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如此粗鄙不堪的老伎女都有人真心疼惜,她貌美如花,卻遠作人的替身都無資格,蘇湄要的是蕭莫桑的愛,那麼她呢?她要的是什麼?暗自壓下喉間苦澀,她擡手捉起桌上茶杯,飲了一口嫣然嗤笑,“但願二位,能白頭偕老!”
世間情愛一事,誰能做到長相廝守,有求不得,有愛不得,縱然如她面前這兩位,到頭來也不過只有相看兩相厭的結局。她似是笑夠了,才起身離開,只站在門口時,像是想到了什麼,咯咯笑着回頭,“對了,以後不要擦這麼多粉,上這麼多胭脂……實在讓人,噁心的不行!”
她說完,便摔門離去,想起屋子裡蕭晗瞬間抽動的嘴,哈哈大笑起來,整個樓道,似乎都聽得她笑聲,猖狂的,尖利的,卻無端透着苦澀。
屋外分屬天水莊的人還未走,如門神般守在二人屋前,想來受了溫茗吩咐不敢擅自離開。
尺素慢慢在位上坐下,看一眼拋着花生吃的蕭晗,張口欲言,卻又極快打消了念頭。
“你難道沒有話要同我說?”蕭晗略略一笑,專注的盯着跟前的花生瞧,許是面上頂着張東西感覺難受,他手指擺弄了幾下,纔將那面具卸下,客棧的花生並沒有鎮上的香,他嚼了幾口,便沒甚興趣,將那剝好的東西留在桌上,顧自找了牀愜意躺落。
手指無力絞了幾下,尺素復擡頭盯着被蘇眉喝剩的茶,捏起就往嘴裡倒,她仰起頭,任那涼透的茶水順着喉間下滑,一路將氾濫開的酸澀沖刷着涌進心房,一點點積着,直至它再放不下,相思成災。
難堪的追憶化作眼淚,從微閉的雙目緩緩滑落,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幽幽響起,“有些事,明知是錯的,卻還要堅持,有些人,明知愛不得,我偏偏,還是敞開了心。”
低頭盯着自己手指看了半天,她忽然笑起來,“這雙手,不知道爲他殺了多少人,有時候夢到滿手的血,一定要在有他氣息的地方蜷縮着抱住自己才能睡過去,主……公子沒有愛過人,所以不知道……”愛一個人有多痛,越痛越想愛,明知他的心不會有自己,卻還如飛蛾撲火般,不知死活!
蕭晗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動一下,尺素苦笑了下,走過去撿過牀薄被替他蓋上,正掖着被角的手腕忽然一痛,她倉皇擡眼,撞入那漆黑如夜的眸,那人微微一笑勝過拂面春風,“情動則止,過猶不及,尺素,你敗便敗在此!”鬆開手命她離去,蕭晗忽又道,“扮人無聊,還是做自己爲好!”
“尺素,不想……”她驚了一跳,回過神才努力仰起蒼白的臉,艱澀開口,“他們,尺素……”
蕭晗輕哼了聲,再不理人,他要做的,從不會因爲誰不想而作罷。醒來站到鏡前,一身素白錦袍,長髮披腰只用一
根同色錦帶繫住,勾脣冷笑,他依然是那個高傲出塵的蕭晗。
尺素也已換了身紅裳,卻低着頭不肯擡起,手指攫住她的下顎將之輕擡,他抿嘴說話的口氣略含不悅,“記住,你是尺素,只是尺素而已!”
尺素輕應了聲,也不知將這話聽進去了幾分。
推開房門的剎那,守門人眼裡是尺素預料到的驚豔,直至視線裡再瞧不見這漂亮妖媚的人,他們才恍然回神。
“剛纔那人是誰?怎的蘇姑娘會同他在一塊?”
“蘇姑娘不是最厭穿紅色,怎麼今天?”
疑惑的抓抓腦袋,一人回過神,猛地扒住門扉往裡一瞧,裡面空空落落只餘一碗清茶嫋嫋伴着餘香,哪裡還有那對詭異的夫婦,幾人面色一變,匆匆跑去稟報,卻在過道那裡與溫茗蘇眉相遇,臉色在霎時間白透,他們俱都‘噗通’跪倒在地,蘇眉一身青衣,正蹙起眉尖,“怎麼回事?”
“那,那對夫婦……不見了……”
“不對,那對夫婦變成……變成一個漂亮的似妖精的男人和蘇姑娘一樣的,一起走了……”
“胡說八道說些什麼?什麼變成變不成的……”狠狠一腳踹開最近的一人,眼中閃過些狠戾,蘇眉飛快看了眼溫茗,眼中分明有着害怕被丟棄的慌恐。
把玩着扇子的手一緊,‘嘩啦’聲中,紙扇收緊,溫茗若有所思看了眼樓下,“人呢?”
“小的,不知!”
“皇上呢?”嘴角的笑褪去,溫茗下意識眯起眼。
“由林公公陪着,說是到處走走!”蘇眉回的小心,手卻禁不住抖了抖,她怕那個人還活着,更怕……溫茗會捨棄她!她對溫茗的感覺很複雜,他的出現讓雙生的姐妹只能活一人,他的出現讓她一生都要受制於人,如果是蘇湄,她必定會決絕的,在自己死前也會費盡心思不讓溫茗好過,可蘇湄是蘇湄,她是她,兩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心思!
漂亮的似妖精的男人……和蘇姑娘一樣的……徐徐展開手裡的摺扇,溫茗輕輕笑了起來,“如此,我們也出去走走纔好!”
蘇眉一怔,悚然擡眼,卻收到他不知是警告還是不在乎的眼神,心瞬時涼了半截,她躊躇着立在原地,“還不走?”溫茗停下,臉上的笑遮去了所有冷酷。慌應一聲,她忙緊緊跟上,卻心亂如麻。
纔出客棧門時,卻被一衆江湖人攔住了去路。
“溫莊主,是你天水莊邀我們前來,如今便想一走了之,將我等……”
“還與他說什麼廢話!”脾氣暴躁的人自是立刻蹦躂起,“溫茗狗賊,定是你被皇帝收買,將我等誑來好一網打盡!”
“說的好!”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溫茗嘴角笑容瞬息一僵,他驀地朝着發聲方向瞧去!
‘啪啪啪’的手掌拍擊聲從客棧門口傳來,倚在門框上的人轉過身,灰色布衣,普通人打扮,卻掩不去他一身華貴,如若忽略他那半張猙獰的面孔,該是更完美的一人,他縱然滿含譏誚,可
那眼底深處的溫和並不突兀,令人感覺舒服。
溫茗慢條斯理的將摺扇收攏,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葉公子!”
雖然衆人並不明白這葉公子是何許人,但衆人均自發的替他讓開一條道,間或有交好的幾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紛紛猜測着葉寧的身份,然而還是有很多人對溫茗怒目而視,已是都信了,是溫茗將他們騙來,好讓朝廷的人一網打盡的猜測。
“一別兩年,溫公子風采依然如此卓絕!”葉甯越衆而出,嘴裡說着恭維的話,但聰明人都聽得出其間的譏諷。衆人倒抽了口氣,退後一步,爲兩人分出些地方來。
摺扇輕點掌心,溫茗展顏一笑,“好說好說,葉公子亦如是!”他說着朝葉寧一鞠了身,道,“在下正要攜衆出遊,不知葉公子可有這個興致?”
葉寧嗤笑了聲,忽從人羣的縫隙中瞥見蘇眉悵然蹙眉的臉,他怔了怔,下意識摸上自己半邊燙傷的臉,暗壓下心頭的酸澀,朗笑一聲,“有何不可?”
“休走!”衆人見他們要走,紛紛提着刀劍攔路,今日若溫茗不給他們個說法,難道叫他們一直被困在這悅來客棧裡,江湖人向來喜歡自由自在,如今被困失自在,那種感覺讓他們感到心慌。
‘嘩啦啦’數響,一大羣架着弓弩的人出現,箭尖所向,皆是衆人要害。
衆人面露驚怒,紛紛後退了幾步,後背都貼在一起。
“各位真不好意思!”嘴角噙起抹溫和的笑,溫茗擡手朝衆人作揖,“皇上幫了我一個大忙,我無以回報,只好將各位獻給他,不過,皇上仁慈,不會將各位怎麼樣,就不知諸位家中……”他頓了頓便不再說下去,只與葉寧攜手離去,將客棧中一大羣人的怒叫咒罵撇在身後。
“你也會有事要他幫忙?”待走出好遠,葉寧突然停住腳步。
溫茗一怔,忽而拉了蘇眉在懷,笑道,“自然!”他看葉寧側頭望過來,輕輕嘆息了聲,修長的手指一寸寸撫上蘇眉的臉,蘇眉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身體一直有些顫抖。
“如若沒有皇上出面,我又如何能將她引過來!”溫茗擡眼,眯笑着直視葉寧,“你說是不是呢?哎呀,我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了,叫你葉公子怕失了禮數,稱呼你爲先皇……”
葉寧忽然大笑起來,他疾走幾步到了兩人跟前,雙眼卻專注看着蘇眉,讓她驟然心慌,不知該將眼放向何處。
“爲何還要再騙我?”葉寧長嘆一聲,這纔將視線轉向溫茗,“你我都知道她不是她!”
“哦?”溫茗挑眉。
“她自是無心,只因將心放在了莫桑身上,又如何會在我臨死時,救我出來,又如何會心甘情願跟着你?”葉寧笑容發苦,漠然轉身,“溫茗,我信她是蘇湄,也只不過是……騙自己!”
兩人四目灼灼以對,誰都不肯先挪開眼,蘇眉夾在中間,面色如灰。
“莊,莊主……”忽然有天水莊的下人一臉欣喜跑來,“找到了,找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