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知道被動挨打,如果只知道讓自己身陷險境來保全楊璟,那麼宋慈只是一條掉毛的老狗,而不是遲暮的老虎。
他曾對楊璟說過,玩弄心計陰謀並非楊璟長處,讓楊璟專心破案就好,而作爲法醫鼻祖的他,在經歷了半生仕途之後,早已變得老辣狡黠。
他或許無法看穿蘇秀績的意圖,但他卻利用楊璟作餌,通過杜府護衛來泄露消息,將蘇秀績的有生力量都引誘了過來。
但問題是,蘇秀績派出了近乎二十名武藝高強的刀客,而宋慈只讓徐鳳武找來了他當年的四個貼身護衛。
數量上的懸殊讓人提心吊膽,雖然曹臥虎身軀高大,勢若下山猛虎,一根銅棍所向披靡,但楊璟仍舊有些難以置信。
他終於解開了腰帶,攙扶着宋風雅,在戰場的邊緣警戒着。
大雨仍舊在傾瀉,狹窄的山道被曹臥虎佔據了大半,有點一夫當關的意思。
刀客們紛紛涌上前來,曹臥虎一言不發,手中銅棍卻毫不留情,他的身邊是一名乾瘦的中年書生,手執長劍,有點像唐伯虎點秋香裡頭的奪命書生。
這中年儒士比曹臥虎還要勇猛,此時已經靈蝶穿花一般深入敵陣,手中長劍如閃電,似毒蛇,踏罡步鬥,身似游魚,刀客們竟然無法近得他身週三尺!
曹臥虎的身後則是一名反握雙刃的瘦小女子,她躲在曹臥虎的身後,時不時突然閃身而出,手中雙刃如撞針一般刺出,又瞬間收回,動作飛快而精準,敵人往往還沒有回過神來,咽喉已經多了一個血洞!
三人互成犄角,攻防兼備,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壁壘,將楊璟保護在身後,而對面的刀客紛紛倒下,二十個人竟然拿三個宋慈的前護衛毫無辦法!
他們身負絕學,卻又能夠審時度勢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地形,這等對手有勇有謀,刀客們也是驚駭難當!
前方的優勢漸漸明顯起來,楊璟也終於放心,而此時他才注意到,在他和宋風雅的身後,還蹲着一名黑色皮甲的護衛。
此人與曹臥虎等人有些不同,他是唯一一名穿了蓑衣的,此時他從蓑衣底下取出防潮的包囊,扯開一層層防水布,這才取出一張硬弓來!
“竟然是真正的弓手!”楊璟對現代複合弓並不陌生,相較於槍械,他對弓箭更感興趣。
古時的弓弦都是用羊腸、牛筋或者纏絞的絲繩等物製作,遇水受潮會膨脹而失去彈性,那些刀客之所以沒有動用弓箭,也是因爲他們是主動埋伏的一方。
他們蹲守在這裡等待楊璟車隊的出現,若早早裝備弓箭,怕是早已受潮,再者他們準備了猝不及防的落石,人數上又佔優,根本就不需要考慮動用弓箭。
但宋慈的護衛卻不一樣,這名護衛取出貼身保存的弓弦,沉穩而快速地上弦,又取出一壺弓箭來,動作嫺熟如同行雲流水,不急不慢,不像臨陣對敵,反而有種淡定的儀式感。
“嘣!”
一聲弦響,箭矢刺破雨幕而去,卻是堪堪貼着那瘦小女子的肩頭飛過,而後沒入黑暗之中,並沒有射中敵人!
“李瞎!你個矇眼珠的,就這麼巴望着老孃早死麼!”這女人年紀不小,脾氣也很大,轉身就朝弓手跳腳罵着。
楊璟見得此狀也是哭笑不得,前頭的曹臥虎和中年書生還在與敵人拼命,這兩人卻開始在後頭罵架了。
“這弓手叫李俠?”楊璟不由好奇地向宋風雅問道。
“你別聽風姨亂講,他叫李準,癡迷弓箭,但水準嘛...風姨老說他眼瞎,侮辱了李準這個名字,就一直叫他李瞎子,漸漸的大家都叫他李瞎,連我爹爹也...嘿嘿...”
宋風雅如此介紹着,臉上洋溢着輕鬆的笑容,似乎對這幾名護衛極度的信任。
這些人都是宋慈的貼身護衛,對宋風雅並不陌生,甚至於很熟悉,宋風雅自然是知道他們身份來歷的。
“風姨?看她年紀也不大啊,怎麼叫姨?不過倒是蠻瘋的...”古時女人是不能當官的,這些人乃是宋慈的護衛,在提刑司應該也有不低的官職,但風姨卻是個女人,這就讓人有些費解了。
“三十多了還不算大嗎?風姨本是個妙手空空的女神偷,後來被我爹爹抓住了,她自然不服氣,跟我爹爹叫板,三擒三縱之後終於服氣了,後來就成了我爹的助手...”
楊璟一聽,原來都是有故事的人,只聽宋風雅這麼介紹這些護衛,就可知道宋慈當年是如何一步步成爲享譽天下的神探了。
戰鬥還在繼續,只是因爲李準和風姨不斷在拌嘴,氣氛倒是變得有些怪異,前頭在打生打死,後邊卻像在遊玩。
楊璟也有些哭笑不得,幫宋風雅包紮了手上的傷口之後,便朝宋風雅說道。
“這些叔叔伯伯夠厲害,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咱們往下面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杜可豐。”
宋風雅與楊璟剛纔還命懸一線,如今大難得脫,來的又是父親的老部下,此時纔想起杜可豐來,便點了點頭,與楊璟來到了山道邊上。
這山道兩側都是山坡,但右側靠着山體,左側卻是往下的斜坡,杜可豐便是從左側斜坡滾下去的。
楊璟往下面一看,林子很黑,一條洪流轟隆隆往山下崩騰,想來杜可豐應該會被衝到山下去了,也不知道那條老命能不能保得住。
一想到這裡,楊璟也有些鬱悶,拼死拼活出生入死,沒想到杜可豐自己抱着屍體跳了崖,讓人很是喪氣。
“沒辦法,只能等他們解決了刺客,再下山去找了...”楊璟輕嘆一聲,低聲說着。
然而宋風雅卻突然驚喜地叫道:“楊大哥你快看!”
楊璟順着她的手指一看,雖然夜色昏暗,又有大雨,但白花花的洪流襯托之下,仍舊能夠依稀看到有人正往山崖上攀爬!
這山坡溼滑得很,腳下就是奔騰的洪流,周圍的山體隨時都會崩塌,那人的攀爬速度卻並不慢!
楊璟一想,不對啊,杜可豐雖然身體沒受什麼重傷,但體內還有餘毒,縱情酒色,又吞服鴉片,按說身體早已被掏空,掉下洪流竟然還能爬上來?
待得那人臨近了,楊璟纔看清楚,竟然又是一個身穿黑色皮甲的護衛!
此人身材高挑勻稱,如果說曹臥虎是一頭壯年的猛虎,那麼這人應該是一隻剛剛成年的獵豹!
即便他的後面揹着昏迷的杜可豐,仍舊不見得吃力,楊璟見得他即將登頂,便伸出援手,然而那人卻沒有理會楊璟,抓住杜可豐便率先丟了上來!
杜可豐養尊處優,身材肥胖,雖然被鴉片折磨了很長時間,瘦了不少,但此人需要攀住巖壁,還能單手把杜可豐丟上來,堪稱力大無窮了!
楊璟可不想杜可豐摔死在自己面前,當即就把杜可豐給接住,那人吸了一口氣,如夜鷹一般躍起,穩穩落在了山道上!
“是劉漢超叔叔!”宋風雅又驚喜地叫了一聲,那人卻擠出一個笑容來,朝宋風雅點了點頭,對楊璟並沒有任何表示。
楊璟擡頭一看,劉漢超儀表堂堂,身若標槍,滿臉殺氣,揹着一杆大槍,不像護衛,倒像將軍!
劉漢超可沒有理會楊璟的目光,他往前面一看,曹臥虎和中年書生在拼殺刺客,風姨和李準卻仍舊在拌嘴,便從背後解下大槍,握住槍桿一擰,長槍竟然能夠拆爲兩截!
劉漢超雙手拖着兩截短槍,疾行而上,繞過曹臥虎,殺入敵陣之中,那兩截短槍呼呼生風,或砸或捅,大開大合,比曹臥虎還要霸氣不少!
起初還擔心人手不夠的楊璟,此時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難怪宋慈能夠破案如神,身邊竟然有如此強力的小夥伴。
看來楊璟想要成爲宋慈那樣的人物,必須儘快組建自己的班底了!
心裡如此想着,那邊的戰鬥已經進入了尾聲,那些大難不死的刀客無法下山,只能往山上逃跑,曹臥虎和劉漢超也不追趕。
這些刀客能夠埋伏在這裡,被殺散之後又往山上逃,只能說明山上那座寺廟怕也早已被他們控制,自己當初就該堅持己見,選擇貞德堂,至少能夠躲過這場截殺。
楊璟本打算搜查一下屍體,但曹臥虎等人卻沒有這樣的想法,因爲他們跟隨宋慈多年,經驗十足,這些刺客既然是蘇秀績派來的,自然不可能在身上留下任何身份標識。
南宋偏安之後,擠壓南方百姓的生存空間,壓榨南方百姓的膏脂,對山地的少數民族更是壓迫甚重,各地的反叛如同星星之火,數十年間已經出現了一百多次叛亂,佔山爲王的山賊草莽更是數不勝數。
這也是蘇秀績爲何敢如此明目張膽進行截殺的主要原因,他掌控着地方的情報系統,想要掩蓋消息易如反掌,而且作爲密探頭子,他黑白兩道都吃得開,這些刀客或許根本就不是密探,只不過是他僱傭或者指使的一羣江湖強盜罷了。
楊璟想通了這一節,也就對搜查屍體沒有太多的期待,他也不擔心這些人會拋屍荒野,因爲蘇秀績肯定會把殘局收拾乾淨。
此時他纔看清衝在最前頭那名書生的面容,宋風雅善解人意地給楊璟介紹道:“這位是宋伯仁宋伯伯。”
楊璟見得宋伯仁成熟穩重,想來該是這些人的頭領,便朝他拱手道:“宋頭領有禮了,楊某謝過各位義士出手相助...”
楊璟此言一出,風姨撲哧一聲,指着李準大笑了起來,李準也是臉色難看,低聲嘀咕着,顯然對楊璟很是不滿。
宋風雅有些尷尬地給楊璟解釋道:“楊大哥...李準叔纔是頭領...宋伯伯當年...”
說到這裡,她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宋伯伯當年被人割去了舌頭...所以...”
楊璟聞言也不由訝異,在他的印象之中,宋伯仁和劉漢超應該是首領的最佳人選,而李準和風姨如何看都不像首領,可沒想到首領卻是李準,當下也不敢再小覷了這人。
“是楊某眼拙了,還望李首領不要見怪...”楊璟當即朝李準表示歉意,後者稍稍昂起頭來,正要耍耍威風,卻聽得風姨調笑道。
“楊小兄弟這等嚴肅可就不好耍了,你眼拙沒關係啊,李首領還眼瞎呢,你可比他強多了哦...哈哈哈!”風姨一邊說着,一邊打量着楊璟,那眼神裡沒有長輩的嚴肅,反而有一抹輕浮和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