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濃走後,雲辰又在別苑‘門’外佇立良久,直至流蘇拿着一件輕裘披風出來尋他,他纔回過神。
“主子,夜深寒涼,您回去吧!”流蘇體貼地爲他披上披風,輕聲勸道。
雲辰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才說:“你隨我來。”
流蘇稱是,乖巧地跟着雲辰走進方纔那間屋內。桌案上,小小的紅‘色’錦盒仍靜靜地躺在那裡,等待被再一次開啓。雲辰輕輕撫‘摸’着盒蓋,終究沒有再次打開,只是推給流蘇:“這是微濃送的,你收着吧。”
流蘇打開錦盒看了一眼,便又闔上蓋子,委婉地笑:“這東西,微濃姑娘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送的,奴婢不能收。”
雲辰倒也沒有勉強,目光又落在她依舊平滑的小腹上,默默嘆氣:“從今往後,你就安心養胎吧,幫着管管內院的事,其餘的不要再過問。”
“主子,”流蘇有些抗拒,有些不甘,“奴婢能行!”
“你總得爲孩子考慮,”雲辰語氣強勢了些,“這是我的命令。”
流蘇頗不情願,說話也尖銳起來,顧不得雲辰的臉‘色’,亟亟再道:“每次您見過微濃姑娘,總要心軟一陣子!但求您想想各地的舊楚臣民,他們都活得水深火熱!還有咱們這五千死士,可是一心奔着復國去的!大家都等着您挽救於水火之中啊!”
“夠了!”雲辰聞言勃然大怒:“我是讓你養胎,你在說什麼?!你想提醒我什麼?!”
流蘇立即下跪請罪:“主子,我是怕您……”
“你多慮了。”雲辰打斷她的話,沉聲斥責:“你是要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如此急躁?退下吧!”
流蘇咬着下‘脣’,跪在原地不肯走。
“我決定的事不會更改,你和竹風留一個就行了。”雲辰態度很堅決,又命道:“去把瀟瀟叫進來。”
流蘇強扭不過,只得領命告退。
不多時,雲瀟小喘着跑步而來。一進‘門’,她就看到雲辰在把玩一隻紅‘色’錦盒,目光深沉若有所思,臉‘色’絕對稱不上好看。
雲瀟不敢打擾,小心翼翼地喚道:“哥。”
雲辰放下錦盒,擡目看她:“龍‘吟’、驚鴻的事,你也略知一二。瀟瀟,我需要你去替我做件事。”
雲瀟什麼都沒問,當即一口應下:“好。”
雲辰聞言頗爲安慰,但還是將自己獲救的前因後果大致解釋了一遍,又將自己的難處告訴了她:“寧王到處布了眼線,我是絕不可能離開黎都城的,所以想派你去尋書。”
“派我?”雲瀟微訝:“和原澈、微濃一起?”
“是,”雲辰再行解釋,“我仔細想過,你是‘女’孩子,路上能和微濃互相照應。而且此次是去姜國,雖然隆冬毒蟲不會出沒,但也不知他們要在山裡盤桓多久。你在十萬大山長大,最熟悉這些東西,走這一趟再合適不過。”
雲瀟霎時浮現失落之‘色’:“說到底,你是想讓我去照顧微濃。”
“不是,”雲辰斷然否決,“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去做。”
雲瀟根本不相信,仍舊沉浸在失落當中,隨口問道:“什麼事?”
“在藏書裡找一樣東西,”雲辰一字一句慎重說道,“九州山川河流防布圖。”
“山川河流防布圖?”雲瀟有些‘迷’‘惑’:“那是什麼東西?”
“是九州四國所有山川、河流的佈局圖,每一座山該在哪裡設伏,每一條河該在哪裡用兵,何處地勢險要,何處視野開闊,何處容易藏身,何處一葉障目……圖上標得一清二楚。”雲辰用手比劃了一下:“是一整幅羊皮卷軸,你幫我拿回來。”
饒是雲瀟再不通政事,也能意識到這個防布圖的重要,尤其雲辰還以這般鄭重的語氣叮囑她。她豁然反應過來:“有了這幅圖,日後咱們用兵豈不是不用愁了?”
“嗯。”雲辰沒再多做闡述。
“天哪!這幅圖得‘花’多少年的心血啊!”雲瀟聽着就覺得不可思議。
“也許是造物者天賜,”雲辰笑言,“不過前人的智慧不容小覷。”
雲瀟立即興奮起來:“這幅圖,原澈和微濃都不知道?”
“我沒告訴他們。”雲辰將那隻紅‘色’錦盒置於袖中,面‘色’不改:“我的做法雖然令人不齒……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從某種意義上講,目前他對這幅圖的需要,更勝於所有國策與兵書。他也並不是要防着原澈和微濃——原澈道行太淺,微濃不懂兵法,這幅圖若是落在他們兩人手上,幾乎發揮不出什麼作用。他擔心的是,防布圖最終會流落到寧王或者聶星痕手中。而爲了斷絕這種可能,他索‘性’就沒對原澈和微濃提及。
得了這個任務,雲瀟的壓力也隨之而來:“您是說,最後只有我們三人能夠進山?我得防着他們兩個,把這幅圖‘弄’出來?”
“你不要太緊張,”雲辰有意安撫,“防布圖應該會很複雜,他們兩人或許根本看不懂。不過原澈很‘精’明,他看不懂的東西必定會收起來,你提防一些就行了。”
說到此處,雲辰刻意強調:“倘若真得‘弄’不出來,就把圖藏起來,回頭我再派人去取;或者你……放火燒了它。”
這個簡單,雲瀟聞言長舒一口氣:“倘若我拿不到,也不能讓他們拿到,對吧?”
“對。”雲辰毫不隱瞞:“你都聽明白了嗎?還有什麼要問的?”
雲瀟抿‘脣’想了想,還是遲疑着問道:“倘若防布圖和微濃同時遇險,我救哪個?”
“防布圖。”雲辰不假思索:“圖是死的,人是活的,微濃一定能夠隨機應變。而且,原澈不會輕易動她。”
雖然這個回答不夠絕情,但云瀟聽後還是舒服很多。至少在雲辰心目中,防布圖重過微濃,於是她笑着答應:“我記下了。”
“保護好你自己。”雲辰微一沉‘吟’,又道:“若是你能力所及,也幫幫她。”
聞言,雲瀟的笑意漸漸淡去,勉強點了點頭。
“另外,我和姐姐也安排了別人去幫忙,爲防消息走漏,我目前也不確定人選是誰。”雲辰在桌案上用茶水寫下五個大字,指給雲瀟看:“到時你見機行事,這是接頭暗號。”
雲瀟定睛一看,只見桌案上寫着——“難於上青天”。
就在雲辰兄妹秘密籌謀之時,原澈也沒閒着,他寫了一封模棱兩可的信‘交’給王拓,叮囑道:“三日後,我會護送暮微濃回燕國。我啓程之後,你就把這封信‘交’給父侯。”
王拓聽後疑道:“難道屬下不跟您一起走?”
“你不能走,你要留下幫我做事。”原澈笑得意味深長:“到了姜國境內,我會遇上一次襲擊,然後消失一段時間。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是死了,而是將計就計。”
王拓聞言已經開始擔心了:“世子,您打算做什麼?”
“當然是做點壞事咯!”原澈痞痞地笑着,令他俊美的容顏有些邪佞:“我遇襲的消息一旦傳到黎都,你就四處奔走散播謠言,說是咱們那位王太孫做的。”
“您要污衊他……”王拓驚得吞下後半句話,轉而問道:“這能行嗎?”
“怎麼不行?戕害手足,你說老爺子能放過他嗎?”原澈用食指彈了彈信封,笑道:“不必擔心,父侯會安排好一切,到時你只管表忠心就行了。什麼哭天搶地的戲碼都給我用上,一定要讓人覺得是原湛在背後捅了我一刀。”
既然姜王后會在姜國境內安排襲擊,這麼好的機會他何不將計就計?反正也要“遇襲”一次,索‘性’推給原湛好了。原澈越想越覺得這個計策甚妙,便重重拍了拍王拓的肩膀:“你,不要讓我失望啊!”
“屬下明白。”王拓肅然領命。
主僕兩人剛說完,微濃的敲‘門’聲便響起。
王拓這才意識到,原澈既然是要護送微濃回燕國,那麼路上遇到的“意外”,微濃極有可能也是知情的。如他所料,微濃一進來,原澈就讓他出去了,兩人擺明是要密談的樣子。
王拓很有眼‘色’地告退,原澈親自起身去關上房‘門’,問她:“有事?”
“有,”微濃坦誠道,“咱們這一去還不知要耽擱多久,我想讓我師父先走。”
“這事兒你跟我商量幹嘛?我可沒攔着你師父啊!”原澈撇清干係。
“我就是同您說一聲,省得您多心。”微濃意有所指。
原澈訕笑:“那我知道了……你收拾得如何?”
“除了沒有龍‘吟’劍,沒有驚鴻劍,一切都已就緒。”微濃說了句冷笑話。
原澈竟配合地笑了一笑:“那就行了,別的都不用你‘操’心。”
微濃躊躇一瞬,還是問道:“你就不怕雲辰姐弟有後手嗎?畢竟姜國是他們的地方。”
“怕!怎麼不怕!”原澈隱晦地道:“不過他有他的後手,我也有我的後招。一旦他有異心,我也不是吃素的。”
“你有什麼後招?”
“佛曰,不可說。”原澈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
微濃遂不再問。
原澈又大方地勸她:“我勸你也留一手纔好。雖說他對你有點兒情義,不過男人的情義最不值錢,萬一他貪得無厭可怎麼辦?”
“我要的書對你們兩個都沒用,難道還不能放過我?”微濃也學他眨了眨眼。
原澈鄙夷地看着她,那意思像在說:姑娘你太天真。
“其實我相信雲辰,但我不相信他的手下。”微濃想起去年被竹風偷襲過一次,到底還是有所顧忌,便將事情大致對原澈說了一番。
原澈本就在雲瀟登‘門’時聽過一段,此刻聽微濃說了全部經過,也意識到有所後患,不禁嘆道:“雲辰有這麼些自作主張的手下,可真是糟心啊!這次他會派誰跟咱們一起?該不會還是那個殘廢吧?”
“不管他派誰去,您想不想聽聽我的後手?”微濃抱臂笑問。
原澈趕緊將脖子伸過去,耳朵巴不得貼在微濃的朱‘脣’上。
十月底的冷風颯颯拂過,帶走所有的竊竊耳語,如同一曲悠揚婉轉的歌調,反覆‘吟’唱着那變幻莫測的人心——
人心簡單至此,可以化敵爲友;
人心複雜至此,可以反目成仇。
(卷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