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你考慮過恣意猜測我與翊皇子有私,會引起怎樣的後果嗎?你是想置將軍府於不義,還是想置爹於不忠?你真真是好大的膽子!”
彷彿有陣陣寒氣,從淳于嫵開啓的脣間透出,凍得在場的所有人骨血都涼了。
四姨娘一個哆嗦,擡眼迎向淳于嫵的眸子,不由自主便往後退了一步。可一想到身周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自己,此時表現出膽怯,勢必讓自己淪爲笑話。
四姨娘便又硬着頭皮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郡主若是與那北越質子沒什麼交集,何必擔心外人怎麼說呢,又何必擔心流言會連累到將軍府呢?我也是將軍府的人,豈會隨便拿將軍府的安危和聲譽開玩笑?我只是好意提醒郡主罷了,郡主實在無需擺出架子咄咄逼人。”
淳于嫵不語,仍冷冷看着四姨娘,她的脣舌功夫果然不容小覷。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說辭,眨眼間便輕輕巧巧將自己的責任推卸得乾乾淨淨,將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她。
可惜她早已不是這具身子的主人,豈會逞這一時的意氣?若是三言兩語就將她激怒了,和宮翊的關係那纔是真的瞞不住了。
四姨娘沒想到淳于嫵的情緒,絲毫不爲她的話所動,眼底閃過一抹憤恨。
暗河如此兇險,淳于嫵掉進去竟然也沒有半點事兒,當真是應了那句禍害遺千年。
只是這樣的禍害還爲什麼還不死?
淳于嫵存在一天,將軍眼裡便沒有其他的孩子,甚至連唯一的兒子都被忽視如空氣!
四姨娘咬咬牙,豁出去了!
無論如何,今天她都要搏一搏。
現在府上所有的姨娘和小姐們都在場,她就不信她們對將軍偏愛淳于嫵,心中沒有半點氣憤和委屈。
只要能勾出她們對淳于嫵的不滿,讓兒子有機會獲得將軍親睞他日執掌將軍府大權,她不介意做那隻出頭鳥!
四姨娘心神一振,壓下面上所有的不滿,看見淳于嫵,嘆息道,“也是我想多了,郡主在府上就是天就是地就是將軍的心頭肉。將軍的眼中只有你一個女兒,你歷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外邊的那些流言蜚語鬧得再厲害,將軍也會出面替你擺平。”
“若是換了其他人鬧出這樣的事兒”四姨娘目光意有所指掃過身後的幾位小姐,“早就家法伺候了。”
“何止家發伺候?換做府上其他姐妹,從家譜除名攆出府去也是使得的。”緊挨着四姨娘身旁身着淺綠衣衫的少女冷冷接話,語氣中全是譏諷意味。
淳于嫵瞧過去,只見二姨娘正悄悄地拉那少女的衣角,“娉兒,怎麼和郡主說話的?”
淳于娉朝二姨娘癟嘴委屈道,“娘,難道我說的有錯嗎?你掌過府中大權,家法條例你最清楚。上面明明白白寫着毀將軍府聲譽者,不論身份一律逐出府去。五妹妹這可不是第一次犯了!爹爹偏心未免也偏的太過了!”
“娉兒,身爲晚輩你爹豈是你能議論的?娘平時教你的禮儀你都忘了嗎?”二姨娘淡淡掃了一眼四姨娘,朝淳于嫵歉意笑道,“娉兒這些日子病了,身子還未大好,一時說起了糊塗話,還望郡主莫放在心上。”
“我的病早好了,我沒有糊塗。”淳于娉立即反駁,可撞上二姨娘有着濃濃警告的眼神,她只得住口,嘴脣緊抿成一條細線,狠狠剜向淳于嫵。
然而經淳于娉這麼一說,其他的幾位小姐已顯出對淳于嫵的不滿之色。
從懂事起,她們便學着如何做乖巧溫順的好女兒,爲了成爲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不惜放棄自己的興趣,每天重複練着枯燥無味的琴棋書畫。她們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想得到爹的一絲絲憐愛。
可結果呢?
自從將軍娶了長公主,有了淳于嫵的存在,爹給她們的本就少得可憐的疼愛,也被她全部奪了去。
長公主身份尊貴也不過也是倒貼將軍進的府,即使如今貴爲將軍府女主人,也不能抹去她曾經不要臉倒追男人的事實!礙於她的身份說好聽些是在戰場私定終生,可誰知這淳于嫵出生時,是不是一個無名無份的小雜種?
經年累月隱藏的憤懣,歷來經不起挑撥。猶其是在這種壓抑的心情得以釋放之後,再要重回那種狀態,所需的忍耐力遠遠大過從前。而當自己爲苦求不得的東西,裝作若無其事忍得辛苦時,卻有別人唾手可得笑得開心。
這般鮮明的對比,瞬間擊中痛處,強烈的不平衡感足以激發出所有潛在的不滿。
同爲二姨娘所出的四小姐淳于婷站了出來,“我知道五妹妹我行我素慣了,可在獄中呆了三年,難道就一點沒有學會收斂嗎?這纔出獄多久就給將軍惹了一堆麻煩,今後可怎麼辦?”
“五姐姐,那種出門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生活,大家可都不想再過了。你就當是爲了將軍府,大發慈悲積積德,安分守己一些吧!”六姨娘所出的六小姐淳于嬌嗆聲,亦是一臉不善。
淳于嫵掃過所有人的表情,最後目光落在一臉計謀得逞的四姨娘身上。
她淡淡一笑,“各位姐姐妹妹,我又何嘗不想安安逸逸度日?可偏偏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些愛編故事的人非要扭曲事實,瞎編一氣,我能堵住他們的嘴嗎?”
“就算是瞎編也並非空穴來風,聽說五姐姐出獄那一天,翊皇子當着羣臣的面送了你一副弓箭。可他來到大楚之時姐姐分明已經入獄,你們是如何識得?姐姐可千萬不要說你們不認識,若是平白無故他怎麼可能送你禮物呢?”
“六妹妹何不親自前往質子府問個明白?”
淳于嫵不緊不慢道,“正巧你可以順帶將我的那份疑惑一併問清。我也很是納悶,翊皇子當初送我弓箭是幾個意思?是恭喜我還是想害我?要知道那副弓箭差點讓太子殿下將我怒殺當堂。”
淳于嫵頓了頓,目光緊鎖那姐妹幾人,似笑非笑道,“話又說回來,我入獄三年,沒有一個人前來探視我。我以爲你們所有人都將我遺忘了呢!不曾想你們卻如此關心我。我一出獄,便將我的事情調查的清清楚楚。”
“郡主,不是我們不去探視你,而是將軍和長公主都未去,我們去難免唐突。”六姨娘柔柔弱弱開口,順便將淳于嬌拉到身後,也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亂說話。
“原來大家是在擔心這個。看來三年來每每想起自己被遺忘,我都白傷心了。”
淳于嫵恍悟般自顧繼續道,“爹在邊疆鞭長莫及,娘在安國寺吃齋唸佛替我懺悔祈禱,自然是不能來的。姨娘們其實何須顧慮這麼多,只要真的有心,誰又會說你們什麼?”
六姨娘面色一陣尷尬,再一次覺得暗暗心驚。
郡主真是變了,從前她行事毒辣果決殘酷,從來不用軟刀子殺人。現在卻不顯山不露水便將自己拆穿,讓任何辯解聽起來都成多餘。
見淳于嫵一臉淺淡笑意,眸光卻深不可測,二姨娘忙打圓場賠笑道,“當時是我們考慮得不夠周詳,郡主心有怨氣也是正常的。”
“二姨娘這話就嚴重了,我們是一家人,我怎麼可能怨你們。倒是我時常闖禍你們,你們一再包容我那纔是難得。既然如今大家的心結都解開了,以後各自多多扶持纔是。”
“站着說話不腰疼。”淳于娉冷哼。
淳于婷諷道,“五妹妹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爹對你寵愛有加,長公主也凡事都護着你。你一個失蹤下落不明,便遷怒到鳳儀妹妹身上,病了連太醫都不準請。我們呢,十天半月都不一定能見着爹一次,更別說爹將對你的寵愛,分一些給我們了。”
“四姐姐,我們都是爹的子女,在爹的心中位置都是一樣的。爹戍邊多年,如今雖然回京,卻也是三天兩頭被皇上召進宮去商討政事,我也有許些日子沒有見過爹了,沒比你們好到哪裡去。”
“一樣?從小到大,爹心裡惦記的只有你!”
那三姐妹齊齊冷笑,她們的目光中有絲毫不加掩飾的仇視與憎惡。
若目光能化作利刃殺人,淳于嫵相信,自己起碼死了一萬次。
這麼多年來,這具身子的主人和這幾位庶出姐妹都相安無事,這一次她死裡逃生回來,怎麼她們的態度卻陡轉直下?
但淳于嫵很快就想明白了。
一切歸結於這具身子主人霸佔了淳于驍所有的父愛,導致幾位庶出姐妹對她積怨太深。
她們都巴不得她死。
當她墜河的消息傳回來,對她們來說就像是即將看到黎明曙光,可她的歸來卻無疑等於夜深更鼓,黑暗之後還是黑暗的絕望。
既然她們都不屑僞裝,她也沒有必要和她們假裝姐妹情深。
淳于嫵搖搖頭,不想和這幾位庶出姐妹做無謂的爭執,領着水韻就要繞開衆人回院子。
人羣中一個身影卻突然閃到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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