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建海卑微地跪在沈老夫人面前,一身藏青色粗布衣裳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顯得他瘦骨嶙峋,眼睛卻是炯亮有神,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氣質。
“你是說,潘氏在東越有個商行,不過是交給潘家的人在打理?”沈老夫人盯着樑建海,彷彿想從他臉上看出這話的真實性。
“回老夫人,奴才查到的確實如此。”樑建海擡起頭,瘦削的臉彷彿還帶着餘驚,“奴才差點就被潘老太爺抓去了……”
若是被潘家抓到,不死也去了層皮,誰叫他出賣自己的主子。
沈老夫人並不在意地嗯了一聲,心裡卻有些懊惱,如此一來,東越那邊的商行她是不能插手了。
潘家跟沈家的關係已經如同水火,她不想給潘家機會對付沈家。
“行了,你下去吧。”沈老夫人揮了揮手,見到樑建海去了一趟東越,回來變得不成人形,她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
樑建海眼色平靜,低頭應了一聲是,便退了下去。
在沈老夫人眼中,他不過是一條狗。
樑建海從德安院出來,他急步地走着,彷彿身後有餓虎在追他,
從這裡看去,好像能看到潘氏以前住的院子。
想到潘氏,樑建海臉上浮現一抹怪異的表情,像愧疚,亦像痛苦,他加快腳下的步伐,想要趕快逃離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
“樑瘦子!”在他即將走出垂花門的時候,一道凌厲的聲音喝住了他。
已經十幾年沒人叫過他這個外號了,樑建海臉色微變,身子僵住了,不敢回頭看一看究竟是誰在喊他。
“是不是心虛了,怕沒臉見人啊?”嘲弄的聲音越來越近。
樑建海僵硬地回過頭,看着已經走到兩米遠的女子。他彷彿看到她當年站在潘氏身後,嬌俏伶俐的模樣。
“芍藥……”樑建海苦笑,眼睛不敢直視孟娘子。
“還以爲這些年你當狗至少也得狗模狗樣,沒想到竟然比狗還不如,不知道夫人在天之靈,是不是心裡會高興些。”
孟娘子恨樑建海背叛潘氏和沈梓喬,言語惡毒不留情,即使樑建海當初與她是舊人。
樑建海臉色鐵青,嘴脣動了動,終究是沒將辯解的話說出來。
“我對不起夫人。”樑建海低聲說。
“你還知道你對不起夫人?那三小姐呢?夫人臨終之前是如何交代你的?你居然出賣三小姐。你將來死去怎麼去見夫人?你有臉嗎?”孟娘子恨聲質問。
樑建海漲紅了臉,“我自會去跟夫人請罪,但三小姐不思進取。夫人的嫁妝若是留在她手裡,只會被她敗盡了。”
孟娘子瞪着他,“放屁!三小姐若是不思進取,怎麼會被逼到如今的地步,你不幫三小姐奪回嫁妝。反而幫着那老賊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離開京城有三個月的樑建海並不知道沈梓喬的變化,他這時才反應過來,孟娘子不是被三小姐給趕走的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芍藥,你……你怎麼在這裡,誰讓你回來的?”他驚訝地問道。
孟娘子冷笑幾聲。“自然是三小姐讓我們回來的,若不是三小姐,我們這時候都已經跟夫人團聚了。”
樑建海震驚地瞠圓眼睛。三小姐怎麼可能會讓芍藥回來,不對,她說他們……“你們?所有人都回來了?”
“那是當然,樑建海,我們看着你呢。”孟娘子並不想來找這個狗腿子說話的。但她忍不住。
聽說樑建海去見老夫人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到這裡等他了。
就算罵不醒他。也要罵一頓出氣。
三小姐怎麼會……樑建海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在他離開京城的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們回來就好了,我先走了。”樑建海不敢再直視孟娘子,轉身飛快地走了,瘦削的背影看起來孤單頹喪。
孟娘子恨恨地瞪着他,眼眶浮起一層溼意。
……
……
沈老夫人得知沈梓喬讓林義去當紙鋪的掌櫃,只是冷笑一聲,並不言語。
不出三天,沈子愷就將範掌櫃給找回來了。
沈梓喬當天就將米鋪的李掌櫃給換了,李掌櫃不服氣,在鋪子裡當場鬧了起來。
“他敢鬧?”沈梓喬聽李掌櫃要求給他一個解釋,不由地笑了起來,“給顧客稱米短斤缺兩且不說,鋪子這三天居然還虧本了,你真以爲我腦子都是裝水的?告訴他,要鬧可以,咱們到衙門去,到時候他吃進去的,一個子兒都不少的給吐出來,至於衙門會怎麼判他,那就不知道了。”
仗着李媽媽是沈老夫人身邊的得力心腹,便不將其他人放在眼裡,偷鋪子裡的米不說,連銀子都貪墨了,賬冊上一堆問題,就這樣還敢理直氣壯地鬧事?
這話很快傳到李掌櫃耳裡,當下他就不敢再鬧了。
沈梓喬怎麼會知道他每次稱給顧客的斤兩有問題?稱米的秤盤有一層蜜只有他跟稱米的夥計知道而已啊……
以爲是那夥計出賣他,李掌櫃找人將那夥計教訓了一頓,才知道並非夥計出賣他,而是沈梓喬早就試探過他。
李掌櫃將這件事跟李媽媽說了,並沒說自己貪墨的事,只說沈梓喬知道他跟李媽媽的關係,便容不下他,故意找了錯處將他弄走,讓李媽媽一定要替她做主。
李媽媽聽了,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認爲沈梓喬完全是在針對她,先前就已經當着衆人的面狠狠地打她的兒媳婦,如今還對付她的侄兒了?
如果真讓三小姐一直管家,或是拿回嫁妝,只怕她在沈家連站得地方都沒有了。
李媽媽心裡又急又恨,覺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
這些人的想法,沈梓喬一點都不知道,也沒必要知道的,她做事本來就圖個爽快,該怎麼做就怎麼做,要是顧忌太多,人活着多沒意思?
當然啦,作爲現代人,沈梓喬的危機意識還是有的,所以她不以爲沈老太婆會對她近日的作爲毫無動作。
沈梓喬難得起了個大早,她坐在大廳上,身邊站着孟娘子和林家的幾人,她在等家裡的那些管事婆子媳婦們來回話。
眼見中秋就要到了,沈老夫人的壽辰就在中秋後的第三天,事情都趕在一塊兒,她覺得有點壓力。
“這都什麼時辰了,怎麼一個人都沒來?”紅纓走到門外去看了看,覺得今日那些婆子們好像有點遲了。
沈梓喬一手撐着下頜笑了笑,“再等等。”
約莫多了半個時辰,才斷斷續續來了幾個人,臉上都帶着猶豫和緊張的神色,心不在焉地回着沈梓喬的話。
沈梓喬很有耐心地又等了半個時辰。
已經在大廳的只有五個媽媽和兩個媳婦,這些人以前都是跟過潘氏,所以當其他人都不來喬心院的時候,她們猶豫了下,覺得還是不要跟三小姐作對。
她們見識過潘氏的能耐,認爲潘氏的女兒不會差到哪裡去,何況,家裡還有大老爺跟大少爺呢。
“看來不來的人以後都不會再來了,我真失望。”沈梓喬嘆了一聲,將手裡的茶杯放了下來,“連這種平時會議都不能守時的人,又怎麼能做大事,家裡不需要一羣不服從主子的奴才。”
“孟娘子,清點一下,沒來的有幾個人,都各自負責什麼工作的?”沈梓喬的臉色非常平靜,平靜得讓所有人感到有些害怕。
她們彷彿見到年輕時候的潘氏。
“回三小姐,一共有八個人沒到,崔媽媽是內院的管家,陳媽媽是針線房的……”孟娘子不一會兒就將缺席的人清點出來,各自負責什麼地方都回給沈梓喬聽。
沈梓喬笑了笑,“跟她們說,讓她們收拾東西滾出沈家,別讓我再看到她們。”
“三小姐?”震驚的是那五個媽媽,她們還以爲沈梓喬會服軟。
“至於你們幾個,雖然今天遲到了,不過……算了, 該做的事做好,別讓我失望。”沈梓喬不理會她們驚恐的表情,轉頭跟孟娘子吩咐,“你們以前都幫我母親做事的,家裡的事情應該難不倒你們,這八個人的空缺就從你們幾個補上去,我聽說海棠的針線很出挑,就讓海棠去針線房,孟娘子,內院的大小事情就交給你了,崔媽媽老了,好些事情安排得都不怎麼妥當……”
乾脆,果斷,凌厲!沈梓喬一下子就將沒有到場幾個人的空缺給填補上去,毫不手軟地換上自己的人。
是誰說三小姐草包沒用?是誰說三小姐好欺負?
瞎了她們的眼睛!
孟娘子聽完沈梓喬的話,眼睛亮得驚人,她直直地曲膝行禮,“是,三小姐。”
她的手在輕抖。
終於……
夫人,我們終於回來了!
沈梓喬很滿意自己終於等到這個機會。
讓她管家?有什麼問題,就別怪她趁機安放自己的人手進去,老太婆有意見嗎?有意見又能如何?
讓流雲莊的人回到沈家,沈梓喬早想好了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七個早已經滿身冷汗的媽媽媳婦偷偷鬆了口氣,慶幸自己有來喬心院之餘,心底都生出一個想法。
沈家這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