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復光和周岌聽到李曄這話,眼中都閃過一抹異色,看樣子李曄好像知道秦宗權的事,這很不正常,按理說李曄遠在平盧,不可能知道忠武軍內政。
周岌還在遲疑,楊復光已經將目光投向宋嬌,最後收了回來,方纔介紹宋嬌的時候,李曄說得很清楚,宋嬌是他的探子首領。是探子首領,而不是斥候首領,這個名號可謂大有深意。
結合對方的修爲,楊復光不難想到,李曄口中的探子,很可能就在江湖之中。不過這也不稀奇,類似的事他聽說過,李峴在世的時候,每逢征戰,就有用江湖修士,蒐集軍情的習慣,高駢也是如此。
只不過李曄能在還沒到中原之前,就把忠武軍的情況都弄清,顯然是佈局很早,聯繫李曄出鎮平盧的目的,楊復光認識到,李曄恐怕是要下一盤大棋。念及於此,楊復光心裡對李曄的評價,不禁又上升了一個檔次。
察覺到楊復光看自己的目光有異,李曄笑道:“楊監軍不必看我,我的意思很明顯,說的就是秦宗權。”
見李曄大方承認,周岌頗爲驚訝,楊復光卻道:“安王說的沒錯,臨戰之際,必須上下齊心,就算不能共仇敵愾,也不能讓自家人脫了後腿。既然如此,咱家便走一趟蔡州,去見見秦宗權。”
周岌大驚:“監軍此去蔡州,若是秦宗權有貳心,豈非自投虎口?”
楊復光看了李曄一眼,笑道:“廉使不必擔心,有安王殿下相呼應,大勢在我們這一邊,秦宗權是聰明人,他不會逆勢而爲,至少不會在這個時候,落人把柄。”
周岌遲疑不定,左右爲難,李曄便道:“監軍說的沒錯,有了今夜一戰,相信秦宗權知道該怎麼做。”
接下來,衆人商議了合兵出征的細節,李曄這個時候沒提糧秣的事,畢竟平盧軍的糧秣暫時不缺,等到真攻克了鄧州,再來籌謀這些事,就顯得理所應當。
商議完這些,李曄便沒有在許州多停留,臨走之前,他告訴楊復光和周岌,他的使者很快就會趕來,日後的聯繫就交給使者完成。
第二日,李曄離開許州,他讓宋嬌派遣青衣衙門的修士,回去給劉大正傳信,讓他帶大軍進入許州,與忠武軍合兵一處,到時候按照計劃趕赴鄧州即可。
李曄自己去打算先走一趟鄧州,去看一看鄧州的防禦情況,算是充當斥候了。
修爲到了練氣九層,只要不跟軍隊正面交手,出入城池都只是等閒,城防軍根本防不住,所以李曄也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另外,他去看鄧州的防禦情況,能夠看到的,自然比普通斥候、探子要多。
若能提前見一見朱溫,那當然是最好的,知己知己方能百戰不殆。
......
李國昌已經老邁,前些年還是振武節度使的時候,不服朝廷管束,擅自侵奪臨鎮州縣,被附近各鎮聯兵征討,戰事持續數年,大小戰鬥打了數百場,到處奔波勞碌,最終卻被擊敗,只得逃到草原求韃靼部庇護。
也虧得是唐室羸弱,沒有越過長城追擊到韃靼部,這纔給了李國昌喘息的機會,要是換了朝廷強盛的時候,說不得李國昌就要走投無路,被抓回去治罪。一連串戰事,讓李國昌新傷添了不少,加上舊疾復發,身體一日日垮了下去。
這回黃巢攻破長安,皇朝最重要的事,便是擊敗反賊,奪回京師,所以李國昌之前那點事,已經淪爲次要矛盾,加之有人幫李國昌父子說項,李儼也認爲沙陀兵頗有戰力,值得依仗,這便給了李國昌將功贖罪的機會,去征討黃巢。
眼下這場戰爭,是李國昌父子東山再起的唯一機會,李國昌卻因爲身體情況太差,不能親自領兵出戰,所以李克用只得獨自領軍。
李克用向韃靼部借了五萬兵馬,一路南下,行軍至代州的時候,便停了下來,在這裡,他見到了沙陀部酋長,也就是李國昌的兄長李友金。
沙陀部依附唐朝很多年了,一直爲唐朝戍衛邊關,號代北軍,這回黃巢起兵,長安被攻克,李儼和鄭畋急招邊軍入關,討伐黃巢,代北軍也在被徵召之列。
原本李國昌跟唐軍開戰的時候,整個沙陀部都是被唐軍打擊的對象,後來李國昌屢戰屢敗,李友金見事不可爲,便向唐軍投降,雖說坑了李國昌父子一把,但至少保住了沙陀部,戰後李國昌父子遠遁草原,沙陀部仍然是大唐邊軍。
如果沒有當初李友金的反水,今天李國昌父子也就沒有翻身的機會。
如今有了這個大義名分在,李友金這才能上書朝廷,讓李克用帶兵來襄助自己,給李克用東山再起的機會。
要領兵征戰,首先得有糧食,韃靼部給李克用借了兵,糧食卻沒有,李克用也不可能趕着幾十萬只羊入關,一路趕到長安去,所以李克用得向藩鎮借糧。
李友金是沒有糧食的,邊軍的糧食本來就要中原供應,李克用便向河東節度使借糧。
這日,去運糧的將軍回來了。
“將軍,糧食運回來了。”那是一名年輕將領,生的虎背熊腰,威武不凡,正是李克用最親信的將領,安存孝,只比他小兩歲。
“帶回來多少糧食?”李克用連忙起身詢問。
“銅錢五千貫,粟米五千斛。”安存孝回答道。
“什麼?”李克用愣住,銅錢五千貫,粟米五千斛,當然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對五萬將士而言,這點糧秣連塞牙縫都不夠。
況且,李克用到了代州後,兵馬已經不止五萬,他召集了韃靼部的勇士,現在麾下兵馬已經達到十萬。
李克用大怒:“鄭從讜那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辱我?!”
鄭從讜便是河東節度使,代州也是河東的屬州,李克用要進入中原,必然要取道河東,而且河東也是沿途勢力最大的節度使。河東就是黃河之東,三晉大地。
鄭從讜隨便拿出來點糧秣來,都不至於只有這麼點,很顯然,鄭從讜就沒有正經給李克用糧秣的打算。
這時候,坐在帳中的一個白麪和尚,老神在在的說話了:“之前老將軍還是振武節度使的時候,便跟河東不對付,康承訓坐鎮河東,更是爲了掣肘振武而來,後來康承訓被振武逼得被迫離鎮,最終還死在歸途中,鄭從讜繼任河東節度使,自然不會給將軍好臉色。”
這和尚便是慧明,出自覺曉寺,之前跟李克用去過長安。當時李克用與李曄在黃梨鄉一戰,若非慧明護着李克用走得快,只怕李克用就要被李曄俘虜。
李克用揮揮手,讓安存孝先下去,他回到主座上,看着慧明,猶在氣憤:“我這回是奉詔領兵討賊,爲國盡忠,佔據大義名分,鄭從讜他怎敢如此行事?難不成,他還要阻我南下不成?”
“很顯然,鄭從讜就是如此打算。”
慧明垂着眼簾,聲音平淡,不急不緩,“不過這也怪不得鄭從讜。先前老將軍坐鎮振武的時候,侵奪臨鎮州縣,大肆擴充勢力,最終還跟朝廷大軍交戰,在朝臣看來,將軍父子,形同反賊。雖說眼下黃巢禍亂中原,朝廷同意徵召將軍南下勤王,但誰又敢保證,將軍跟黃巢是不同的?或許,將軍就是跟黃巢同樣的心思,想要趁着這個機會,佔領大唐江山。”
這話很是刺耳,而且誅心,但從慧明嘴裡說出來,卻十分平靜,平靜中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
李克用有些窘迫,當初振武不遵朝廷號令,侵奪臨鎮州縣,說白了就是造反。而且當時中原有王仙芝、黃巢在舉事,可謂是南北呼應。
可誰能想到,官軍打了黃巢幾年,雖說逼得黃巢流竄大江南北,最後躲到嶺南廣州,但反而越打越強,部衆越打越多,到最後甚至攻破了長安。李國昌父子倒好,坐擁沙陀精兵,竟然直接被掃平了。
至今李克用都不明白,爲何比黃巢那幫民兵,精銳得多的沙陀精銳,會說敗就敗了。
有唐一朝,官軍無論對內戰爭勝負如何,只要一朝對外對上異族,那都是隨隨便便就能把對方放翻的。草原諸部自以爲很強大,但屢次南向用兵,別說入侵中原,連邊關藩鎮軍都打不過,哪怕是在唐室最羸弱的時候。
後來契丹強大了,屢次南侵,坐鎮幽州的盧龍軍,以一地戰一國,也沒讓契丹攻進中原。
只有一個地方例外,那就是兵力嚴重不足,經常需要以一敵百的河西、西域。貨真價實以一敵十,近乎以一敵百,仍能血戰數十年的西域唐軍,那是另外一個故事。
李克用惱火道:“本將忠心報國,只想將功贖罪,豈會跟那黃賊一樣?!”
這句話說完,李克用忽然反應過來,看着慧明道:“大師的意思是說,鄭從讜是這麼想的?他懷疑我居心叵測,所以纔不給我糧秣?”
慧明露出一絲微笑:“將軍聰慧,果然一點就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