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不準出門,院外有兵士看守,不似保護,倒像是……”
“監禁。”
九明媚一進房門,便瞥見小圓桌上擺放了諸多點心水果。主人都這般大方了,客人豈能小氣?她立馬踩上桌子,拈了個訣,橙黃的橘子飄將起來,白光一閃,橘子皮便脫沒了。小嘴兒一張,吞了整個兒橘子,酸溜溜甜滋滋,汁液豐沛得緊,着實快意。
“練了仙法就這麼點兒好處,”阿印曾經說,“想吃西瓜,念個決就剖開,想吃橘子,拈個訣就剝好,睡不着也不用數綿羊了,多好。”
彼時明媚剛化人形不久,正因討厭那無聊的空靈虛境,決意帶着包袱落跑,經歷一番人世滄桑,以後面對徒孫啥的還能擺下酷。
走到門口,見着大師兄正坐在師父迎客用的仙鶴青玉案上吃西瓜,聞着挺香甜。明媚決意吃完西瓜再落跑,不然讓阿印吃完那麼大一個西瓜也撐得慌不是?身爲同門弟子有難得同當不是?
吃完西瓜,弄得滿嘴西瓜汁,阿印唸了個決,西瓜汁立時消散。他隨口說了那麼一句話,明媚深以爲然,決意從此正正經經地修習仙法,爭取以後睡不着不用數綿羊。
一時間,師父感動得老淚縱橫:“媚兒終於......噠!”
師父他老人家只是流淚哽了喉嚨,絕不是明媚嫌聒噪捂了他的嘴,唔,絕對不是。
回憶被一隻橘子“唰”地帶回,那樣的甜蜜又酸楚,那樣的猝不及防。
“確實似極了監禁……”如錦低聲道,“會否,同‘撞鬼’之事有關?”
“學聰明瞭。”九明媚笑了笑,又用仙法剝了一隻橘子塞進小嘴兒裡,“太子撞的鬼,可不是尋常的‘鬼’,他自然不願讓其他人,特別是競選的神女瞧見。否則,日後捅到皇帝那兒,可沒好果子吃。”
“您……究竟造了個什麼鬼?”
九明媚笑盈盈地瞅過來,嘴脣上頭沾了好些橘子汁兒,她伸出舌頭,輕輕一舔:“你。”
如錦嬌軀一震:“……我?”
“你今夜想見見他罷?”
如錦粉脣微抿,點了點頭。
九明媚眯縫着眼兒,往她手裡塞了樣長長的冰涼的物件兒。
如錦低頭一瞧,手裡多了一柄梅花刻紋的彎刀,刀刃似一彎明月,閃着森冷的寒光,刀柄雕了一朵紅梅,嬌豔欲滴,好似活物。她不由得伸手輕觸紅梅,指尖肌膚竟當真觸及了花瓣冰涼柔軟的紋理。突然,花瓣一合,似張貓嘴兒,猛咬一口!
如錦“哎喲”一聲驚叫,抽回手指,便見指尖被紅梅咬出了血。而匕首上的紅梅吞了血珠子,一個小激動,綻了五彩光芒。正在此時,指尖傷口又是一痛,那隻匕首竟化作一條軟噠噠的紅煙兒,呲溜溜地鑽進指頭裡去了。
“這……這是?”如錦用左手託着右臂,覺得整個兒右手重得厲害。
“送你的寶貝,”九明媚眨了眨眼,“今晚若要動手,殷骨彎刀隨時聽你號令。”
霎時間,如錦心中一蕩,腦海中涌出令人激動澎湃的畫面:她用這柄彎刀,劃破風億琅的咽喉,鮮血漫天潑灑,紅了蒼鸞……
午夜更聲在寂靜的夜幕下響起,飄啊蕩啊,傳遍了丹都城。
太子府中,此時也是一片寂靜,唯有太子居所“東臨殿”燈火通明,院子裡頭熱鬧得緊。
一會兒是個老太婆“呼爾哼呦”“呼爾哼呦”的跳大神兒,一會兒是個道士揮着符咒大喊“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會兒是幾個和尚敲着木魚兒“梆梆”響……
噫,人類驅鬼捉妖的法子,幾萬年都沒個進步,絲毫沒有“與時俱進”的跡象。
“滾出去!!!”
一記爆喝在東臨殿內炸開,把院子裡的傢伙們嚇得一哆嗦。
九明媚領着如錦,蹲在東臨殿屋頂的琉璃瓦片上湊熱鬧。看到此時,眸子閃了閃,盯住了走出房門的那個高大身影。
風家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承了太多日精月華,一個賽一個的好看。風億琅雖不如弟弟美得妖孽,卻獨有自個兒的特色:一派中正之氣,眼角眉梢透着威嚴,身板兒挺直,瞧着就是正統皇子範兒。
他身着墨藍色緞面裡衣,肩上披着黑色大氅。此時正是盛夏,可他彷彿在過冬,饒是穿得這般厚實,還是覺得冷。正派的臉蛋兒上,皮膚有些泛青,嘴脣乾燥發白,一副病容。
太子生病可是國家大事兒,被鬼怪驚擾而病,傳出去定然不好聽,不但危及他這麼些年樹立的賢德正統形象,更易使那些居心叵測妄圖動搖太子之位的人生出謀逆之心。故而對外只是宣稱政事繁忙,過於勞累,實際上已是病得不輕。
風億琅看見滿院子的婆子道士和尚,更鬱悶了,臉色青了又青。
“顧一平。”風億琅的聲音低沉,雖無甚感情,卻猶如風撫松柏,格外好聽。
顧一平忙鞠躬道:“屬下在。”
“竹修仙人呢?”
“回稟殿下,屬下已派人去紫竹山請仙人下山,可……山林茂密,仙蹤難覓,尚未尋到。”
“沒用的東西!”
顧一平唬了一跳,立馬跪下來請罪。
唉,太子殿下過去是很沉穩的性子,接人待物睿智多思,對下屬下也皆是溫和有禮,只在屬下犯了大錯時纔會從嚴訓斥。可自從生了這場寒症,殿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連性子都來了個天翻地覆,時不時暴躁發火。屬下們忠心耿耿,倒不覺得委屈,只盼太子殿下早日康復,恢復過往的從容清俊。
“把這些老東西打發走,沒本事的東西,看着就煩!”
唔,來自官方的吐槽,迅疾猛烈,正中要害。
“是。”
顧一平得了令,立馬將婆子道士們遣散,並給了一筆不菲的封口費。
風億琅閉目沉思,覺着這東臨殿終於消停下來,恢復了靜謐,卻靜得讓人心裡空落落的。從何時起,身邊這般冷寂了?沒了大哥的悠揚笛音,沒了二哥竹修的撫琴之聲,也沒了小鈺那孩子的歡聲笑語……
半年多過去了,原以爲小鈺已死,屍骨入了土,一切便都結束了。連竹修也未曾尋到小鈺的魂魄,想是已經入了輪迴道。他對不起小鈺,但,他並不後悔。
他不似大哥那樣的遊俠,放任不拘,唯心而已;不似二哥那樣的仙人,閒雲野鶴,天地暢遊。他曾因了對那種活法的嚮往,同他們交往甚密,但終究從嚮往變作了利用。大哥早早看出,卻沒點破,只是打着出遊的名義離開,甚少再歸。二哥是站在他這邊的,卻在小鈺死後,悄無聲息地離開,回了紫竹山。
兄弟情義不復當年。說到底,他終究是人間皇室的正統太子,從出生到死亡,都是皇室之人,守皇室的權位。他自私,野心,他的正統之位,絕不容許任何污髒的東西染指!
所以,他從未後悔過。至到,那夜撞見了小鈺的影子……
一個溫柔清秀的女子從殿裡出來:“殿下不喜這些人,臣妾明兒再去請旁的仙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