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溫茗放開蘇眉,臉上有些他不自知的興奮。
那人喘了口氣,忙道,“在市集看到他們出現過,這會可能往廣濟寺去了!”
“廣濟寺?”溫茗微皺了下眉,按說要躲人的人,怎生如此大膽,竟是大搖大擺的逛着,難道是存心想將人引來嗎?
“我不知你和莫桑到底在做什麼,不過……”葉寧忽地冷笑,“傳言,這裡有個蕭晗,雖然不知道是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兩年前你利用我想害他,這次……”他重重哼了聲,甩袖而走。
溫茗面上神情變幻,嘴角生生扯出個詭異的笑來,蕭晗麼?揮手衆人已是跟上往廣濟寺而走,偌大寬敞的街上,亦只剩蘇眉一人失魂落魄站着。有不知死活的地痞流氓湊過來想佔人便宜,被她冷笑着一肘卸了胳膊。
“從今以後,我只是蘇眉!”她忽然笑的妖麗,溫茗蕭莫桑什麼的,再與她無關!笑夠了,她飛身躍上停在近旁的馬,縱馬遠去。
“誒,我的馬,馬啊……”正捏着酥油餅的人大嚷大叫着追過去,急的一臉哭相,“喂,我還趕着去娶媳婦,你把馬還給我……”
喊叫聲不絕於耳,卻又馬上淡去,鎮上又靜的仿若沒有任何波瀾生起。
碧遊鎮的廣濟寺香火鼎盛,人人都說這裡的菩薩最爲靈驗,來寺裡求籤拜佛的人絡繹不絕,大家一向都趕早了來,一般凌晨時候,寺裡小沙彌打開寺門時,門外已經有好多人等着了,他們或趕着燒頭一炷香,或趕着求一支籤文……
這廣濟寺的籤文極準,每天又有數量限制,物以稀爲貴,因此每日求籤的人都是爆滿。
尺素並不明白蕭晗爲何一定拖着她來,直到在那不見任何縫隙的人羣中瞥見一個錦袍玉帶的英俊面孔,她忽然僵在原地,“公子……”
蕭晗淡淡的笑了笑,“你倒是愛他至深,如此都能認出他來。”
“公子!”尺素的聲一下子拔尖,每根手指都在顫着,她猶豫了一下,口氣不禁多帶了些澀然,“公子不是說,我以後……只是尺素嗎?”
“名字?不過是個身份罷了!”蕭晗冷笑了聲,對於周身不停穿過撞來的人不易察覺的皺起眉,這種地方他不喜歡,他在蒲團上跪下,慢慢閉上眼,尺素慌忙從人羣中擠過來,見他邊上還空着一個蒲團,也跟着跪下。
“事埋在心裡,久之便成了障,尺素,有些事若不弄清,苦的不止你一個!”他緩緩跪伏在地,脣間挑開抹悲憫的笑,煞的旁邊添香的小沙彌看呆了眼。
身體微僵,尺素有些怔忪,“公子此言……是何意?”他把她帶到這裡,他難道是要自己和莫桑將話說清楚?
“你定是很想問清楚。”蕭晗起身,手指在膝上輕撣,瞥見之上淡淡的香灰印子,嘴角一抿,已是有些不悅,“昨日他的話你也聽的明白,他若對你無心,緣何會記得你的好。”他轉過身,輕挑眉角,“你在逃避什麼,橫豎不過一問而已,何苦讓自己不清不楚!”
“公子可知!”她咬下脣,低垂下的眉眼叫人看不清情緒,“尺素要怎樣忍着,才能阻止自己靠近他!”
蕭晗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奇怪,既然愛着,又爲何要避開……難道我果然……”他怔了怔,嗤笑道,“如你所言,是不懂愛的嗎?”
尺素驚愕擡眼,看到他衝自己微微一笑,那笑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溫和的,“你是怕我不肯放你走?”他搖搖頭,“我等的人來了,尺素,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尺素呆呆立在原地,看他伸手去拿佛龕上的籤筒,笑着遞到自己跟前,她卻臉色發白,這個人原先還威脅她不要離開,這次卻如此輕易的說出不需要自己的話,她不明白心頭那份空蕩蕩的感覺是因爲什麼,才兩個多月而已……
“聽說廣濟寺的籤極準,
何不求一支……”他歪頭想了片刻,才笑道,“姻緣籤,你們女人似乎都喜歡求這個!”
機械的接過握在手裡,她被蕭晗牽着跪在蒲團上,一下一下搖晃籤筒,聽着裡面竹籤碰撞筒壁發出的聲音,混沌而又清冽,這世上,誰又不能離了誰,在蕭晗心中,她只是個僕人而已,一轉身就能相忘江湖,就只是這樣而已。
‘啪嗒’一聲,竹籤掉落在地,尺素伸手撿起,朝蕭晗微微一笑,她向解籤處走去,沒能發覺蕭晗臉上有些恍惚的神情,更是沒有瞧見,他同樣握着個籤筒,跪在蒲團上搖着。
解籤處坐着個老和尚,鬚髮皆白,面容清癯,他看尺素過來,雙手合什,道,“施主有禮!”
尺素忙回一禮,將手中竹籤奉上,“煩勞大師了!”
“八三籤……”老和尚嘆息了聲,從架上找出解文,看了片刻,忽然宣了聲佛號,“阿彌陀佛!”
尺素後退一步,白紙上那大凶兩字忽然急速暈成一團,快要迷了人的眼,她張大嘴用力呼吸着,卻越來越覺得有隻手在扼住咽喉,讓她窒息。
“四七!”身旁忽然站過來一人,優雅的將手裡的竹籤遞給和尚。
大師眼中閃過亮色,在心底驚歎了聲,轉身去取籤文,蕭晗不甚在意的接過一瞧,是小吉,他輕哼了聲,轉過身,瞥見尺素慘白的臉色,“怎麼?”
“大凶……”手中竹籤摔落在地,尺素緩緩轉身,苦笑了下,“我果然……”她長嘆了聲,聲音中滿是悽惶,盡數散在嘴角那縷慌恐的笑意中。
心口有些酸脹,蕭晗下意識撫上那個地方,直覺她這笑分外刺的人難受,視線落在地上那支籤,他忽地上前一步,足尖在竹籤中間一點。細微的聲響過後,竹籤從中間斷爲兩截。
尺素及和尚還在驚愕之中,他已掰着自己手中那根,將它從中間又分爲兩截。
彎腰從地上拾起兩根斷竹,他將她的上半截和自己那根下面的接在一起遞到她跟前,粲然一笑,讓無數人怔在這笑中。
“試試這個!”
尺素猶豫的接過,老和尚連連擺手,“施主,使不得,如此使不得!”
“單洙!”蕭晗微微一笑,嘴角一挑,喚出一個人的名字,青影一閃,單洙身旁已站了一人,青竹杖提在手中,另一手將籤文遞於尺素,話卻是對蕭晗說的,“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蕭晗略擡高下顎,“若我說,你身上被我種了返羅香你可信?三裡之內,我都能知道!”
“若是真的,你那就是狗鼻子!”單洙毫不客氣的嗤了聲,眉眼中卻俱是愉悅及一絲藏不住的寵溺。
尺素不自覺一笑,這纔拿起手上籤文看,八七,中上籤:明知不可留,爲何要強求?若隨波逐流,則榮寵半生!
“這樣不是很好!”籤文被人劈手奪過,蕭晗看了半晌,忽笑着推了她一把,“還不快去!”
尺素被他推的一個踉蹌,又被人潮一擠,擠到了老遠的地方,她放任自己被推着走,卻驀然發覺,其實蕭晗說錯了,有一個人,就算是在茫茫人海,她也依然能一眼發覺,而那個人……捏緊了手裡的籤文,她下意識咬住脣,既然已選擇開始,就不該再猶豫不決,她現在是那個被蕭莫桑傷的心魂俱裂的女人,這般想着,她好似真的心痛如焚起來,在人羣中四處找了找,在瞥見那人臉時,拼力擠了上去,心內一個聲音漸漸變大,莫桑,莫桑,莫桑……
人羣中那身紅裳只閃了幾閃便不見了,單洙將視線從人羣中收回,“這可不像你!”
蕭晗抿脣一笑,白玉似的手掌上託着兩個半支的斷籤,他將斷籤放在案上,“勞駕,四三!”
老和尚一愣,繼而嘆息了聲,取來籤文,他看了眼,渾沌的眼中分明浮起抹憐憫,“施主一生……”他猶豫半晌,
才繼續說道,“孑然一身,夙孽難解……”他手指輕點的地方,分明寫着下下籤。
蕭晗蹙眉,不在意的哼了聲,倒是單洙臉色一沉,眼裡浮現擔憂,“可有破解之法?”
“人在是非之外,便無事!否則,不可破,解不得!”老和尚搖頭輕嘆,將斷簽收起,復又盯住蕭晗,“施主便不該做出此舉,自己的福澤尚不夠,又如何分於她人!”
單洙臉色一變,聲音中已帶了急意,“胡鬧!”
漫不經心的取過和尚手中的籤文,他冷笑了聲,慢條斯理的將它一點點撕成碎末,輕輕一吹,那些白色碎末便四處飛散開去,落了近旁的人一頭一臉,有人憤怒的看過來,卻見一人驕傲的張開雙臂,笑的恣意風流,“我不信天不信地,更不信鬼神!”放下手,他擰身直視單洙,微微一笑,一字一句,“我只信我自己!”
單洙一怔,忽而略略嘆了聲,這蕭家兩父子向來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與生俱來的氣勢,極輕易就將他人的壓制,真是強大而又可怕的存在感。
陪着蕭晗往外走,一旁有好些個姑娘執着紈扇,露出小半張臉來偷瞧蕭晗,眉梢間含着風情,粉頰上帶着嬌羞,一顰一笑間,俱都傳遞着某種訊息,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
兩人走過一處花林時,倒心有靈犀往那邊一掃,單洙還在訝異有什麼能讓蕭晗停下腳步,卻在看到那抹如火紅裳向莫桑小心翼翼靠近時,才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蕭晗。
“走吧!”他斂下眉,一副不甚放在心上的表情,拂袖離去,單洙下意識摸了摸鼻子,舉步跟上。
花林深處,莫桑一人獨立着,屏退了要隨侍在旁的太監侍衛,只有一個人的時候,那種空虛孤獨的感覺卻異樣清晰起來,怎麼以前這感覺沒有像今日這般強烈,似乎總有個人,會站在他身後,美目盼兮,嬌憨溫柔說會不離不棄。
她在自己身邊,呆了有將近十年,可最後,卻是他動手,將她的承諾生生割斷,蘇湄她……明明可以不必死的,怪只怪……
“莫……莫桑……”風中似有幽幽的呼喚吹入耳中,伴隨着沁人的芬香,一度讓他以爲是自己的錯覺,直到真切瞥見那在花林入口處悄然而立的人,沒有變的面容,只是身形略微消瘦了些,眼睛還是那麼漂亮,似乎比以前更爲幽深了些。
這一刻,他腦中什麼念頭都沒有,只響着一個聲音,她還活着,竟然還活着,他甚至不能相信,明知自己要的是她的命,她還眼巴巴的出現在自己跟前。
“莫桑!”她又叫了聲,朝他走近一步,眼有些澀然,面上還帶着些慌恐。
“你居然沒死。”他轉身看她走近,略略皺起好看的眉,眼中的冰冷將複雜深藏。
尺素在他跟前停落,輕輕嘆了口氣,“有個人說,你心裡定是有我的,我也不甘心,所以纔想問你一句,莫桑,你愛我嗎?”
俊臉上飛快掠過訝異,莫桑挑眉專注看她,心中卻想,她以前從未如此大膽過,看着尺素眼裡的期待和慌張,他嘴角噙起抹冷笑,一字一句道,“沒有。”看她眼裡的灼亮黯淡下去,那期待也變作了絕望,似乎還怕她傷的不夠徹底,他又笑着說道,“你知道朕的心思!”
滿意的看着她慌恐的白了臉,眼裡黯淡像是香燭燃盡後的煙,鴛鳶嫋嫋的糾纏成一團,再化不開,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會染上這樣的病,喜歡看着她痛,看着她傷,看着她無謂的付出,卻得不到任何迴應,這樣變態的快意,有時竟將其他一切都掩蓋了過去。這種執念,幾乎讓他在這兩年裡夜不成寐,有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他也在兩年中想的清楚,這個人十年的相伴,或許早已成了習慣。
他有些煩躁,身爲帝王,又如何能讓人牽制住手腳。
“皇上心裡,難道就從未有過我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