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也沒想到李準竟然會是護衛隊的首領,他們跟隨宋慈多年,即便宋慈已經致仕,按說他們在提刑司衙門都應該有着不低的官職,一個個都成爲了六扇門的神捕,可現在宋慈只是一聲令下,他們便拋下所有,風雨兼程地趕過來幫忙,可見他們對宋慈的忠誠。
一個毫無準頭的癡迷射手,一個風姿妖嬈的大齡剩女,一個無法說話的中年儒士,一個宛如門神的莽夫壯漢,還有一個神似將軍的冷峻槍手。
這就是宋慈曾經的班底,而他們現在則與楊璟一道行事,他們身上的某些缺陷,或許背後都是不堪回首的故事,他們與宋慈之間,或許有着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但無論如何,他們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
黑狗山是沒辦法上去了,李準作爲頭領,自然要發號施令,他看了看杜可豐,便朝楊璟說道。
“這山上不知道還有沒有他們的援兵,咱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這附近也就貞德堂可以歇腳,就去那裡吧。”
楊璟聞言,也是一陣愕然,倒不是因爲李準等人對地理的瞭解,而是因爲早先他就想過要到貞德堂去。
他想起了常忠貴的擔憂,只是常忠貴如今已身首異處,他也不好說些什麼,便點了點頭。
楊璟正想背起杜可豐,曹臥虎卻走了過來:“還是我來吧。”
但見得他一隻手抓住杜可豐的腰帶,輕飄飄地將之拎起來,如同提了一個空布袋那般輕鬆。
風姨雖然整日裡與李準唱反調,但在原則性的問題上從來不敢開玩笑,對首領的命令更不敢質疑,這也是他們這支護衛隊能夠保全至今的原因。
雖然大雨仍舊沒有停歇的意思,但因爲有着這些人的加入,楊璟和宋風雅也都安心了,旅途似乎變得平坦而短暫。
他們走到山腳,而後繼續往前,再走兩里路,便看到了貞德堂的牌樓。
這裡已經是容山村的邊緣地帶,牌樓後面便是村中壯丁居住的外圍建築,照着常忠貴的描述,這些村裡的男人通常會用輪值的方式,用軟禁的方式來捍衛村子的聲譽。
對於這種行爲,楊璟也不知該如何去評論,每個時代都有讓人無法理解,放在當時卻又無可厚非的事情,他無法與這個時代的主旋律對抗,但內心卻可以保留自己的看法,僅此而已。
李準等人也沒有狂妄到自認天下無敵,許是先前也已經有過這方面的顧慮,李準讓大家停了下來,而後讓風姨一個人走了進去。
在這個十四歲就結婚生子的年代,十七八都是老姑娘了,更何況風姨已經三十多歲,但不能否認的是,這個女人對男人有着致命的誘惑力,那是發自骨子裡的魅惑,與年齡無關。
風姨進去沒多久,看守的房間裡便傳來了低低的笑聲,而後走出一男一女,男的約莫四十出頭,手裡拿着一柄草叉,女人卻不是風姨,而是一個村婦。
許是擔心這些男人監守自盜,所以容山村的壯丁每次輪值,都會帶着自家婆娘,這也是村裡頭定下的規矩,爲了“淨化”貞德堂的髒女人,他們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草叉男人和村婦眼中滿是警惕,只肯讓楊璟揹着杜可豐,陪同受傷的宋風雅進去,其他人只能留在外頭。
李準等人似乎早有預料,楊璟只好揹着杜可豐,陪着宋風雅進入了房間,風姨正在爐子邊上烤火,屋裡還要一個三十左右的男人,正在給風姨倒酒。
“你出去吧。”那草叉男人見得楊璟將杜可豐放在牀上,便舉起手中草叉,要把楊璟趕出去。
“他也受了傷…”宋風雅指着楊璟頭上的傷口,想要給楊璟求求情,畢竟外頭大雨瓢潑,楊璟頭上有傷,淋一晚上也是要命。
但那男人卻極其強硬地拒絕了:“外頭還有個草棚,他們可以在那裡窩一晚上,不想窩草棚乾脆全部滾蛋就好!”
楊璟看了看風姨,後者朝他眨了眨眼睛,楊璟也會意地點了點頭,朝宋風雅笑了笑,轉身出了房間。
那男人將草棚的位置指出來,楊璟和李準等人便進入到草棚裡頭避雨過夜。
草棚與房間相隔不遠,楊璟等人依稀能夠聽見風姨的笑聲和男人們喝酒划拳的生意,似乎一點都不顧及昏睡的杜可豐和受傷的宋風雅。
到了下半夜,雨終於停了,那男人端了一些吃食過來,便回去歇息去了。
楊璟遠遠地看到他們將房間讓給了宋風雅和杜可豐,風姨卻和那個稍微年輕的男人進入了隔壁房間。
說實話,楊璟對風姨的印象不錯,雖然與她沒有過多的交集,也知道風姨是個老江湖,怎麼都不會吃虧,但心裡終究還是有些不舒服。
李準是個話嘮,但宋伯仁無法說話,劉漢超是個悶油瓶,曹臥虎一進草棚倒頭就睡,鼾聲大作,李準便一直拉着楊璟說話,見得楊璟帶着關切地看着風姨那邊的動靜,李準也是嘿嘿笑了起來。
“喂,小子,你喜歡風姨這樣的老孃兒們?”
楊璟不由尷尬起來,但並不否認,因爲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搭話,李準就又要說個沒完沒了了。
李準也知道楊璟在敷衍自己,但他還是耐人尋味地說了一句:“你就放心吧,咱們哥幾個跟這瘋丫頭相處十幾年了,連我都佔不到她的便宜,別人也就休想了。”
楊璟只是笑了笑,直到風姨那個房間的燈火滅了,他才靠着柱子,迷迷糊糊睡了起來。
他疲累了大半天,又走夜路,還經歷了生死險境,頭上又受了傷,李準閉嘴之後,他就陷入了沉睡之中,一直睡到天光大量,風姨與宋風雅已經來到了草棚,手裡還端着一些粗糧大餅子和一鍋稀粥。
楊璟見得風姨容光煥發,想起昨夜的光景,心裡也就有些悶悶的,草草填了肚子,一鍋粥幾乎全進了曹臥虎的肚子。
簡單吃完之後,風姨取出一貫錢來,塞到了村婦的手裡頭,後者自然是眉開眼笑,見得曹臥虎要去背杜可豐,便指着院子外的一架破舊推車,要送給風姨。
杜可豐仍舊處於昏迷狀態,早上給他灌了一些米湯,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直讓曹臥虎揹着也不是辦法,有了這輛車也就舒服一些了。
直到離開之時,楊璟纔在村婦的身後看到了昨夜與風姨同睡一屋的男人。
那男人臉上手上全是蚊子叮的印子,眼圈發黑,額頭上還腫起一個大包,楊璟一看,心裡的鬱悶也終於消除了。
離開貞德堂之後,他們一樣是走偏僻的小路,但李準等人經常押送人犯,小心謹慎,對路徑的選擇也考慮到諸多方面的安全因素,一路上並沒有再遇到截殺,終於還是在兩天之後,安然回到了巴陵。
進入巴陵境內之後不久,楊知縣便讓王鬥和呂廷安率領數十弓手和捕快前來迎接,聲勢極其浩大,便是有心截殺,那些人也不敢再露頭。
光天化日之下衝擊官府大部隊,這跟造反沒什麼兩樣,只要蘇秀績腦子沒被門擠過,就不敢這麼做。
李準等人見到老長官自然是開心不已,更重要的是,宋慈既然召喚他們,就意味着宋慈要有大動作,這些人心裡也是激動不已。
杜可豐被送進了縣衙,宋慈早就召集了醫館的老郎中,第一時間給杜可豐查驗是何種毒藥,以便救治,只要能夠救醒杜可豐,事情也就成了一半了。
杜李氏帶着家眷守在門外,楊璟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先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夏至早就收到消息,與陳水生一道來到了縣衙,見得楊璟頭上又添新傷,也是心疼到落淚,趕忙幫忙清洗和敷藥。
楊璟收拾停當,又美美地洗了個澡,換上乾爽的衣服,這纔回到衙門來,見得杜可豐那邊仍舊在會診,房門緊閉,楊璟便暫時沒有去探聽。
他拜見了楊知縣,簡單地講訴了這幾天的經歷,便與楊知縣說到了正事上。
“大人,小侄想馬上提審鄭河。”
“鄭河?是周典史身邊那個長隨吧?”楊知縣想了想,終於還是想起這號人來。
“正是!小侄一直在想,我跟閣老前往江陵府查案並沒有太多人知道,那蘇秀績又是如何得知的?只能說明他在縣衙裡有眼線!”
“可是那個長隨被關在牢裡,又怎麼能夠傳遞情報?”楊知縣眉頭皺了起來,摸了摸鬍子疑惑道。
不過很快他便雙眸一亮,猛然看着楊璟,見得楊璟目光肯定,他的臉色也有些難看起來。
“你是說…周典史?”
楊璟並沒有點頭,他沉思了片刻,而後說道:“鄭河是周家指派給杜可豐當長隨的關鍵人物,他給杜可豐蒐羅女人,如果蘇秀績是兇手,他肯定是知情人,再者,我懷疑他就是蘇秀績與周家之間的聯絡人!”
楊知縣臉色有些發白起來,過得許久才幽幽嘆了一聲道:“難怪啊…”
楊璟心中頓時不安起來,急忙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楊知縣點了點頭道:“這段日子你我跟着宋閣老去江陵府,這衙門就交給了周典史,早些日子我回來才知道,那鄭河已經在牢裡服毒,畏罪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