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渾身披掛的平壤主帥裴玄慶,與穿着寬大文官袍服的申崇謙,在天光未醒時就早早來到了城樓前。
唐軍在城外集結已經三日,養精蓄銳也該差不多了,按照兩人推算,今日唐軍極有可能開始攻城大戰。
擁有必勝信心、必勝信念的兩位大臣,知道此役不容有任何疏忽,所以是不約而同來到城牆坐鎮,主持大局。
不出兩人所料,天剛矇矇亮,唐軍大營燈火密集,輝煌如海,將士影影綽綽,顯然已經開始往外調動。
實事求是的說,十萬人的大營雖然龐大,但還沒有讓人心生畏懼的地步。
“裴將軍,將士們都做好準備了否?”申崇謙聲音沉穩地問裴玄慶。半島三國中,高句麗距離大唐最近,受大唐文化影響也最深,無論是國家體制、城池建築還是官將的言談舉止,都跟大唐很像。
裴玄慶自信滿滿地道:“申公放心,將士們枕戈待旦,早已做好充足準備。唐軍不來則已,來則必讓他們知道我高句麗勇士的厲害!”
申崇謙點點頭,他跟裴玄慶的心情差不多,對唐軍雖然忌憚,但此戰己方有三十萬百戰精銳,可謂是集中了舉國將士的精華,防禦體系嚴密,眼下踞城而守,爲的就是萬無一失,面對區區十萬唐軍,他認爲斷然沒有失手的道理。
唐軍分部依次出營,從各個轅門進入戰場位置,天色漸漸大亮了。
裴玄慶和申崇謙緊緊注視對方動靜,眼睛一眨不眨。
等到了辰時兩刻,唐軍陣型已經基本成型,數個鐵甲大湖氣勢磅礴,小陣連大陣,大陣包小陣。步軍大陣在中,精騎大陣在兩翼,帥臺搭建完畢,戰鼓安放到位,遊騎在側翼遊弋。
十萬唐軍幾乎傾巢而出,在兵馬極度劣勢的情況下,依然採取了圍三闕一佈陣方式。每面城牆外的唐軍不過三萬出頭,若是拋卻不會接城的騎兵,能出戰的步卒僅僅是兩萬餘而已。
“唐軍實在是太過託大,明知我左右有兩座衛城,竟然不分兵防禦,把軍力全部佈置放在攻打平壤主城的位置,他們就不怕衛城兵馬出城襲擊?”
申崇謙雖然是文官,但也跟隨大軍征戰多年,沙場見識還是有的。
裴玄慶看到的東西更多一些,他冷哼一聲,語氣夾雜着不忿、輕蔑兩種態度:“唐軍不是沒有防備左右衛城,不過只是用騎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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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們的騎兵攏共也就三萬,分散在三面城牆外,既要護衛步軍大陣,防備我城中精騎外出襲擊,擾亂步軍陣型,還要防備兩座衛城。這種排兵佈陣的方式,簡直是狂妄到了極點!”
申崇謙恍然,知道了唐軍的想法後,內心也升起了不屑之意,“十萬唐軍,攻打有三十萬大軍嚴密駐防的城池,本就沒有道理。有這個錯誤的前提在,他們後面無論如何佈置,都只會錯得更深。”
裴玄慶大點其頭,“確實如此。唐軍此戰,一開始就錯了,後面只能是一直犯錯!哼,且讓他們攻城試試,本將倒要看看,唐軍到底有什麼不同。只要讓本將看到戰機,就會雷霆一擊,讓唐軍付出屍山血海的代價!”
申崇謙向裴玄慶拱拱手,笑着奉承了一句:“以裴將軍的大才,在下絲毫不懷疑,唐軍但凡是露出破綻,就會全軍覆沒。”
裴玄慶捻着鬍鬚笑而不語,擺足了高人架子。
兩人繼續觀看唐軍軍陣移動,進入到進攻位置。左右平壤城沒打算一開始就主動出擊,所以此刻兩人都不必想別的,都有些悠閒。
等到唐軍陣型完全成型,各部徹底進入到進攻位置,申崇謙指着遊騎護衛着的,步軍方陣前部的一個奇怪大陣,略有不解地問裴玄慶,“裴將軍,唐軍步軍大陣前這些器械是什麼?投石機?怎麼看着跟尋常投石機有所不同?”
裴玄慶也看到了申崇謙說的“投石機”。
大軍攻城前,用投石機先行轟擊城頭,這是很正常的打法,裴玄慶沒覺得有什麼。
他稍感詫異的是,唐軍投石機有些多,每面城牆外,都有百餘架!
眼前的雖然不是巨型投石機,而是小型的,這種型號的投石機,高句麗軍隊也用,但一次能夠動用的,不會超過一百架。
唐軍竟然一次性就出動了三百多架?
不過,裴玄慶也就是稍感詫異而已,唐朝國力非是高句麗可比,出動三百多架投石機並不讓人意外。況且,投石機雖然威力大,但作用其實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出衆。
它有兩個侷限性。
其一,準星。投石機隔着幾百步投擲巨石,能夠準確砸到城頭的,有個兩成就頂天了。多半巨石都會落到城中,只要守軍有所防備,毀掉的就只是民宅,將士傷亡不會太大,女牆即便被砸爛一些,終究是很有限。
其二,投石機不能連續不斷的長久運轉,否則自身就會先散架。
說到底,投石機這種東西也就是聲威大些罷了,震懾人心的用意更深。只要城中真人境修士足夠,在必要時候是可以出手攔截巨石的。
至於申崇謙說的奇怪之處,裴玄慶也發現了,唐軍投石機全都是黑色的,在晨陽下閃爍着淡淡的類似金屬的光澤,看着好像不是木材製造。
“不可能不是木材製造。”裴玄慶眉州微皺暗暗想道,“除了木材,投石機還能用什麼來造?石頭嗎?”
想到最後,裴玄慶差些被自己逗笑。
巳時將至的時候,鐵甲森森、搶矛如林的唐軍軍陣中,響起了驚雷般的戰鼓聲。一點一下,節奏分明,聲音宏大,如同落在人的心頭,讓人的心跳禁不住跟隨着它的節奏。
“唐軍要進攻了!”申崇謙神色變得肅殺。
“張開布幔!”裴玄慶大聲喝令。
他雖然沒有看出唐軍投石機的玄妙,但卻知道該怎麼防備這種東西,平壤城準備充足。在他的喝令下,城頭張開了雲層一樣的布幔,段段相連,將城牆護衛在其後。
被布幔擋住的部分巨石,就無法落在城頭、城中,可以大大減小投石機的威力。
正因爲準備的布幔也充足,裴玄慶纔在沒看出唐軍投石機玄奧的時候,依然氣定神閒、穩如泰山。
隨着一聲重重鼓聲響起,在將士們的操控下,唐軍投石機動了!
也不知唐軍用了什麼手法,機身上忽然亮起大片流光,隨着將士揮錘狠狠砸下機括,巨大的甩臂猛然一震,一顆數百斤的“巨石”,就被送到了半空!
在投石機發動那一刻,裴玄慶就禁不住瞳孔一縮。
投石機上爆閃的光芒明亮如月,竟然隱隱勾勒出符文陣列的輪廓,那是隻有法器發動時,纔會出現的景象!
“這些投石機是法器?這不可能!”裴玄慶心頭一慌,禁不住暗暗大叫。
如果投石機是法器,那會有什麼樣的威力?
可投石機從來都不是法器,世間沒有哪一種法器,能夠製造的如此巨大,那不僅需要耗費巨量的修真資源,還需要修士大匠銘刻符文陣列,世間還沒有這樣的大才!
裴玄慶可是清楚,唐軍跟契丹開戰的時候,投石機都是普通投石機,這不過三年過去,唐軍怎麼會有法器投石機?
不等裴玄慶說服自己,“巨石”在半空滑過一道完美圓弧,氣勢千鈞的朝城牆砸下!
如果說先前裴玄慶只是瞳孔猛縮,那麼現在,他已經是忍不住雙目瞪圓。
“巨石”並不大,遠沒有幾百斤,怎麼看都沒有南瓜大。
但那不是普通的石頭!
它縈繞着赤色光芒,像是一顆燃燒的火球,因爲速度奇快,在半空中拖着尾巴襲下,就像是一顆小型彗星!
如果投石機只是投擲燃燒的石頭,裴玄慶不會覺得意外,戰爭中這種東西常見,無非就是給巨石裹上一層燃燒的棉布而已,威力增加有限,也就是能在一起程度上,起到縱火的效果。
但是隨着這些“石頭”臨近,裴玄慶卻再清楚的不過感受到,上面蘊含着靈氣氣息!
“是靈石?銘刻有符文陣列的靈石?”裴玄慶渾身一震,“這不可能!誰會把靈石這麼用?!一顆這麼大靈石蘊含的靈氣,若是讓一名練氣一層修士吸收其中靈氣,可以讓他們省去三月苦修......”
在裴玄慶心頭巨震的同時,靈石火球準確砸落城頭,那些足以抵擋普通巨石的布幔,就像是被一槍捅破的窗戶紙,根本就沒能起到半點兒攔截效果!
霎時間,靈石火球砸落城頭,在接觸城牆那一刻,其中的符文陣列猛然一蕩,靈石竟然瞬間爆炸開來,碎裂成無數爆速飛行的石塊,在人羣中四下飛射。
距離近的守城將士,直接被爆炸轟得身體炸開成一團血霧,距離稍遠的將士被氣浪擊中,不僅身體倒飛而出,而且軀體斷裂橫飛,數丈範圍內的將士,哪怕是一塊碎石擊中,也跟被砸了一錘捅了一槍差不多,身體被洞穿,鮮血噴涌!
一顆顆靈石火球星落如雨,城頭頓時陷入血火煉獄。
守城將士除了練氣修士,大部分都在團團血光中慘嚎着命喪九泉!就算是練氣修士,如果修士是低段,又處在靈石爆炸的中心地帶,不是被飛石肢解身體,就是被打成篩子,飲恨當場!
眼前血腥慘烈的場景,讓裴玄慶覺得渾身汗毛根根炸開!
靈石火球,有九成都準確落在了城頭,準星遠不是普通投石機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