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張昌毅對東門慶說的那一番話,雖不是發生於公開場合,但也沒有刻意隱秘的意思,要不然也不會讓何無畏周大富等在旁了。不過他沒有想到的是,這番話也讓躲在暗處的張益興兄弟給聽去了。
張益興兄弟一聽之下又急又惱,在東門慶走後就來尋張昌毅論理,說無論自己有什麼不對,叔叔都不該認乾女兒不認親侄子,竟要把張家的基業拱手讓人,結果卻被張昌毅給訓斥了一頓,命何無畏將他們二人趕出去。
兄弟二人當時那份羞惱當真難以形容,恰巧這時何無畏轉身去開艙門要將他們“請”出去,他和張氏兄弟雖不和,但也沒料到他們會動手,所以那一剎那背部便賣給了他們,張益盛火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竟然摸出兵器偷襲,這一下正中何無畏背心,何無畏哼也沒哼一聲就倒下了。
張益興見弟弟忽然動手雖然吃了一驚,但一轉念也覺得眼下沒其它辦法了,搶過弟弟手中的血刀,倏地回身就往驚呆了的張昌毅胸口捅去,這一刀襲來時張昌毅已有了防範,且防且擋,刀鋒便沒插中心臟,一時不死,但張益盛已經衝上前來按住他的口讓他沒法出聲,張益興將刀拔出又插,插入又拔,直到發現叔父的整個身子都癱軟了才住手。
兩人殺了叔父之後,忽然又後怕起來,張益盛放開了張昌毅的頭,惶惶道:“怎麼辦?怎麼辦?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忽然角落裡啊的一聲低沉的慘呼驚醒了他們兄弟二人,他們至此纔想起艙內還有第三個人——張月娥!張益盛聽到聲音,轉頭看看一旁嚇得完全喪失行動力的張月娥,搶上一步掐住了她的喉嚨就要將她掐死,卻被張益興攔住道:“別殺她!”
張益盛叫道:“那怎麼行!若讓她出去一叫,我們就完了!”
“殺了她我們才完呢!”張益興道:“現在清楚這件事情的就我們和她,大家各自說各自的,理事們相信誰還難說!何況我還有一個主意!”便將自己的計劃說了。張益盛一聽大喜道:“妙計!妙計!這件事情這麼一推,那我們不但不會死,還能轉禍爲福!”
當下兩人便將張月娥綁了,換了衣服,將血衣扔進大海,跟着張益盛看守艙門,張益興去找陳五,說服得他同意一起陷害東門慶是賭局、綁票兩件事的幕後主謀,而東門慶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爲了得到整支船隊!
楊致忠得到消息後連夜趕來,召集了其他理事和於不辭。最近幾件事情張昌毅與何無畏說的比較多,與於不辭說的比較少,不過何、於之間仍有互通消息,所以於不辭聽到這個說法之後大驚道:“這怎麼可能!”楊致忠問:“怎麼不可能?”於不辭便將張昌毅對東門慶的評價略加轉述,並透露舶主可能要招他爲乾女婿的想法以證張昌毅對東門慶的信任,不想這麼一來反而惹來了楊致忠更激烈的反彈:“乾女婿!乾女婿啊!嘿嘿!都走到這一步了啊!看來他一開始就處心積慮!”
張益興也道:“不錯!他不但設計冒功以取悅叔叔,還利用月娥的無知對她下手,這等手段委實令人不恥!”
不過這時候理事們都還不知道張昌毅已死,所以於不辭道:“這件事情都只是益興和陳五的一面之詞,究竟誰是是非,還是請舶主決斷吧!”
衆人一聽便都同意了,一起朝舶主艙而來,不想纔到艙外就見到了陳百夫立在艙門邊頓腳,楊致忠上前喝問,東門慶應聲含笑而出,跟着竟忽然動手將他挾持了!
於不辭在後面看見,驚呼道:“王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忽然張益盛跑出來大叫道:“不好了!反了反了!王慶帶來的人都反了!”
衆理事聞聲望去,卻見卡瓦拉、牛蛙等四人手持武器追了過來,三步並作二地搶到了東門慶身邊。
東門慶身邊多了這幾個幫手稍稍壯了壯膽色,陳百夫等他們走近悄聲問:“其他人呢?”
卡瓦拉小聲道:“他們搶小船去了!”
那邊張益興卻還在大呼小叫,直指東門慶一開始就是包藏禍心,東門慶心道:“走到這一步,再怎麼辯解也沒用了!”將楊致忠交卡瓦拉押着,自己拖着張月娥朝左舷而退,他們一離開艙門,於不辭沒有像其他理事一樣將注意力都放在被劫持了的楊致忠身上,而是鑽進了舶主艙。
東門慶見狀加快了腳步,經過桅杆時心裡一動,便給陳百夫使了個眼色,看看桅杆上的棕繩和他打手語,陳百夫會意,拾起旁邊一把斧頭就往繩子上砍去,牛蛙見狀也抽刀幫忙,崔光南驚叫道:“你們做什麼!”
又聽於不辭衝了出來,滿腔的哭音道:“不好了!舶主!舶主他被殺死了……”
張益盛一聽大叫道:“報仇!報仇!大家爲舶主和何管哨報仇!”
滿船的人一聽都沸騰起來,於不辭爲人較冷靜,雖在大亂中仍保持一定的清醒,腦筋又十分靈活,聽到這句話卻心中一動:“我沒說無畏也死了,他怎麼知道了?”但在這等情況下卻哪裡有機會讓他仔細想?
啪啪啪幾聲連響,陳百夫和牛蛙將能砍斷的帆繩都砍斷了,不但如此,還將主桅的帆繩砍成了幾斷以避免他們續接。帆繩一斷,諸帆落下,廣昌平號登時減速。船隊此刻是福致隆在前廣昌平在後,兩船保持同方向的等速移動,這時正值天亮前最黑暗之際,廣昌平忽然大減速,福致隆那邊一時半會反應不過來,沒多久便拉開了好長一段距離。
而廣昌平號這邊,在張昌毅遇害的消息傳出以後,整艘船便如遇到了海嘯——不!是比海嘯更嚴重的災難!水手們無論在何職位都衝動起來,幾乎就想不顧一切將東門慶等殺了!若不是因爲有楊致忠在手,恐怕東門慶早被他們碎屍萬段了!張益盛甚至大叫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大家上啊!”
於不辭卻叫道:“不!不行!事情還沒弄清楚!”
“什麼還不清楚!”張益盛大叫道:“叔叔和無畏都被他殺了!這還不夠清楚?一定是叔叔也洞察了他的奸謀,他眼見奸計無法得逞才惱羞成怒,加害了叔叔!”跟着大哭起來:“叔叔啊!叔叔啊……你死得好慘啊!”
於不辭聽他言語之中頗有破綻可尋,疑心便更重了,心想:“從剛纔到現在你一直在外面沒進舶主艙過,怎麼知道舶主死得好慘?”
又聽張益興叫道:“不管了!大家上吧!”
楊致忠聽到他這樣叫忍不住一顫,怒道:“你這個畜生!”張益興這樣做分明是不顧楊致忠的性命!
幸好於不辭趕緊叫道:“不行!”但他的疑心還沒證據支撐,所以只好叫道:“楊舶主還在他手裡呢!大家不能動!”
戰鬥、防守、緝賊等事本是何無畏的職責,這時不但何無畏遇難,連張昌毅也死了,船隊的第二把交椅又被挾持,船隊的兩大實權派人物——於不辭與張益興——又起了矛盾,水手們便不知該聽誰的,整支船隊一時便顯得混亂起來。
也正是這種混亂,讓東門慶一行有了一點回旋的餘地,然而等他們退到左舷時卻發現這裡一個自己人也沒有!陳百夫大感心慌,忽然船舷之外傳來水魚蔡的聲音:“王公子!陳百夫!快跳下來!”
幾個人朝外一望,只見水魚蔡兄弟等駕了一艘小船來到左舷外側,陳百夫等大喜,目詢東門慶,東門慶用方纔撿到的一段繩子將楊致忠的雙手綁住,跟着做了一個跳的姿勢,然後便逼着他跨上船舷,將他整個人推了下去。
張益興大叫道:“不能讓他逃了!不能讓他逃了!”
張益盛也大叫:“不錯!舶主和管哨的血不能白流,他們的仇我們不能不報!”
於不辭一聽疑心更重了,但見東門慶等要跨舷而逃也趕緊下令阻截,他和張益興意見一致以後,水手們的行動便顯得伶俐了很多,但這時已經來不及了,卡瓦拉等相繼跳入小船甚至連張月娥也被帶了下去,走在最後的卻是東門慶。
幾乎在廣昌平的水手已經衝到身邊的一剎那,東門慶才跨上了船舷,拱手爲禮,跳下了小船。
——————鮮花哦,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