準備起來。
先是雲辰一退到底,辭官搬到了位於黎都城西的‘私’宅別苑。然後短短十日之內,他便爲流蘇贖了身,自降身份納其爲妾。
消息“傳到”原澈耳朵裡,他當天便失意地進了宮,向寧王稟報了這個消息:“雲大人今日納妾,那個青樓‘女’子已經有了三月身孕……”
“他都辭官了,你還叫什麼‘雲大人’?”寧王斥責出聲。
“是孫兒失言,”原澈深深垂下頭去,“從前子離就對孫兒提過,他與那個青樓‘女’子情投意合,奈何身爲朝廷命官,不敢違反律例納妓爲妾。如今……如今他辭了官,也算得償所願了。”
寧王鄙夷地輕哼,沉聲評價:“耽溺於賤妓之‘色’,不顧身份廉恥,還真是丟了楚王室的人。”
原澈像是沒聽見一般,神‘色’恍惚:“事已如此,孫兒……孫兒想出去散散心。”
寧王聞言蹙眉:“你打算去哪兒?”
原澈遂大着膽子道:“您不是‘欲’將廢后暮氏遣返回燕國嗎?孫兒自請護送。”
“原澈!”寧王霎時氣得臉‘色’漲紅,直呼其名:“你堂堂寧國的魏侯世子,竟甘願去當馬前卒,護送一個燕國的廢后?!”
“雲辰納妾生子,你就要出去散心;那他若是娶妻呢?他若是死了呢?你還活不活了?啊?”寧王越說越是怒其不爭,險些將象牙筆洗抄手扔到他臉上。
原澈卻是毫無愧‘色’:“那您說孫兒能怎麼辦?留在黎都,爭不過您的王太孫;回豐州,又毫無建樹太過丟人;與其天天耗在京邸裡‘混’日子,倒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孫兒也想見識見識聶星痕的厲害。”
“你想認識聶星痕?”寧王的神‘色’瞬間變得古怪。
“他能攻破楚國,將子離這種人踩在腳下,難道不該去見識一下嗎?”原澈面有憤恨之‘色’。
寧王見狀更爲不滿:“你是想爲雲辰打抱不平?”
“當然不是!”原澈理直氣壯地回道:“孫兒是想見識一下燕國的掌權者,看看到底是他強,還是咱們的王太孫強。”
這話的語氣有些發酸,又有些諷刺,不過寧王到底是滿意了些,微微點頭:“不錯,你還算有幾分骨氣。”
“那您是同意啦?”原澈‘精’神一震。
寧王想起原澈對雲辰的畸形心思,也是頭痛不堪,眼見着孫兒願意自行排解,也實在不忍讓他繼續憋着,只得勉強允諾:“你出去散心也好,見識也好,都不可墮了寧國的威名,教人看扁了!”
“一定!一定!”原澈大喜,立刻拍着‘胸’脯立下保證:“聽說上一次暮氏遇襲了,這一次有孫兒護送,定不會有任何差池!再有那些妖魔鬼怪出來搗‘亂’,孫兒定教他們有去無回!”
“呵!好大的口氣!”寧王擺了擺手,意思不言而喻。
原澈極有眼‘色’,便恭恭敬敬地道謝、行禮、告退。
他前腳一走,祁湛後腳就來了,憂心忡忡地道:“王祖父,您真的要讓澈弟去護送微濃?”
“不然呢?難道讓他再偷偷去找雲辰嗎?”寧王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擔心什麼,這點小事他不會辦砸的,他若是想害暮氏,能留她活到現在嗎?”
“是……”祁湛得了句準話,心思才勉強放了下來。
寧王則依舊望着殿‘門’外,重重哼道:“若不是雲辰還有用,單就爲了澈兒,孤也容不下他了!”
原澈神清氣爽地回到魏侯京邸,第一件事就是找微濃,想要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但微濃並不在,王拓說她去恭賀雲辰納妾了。
原澈有些鬱悶:“剛解了禁就到處‘亂’跑!”
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微濃人已經踏進了雲辰的別苑。她面上沒有什麼傷心之‘色’,自然也沒什麼喜‘色’,彷彿她還是魏侯世子的‘女’護衛,只是來替主子辦一件平常的差事而已。不過也有值得欣慰的事,譬如這一次她來訪,竹風和雲瀟都很歡迎,與從前的態度天壤之別。
她來得巧,恰好趕上開宴。但說是“宴”,不過就是雲辰爲了慶賀納妾之喜而擺的酒席,根本沒有外人前來捧場。
世態炎涼,錦上添‘花’者衆多,雪中送炭者太少,衆人都知道雲辰犯事險些獲罪,如今都對他避之不及。短短兩年不到,當初炙手可熱的朝中新貴,就變成了無人問津的落魄百姓,當初的雲府‘門’庭若市,如今的別苑‘門’可羅雀。
雲辰見微濃前來,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但還是屏退左右,單獨與她飲了幾杯。趁着醉意未濃,他問她:“都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原澈今日已進宮請命。”微濃神‘色’如常。
“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雲辰低聲囑咐,聲音有些艱澀。
微濃點了點頭,自嘲一笑:“你都送了當歸給我,我也吃夠教訓了。”
雲辰垂目不再說話。
屋內的氣氛有些凝滯,兩人彷彿都不知該往下說什麼了。微濃見狀便放下酒杯,從袖中掏出一方紅‘色’錦盒,擱在雲辰的面前:“來了這麼久,也忘記說一聲恭喜。這是賀禮,不成敬意。”
雲辰有些訝異,但還是打開了錦盒——是一對子母金鎖,母鎖上刻着“歲月靜好”,子鎖上刻着“長命百歲”。一看便是送給流蘇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從進‘門’至今,微濃從沒開口問過流蘇有孕之事,也沒問過那孩子是誰的。雲辰唯有默默收起錦盒:“子母鎖很漂亮……多謝。”
“你喜歡就好……時辰不早,我得走了。”
“我送你出‘門’。”
微濃沒拒絕,兩人便從屋子裡出來,一併往別苑大‘門’外走。十月底的時節,北國之地已然漸涼,微濃穿得並不算厚。雲辰遂不由自主地問:“你怎麼過來的?”
“乘車輦。”
“我差人拿件披風給你。”
“不用了,車上有。”
兩個人都惜字如金,似乎再也無話可說。就這般默默地走到大‘門’外,雲辰才又問:“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微濃搖了搖頭:“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雲辰立即蹙眉:“你不回燕國?”
“我還有臉回去嗎?”月光下,微濃終於散落幾分孤寂與‘迷’茫,像是無垠的江面上唯一一點渺然燈火,鮮明得刺目,也孤獨得飄忽。
令人看得見捉不到,也無從觸碰。
雲辰忽然發現,自己再也沒有立場去幹涉她的事了。從今往後,她是生是死,是嫁人還是孤獨終老,都與他再無半分干係。
“人生如飄萍,但也別忘了尋根。”他唯有隱晦勸道。
微濃哂笑出聲:“別人是飄萍,我大約是掃帚星。和親楚國,楚國被滅;回到燕國,燕國政變;來到寧國,你又入獄辭官……總之去哪兒都是害人害己,大約只適合隱居深林吧!”
正說着,忽有一陣夜風無情吹過,像是在應和她的話一般。微濃驀然覺得冷了,忍不住縮了縮脖頸:“‘門’口風大,你回去吧。”
雲辰張了張口,只覺得嗓子發乾:“你……保重。”
“多謝。”微濃什麼都沒再說,攏緊衣襟步下臺階,臨踏上車轅之前,她又突然頓足回首,淡淡嘆了一句:“雲辰,我是燕國人。”
一句話,似有倔強,似有傷心,似有遺憾,似有清醒,在風中百轉千回,最終又散落風中。像是凋零的緣分,逝去無痕。
她沒有等待雲辰的迴應,言罷轉身踏上車轅,掀簾而入。當車輦的轆轆聲響起時,她忽然發現,今日是十月二十八。
真巧!八年前的這個晚上,她在楚王宮送走了祁湛,頭一次和楚璃在夜‘色’中漫步。
當時的楚國那麼暖,今日的寧國這麼寒,寒得她都快要忘了當時的感覺,忘記那草木清香的縈繞,忘記那微風沉醉的夜晚。
從此,她與他,各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