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慶這次東遊,打通了日本政、商、佛各界,名聲遠播,從京都公卿,本願寺僧主,到各國大名、各地商人,都認他這塊招牌。若論與倭人交遊之廣闊深入,此時便是王直也不如他了!隨着與他交遊的人數量越來越多,級別越來越高,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他的人還在小洛陽時,揚名近畿的事便已西傳到九州,平戶、五島的華商聽說都與有榮焉。這日聽說慶官回來,雖然天氣轉冷,屋外風大,但平戶、五島的華商竟是空巷相迎,場面之壯觀遠過於雙鯉船隊剛剛到達日本的那一次盛況!
隨着東門慶名聲越來越大,他手下的人也水漲船高,在日本無論去到哪裡都把頭擡得老高,楊致忠等辦起事情來也順當了許多。這時迎回了總舶主,楊致忠便問錢銀籌得怎麼樣了。東門慶笑道:“不是陸續匯回來了麼?”
楊致忠道:“山口的那筆已經收到,但界鎮那邊只聽說行情不錯,卻不知究竟拿到現錢沒有。”
東門慶哈哈大笑,道:“拿到了。我這次也一併帶回來了。”跟着說了一個數字,嚇得楊致忠驚叫道:“怎麼這麼多!”東門慶笑道:“第一次見到還有人嫌錢多的。”
楊致忠道:“我不是嫌錢多!但是我們這次收的是貨款啊!明年要運貨給他們的!錢收得越多,人家就盯得越緊!這麼多的貨,我們的船隊恐怕運不過來。萬一有個閃失,到時候我們就算全家跳海,人家也要把我們的屍體撈回日本鞭屍!”
東門慶道:“現在的船隊運不過來,多買幾條船就是!我們現在又不缺人!”
楊致忠道:“唉,當家的,你做事天馬行空,就是有時思慮不夠周詳!是,船可以買,人可以招,但是當家的,你敢保證回到大明後就一定能買到貨,買到了貨物,就敢保證風向對洋流順,明年一定能像今年這樣平安到達日本?”
東門慶怔了怔,道:“買貨很難麼?”
楊致忠道:“饒平的事,當家的你就忘記了?你也不想想,林寨主動用了多少力量,當家的你又花費了多少心機,最後還加上三分運氣,才弄到那麼一點生絲!而現在你一次就收下了十倍的貨款,這麼多的貨,當家的你有把握弄到手?”
東門慶沉吟道:“饒平那次之所以艱難,主要是我們沒錢,現在我們有船有錢,又有信用,還怕買不到貨?”
楊致忠道:“當家的,有時候有錢就真的未必買得到貨!再說,你的信用是在日本這邊,中國那邊大家未必就認!如果這次你許下的貨少個六成,那我還有**分把握,但現在……唉,實在太多了!我估計,恐怕得把雙嶼的貨買光了才湊得齊!但是當家的,沒有人能獨佔雙嶼貨源的——就算是許龍頭、王五峰也不能!”
東門慶聽到這裡才知道確實有些麻煩了,楊致忠又責於不辭,說他應該及早勸阻東門慶纔是,於不辭黑着臉,無言以對,東門慶道:“別怪他,你不在界所以不知道,當時他忙得差點吐血,估計那幾天腦袋都像漿糊,所以纔沒想到這些。”頓了頓又道:“其實這件事雖然有些風險,又有些麻煩,但我們一路來不都是幹掉一個又一個的強敵、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麻煩才走到今天的嗎?現在的形勢可比一年前好多了!咱們想想辦法,未必不能解決!”
正說着,忽報徐元亮等來拜,東門慶一聽,喜道:“有了!”
楊致忠於不辭忙問:“當家的又有什麼好主意?”
東門慶笑道:“這麼大的生意,我們一家自然是吞不下的。但要是大夥兒一起來做,這個分一分,那個分一分,壓力就小多了!”
楊致忠道:“可人家接麼?”
東門慶道:“不接?我是給他真金白銀啊!誰會不要?”
當下命請徐元亮,寒暄畢,徐元亮便恭喜東門慶此番東遊名利雙收,東門慶笑道:“名那是虛的!至於利,不瞞你說,這次我去界鎮,確實是接到了好大的生意!白銀是一艙艙的運回來!”
徐元亮聽了豔羨不已,道:“可惜我沒慶官你這麼好的風度,這麼好的口才!空身去走了一趟,也能拿到白銀!”
東門慶笑了笑,道:“元亮,你這話可說得見外了!我王慶不是獨食的人!咱們都是東海商會的理事,你我之間又與別人不同!我這次雖沒帶着你一起去,但攬到的生意,早就預了你一份了。”
徐元亮又驚又喜道:“慶官,你此話當真?”
東門慶道:“自然是真!哪裡有假!我的話一落地,比銀子落地還響呢!”便命於不辭出來,抽出幾張訂貨單子,遞給徐元亮道:“元亮,只要你有把握不誤了貨期,就將這單子收下,回頭我就讓人把錢給你送過去。”
徐元亮看了那單子一眼,有錢入手,如何不拿?當下接了,道:“慶官,我實沒想到你這樣仗義!廢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以後你說一句話!水裡火裡任憑差遣!”
東門慶笑道:“這又見外了不是?自從肥前一戰時我見到你率衆來援,便將你當兄弟了!朋友都有通財之誼,何況兄弟!”
徐元亮大悅,自此與東門慶走得更密了。此事徐元亮雖然三緘其口,但“不知爲何”還是走漏了風聲,林碧川、陳東、麻葉等聞訊陸續來訪,口頭也是恭喜,實際上也是來問東門慶,要分一杯羹。東門慶便將這次東遊弄到手的所有買賣的其中三成調出來,分給來訪的商會理事,其中自以徐元亮最多,林碧川次之,陳東、麻葉又次之,甚至四大天王也有份。
有道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衆商家得了東門慶的好處,自然到處說他的好話,數日之間,東門慶在東海商會的聲望地位又高一層!
洪迪珍見東門慶勢大,心想:“這仇怕是沒法報了!”第二日便揚帆南歸。王清溪卻心中冷笑,對毛海峰道:“本來還想推他一把,現在看來,都不用了!毛兄你等着瞧!他雙頭錦鯉的好運到頭了!”
唐秀吉心細,見東門慶聲名太高,心想:“此時若戳他一刀,正是良機!可是他要是現在倒了,對我沒好處!”便來尋東門慶,笑嘻嘻道:“總舶主,恭喜啊!你現在的聲名,只怕連五峰船主也蓋過啦!”
東門慶哈哈一笑,道:“你怎麼忽然跑來拍我馬屁?是不是要求我什麼事情?”
唐秀吉道:“我也沒什麼要求總舶主你的。反正總舶主你好了,我們這些底下人也就會跟着好。只是這兩天我在想,總舶主你名氣這麼大,我們是很高興了,卻不知會不會有人不高興。”
東門慶道:“現在從平戶到五島,每個人都在說我好話!這次我雖然大收了一筆,可也沒獨食,都分給大家了,誰還會有怨言?”
唐秀吉道:“五峰船主那邊,也分到了麼?”
東門慶笑道:“我早送過去了,可惜咱們這點小生意,王叔叔還看不上眼,誇了我兩句,留下了我的禮物,貨款卻說不用了。”
唐秀吉哦了一聲,道:“看來他未必不介意啊。”
東門慶一怔,道:“介意什麼?”
唐秀吉不答,卻問:“總舶主,如果許龍頭從龍頭交椅上退了下來,你有沒有爭一爭這把交易的意思?”
東門慶皺眉道:“你今天說的話怎麼如此奇怪?尤其是最後一個問題,那不是現在該想的事情,也不是你該想的事情!”
唐秀吉道:“這個問題的確輪不到我想,只是不知這個問題五峰船主有沒有想過。”
東門慶太旺,性子未定,心思太雜,奇思妙想時時有,全局規劃疏漏多,但他畢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或有想不到的事,但唐秀吉一點他馬上就醒悟了過來,恰如一頭冷水當頭澆下,沉吟道:“說起來,咱們最近可冒得有些快了!”因問唐秀吉:“秀吉,依你看該怎麼辦?”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啊。”唐秀吉道:“若五峰船主心中沒有芥蒂,那總舶主你做什麼都不要緊。但他要是心中對你已經有了看法,只怕我們做什麼都沒用了!現在才韜光養晦的話反而會弄巧成拙!讓他覺得咱們是在防他了!”
東門慶道:“真的完全沒辦法了麼?”
唐秀吉作出一副想了很久的樣子,才道:“啊!我想出了一個主意,也許可以試試。”
東門慶便問什麼主意,唐秀吉道:“咱們轉移個對手。”東門慶奇道:“轉移個對手?”
唐秀吉道:“咱們另外找個對手,這個對手必須不太弱,但又要明顯比五峰船主差得多。一旦我們做出一些動作來,將這個對手視爲大敵,那五峰船主見了,對我們的敵意就會大大降低。”
東門慶道:“這是爲何?”
唐秀吉道:“我給總舶主講個故事吧。我十六歲時,曾跟過一個海盜,跟了幾個月,就成了他的臂膀。但他還有另外一個手下,也很得力,所以我們兩個就經常爭功勞,我是新人,另外那個卻是老將,經常爲一點事情就鬧得不可開交。我們的頭兒是一會幫我,一會幫另外一個——都是幫落了下風的那個。但幫歸幫,但無論我們兩個怎麼鬧他都優容我們。當時我不明白爲什麼,還以爲那老傢伙是愛護我們,差點感激涕零——但現在卻明白了——那老傢伙根本沒那麼好心!”
東門慶笑道:“那當然!他是要讓你們兩個保持一種平衡,他則站在高處,俯視你們,只有你們鬥得不相上下,他纔好同時控制你們,若是你們兩個之中有一家獨大,他反而會受到威脅。”說到這裡東門慶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要我找一個人來鬥,讓王叔叔站在高處看,讓他放心,對麼?”
唐秀吉微笑着說:“對!其實這個人也不用找!滿平戶的人都知道毛海峰對總舶主你不滿,我們直接針對他就是了。”
東門慶沉吟道:“可現在毛海峰已經被我壓得死死的了啊。要是我們還對他露出敵意,只怕王叔叔就要出手幫他了。”
唐秀吉收了笑容,沉聲道:“他出手幫毛海峰對付我們,那總好過他出手幫自己對付我們!他要是出手幫毛海峰,那就是仍然將我們當手下,仍然認爲我們還沒資格做他的對手,就只會打壓打壓我們,讓我們的日子沒那麼好過罷了。但他要是將我們當成了對手來對付,那就會將我們往死裡趕了!”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你說得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主意,整個慶華祥也就你一個人能想得到!”
唐秀吉聽了這話,有些尷尬地道:“總舶主你別說得我好像很厲害似的。”
東門慶道:“那你確實很有本事嘛。”
唐秀吉道:“我有什麼本事?幾次和你作對,每一次都被你反過來算計——看來我這輩子是註定了要被你吃住的。算了,還是老老實實做你的手下吧。”
東門慶笑道:“咱們倆相遇的時候是同處一艙,後來互相仇視,現在又一起共事——人生之際遇,真是難以預料啊。我得秀吉你作爲臂膀,亦屬天賜!”
唐秀吉翹起了嘴,甚是不滿地說:“總舶主你也就說說而已!真有什麼好事,你從來都找吳平、於不辭他們!就是楊致忠那老貨也比我得寵!說來我也算是慶華祥的元勳功臣,可總舶主你什麼時候想到過我!”
東門慶大笑道:“好了好了,從今往後,不管好事壞事,我都會找你商量,不會再漏掉你了。這總行了吧。”
唐秀吉心中這才稍安,臉上也露出歡容,道:“這樣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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