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羣中一個身影卻突然閃到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淳于嫵詫異停下腳步,看着向面前的女子。
她身着純白長裙,腰間繫着淡紫綢帶的,烏髮鬆鬆挽就,鬢間只有一支紅玉海棠簪,她五官算不上出衆,但那雙透亮的眸子卻讓人移不開眼睛,彷彿集天地靈氣於一處,淡淡瞥來,便能將萬里紅塵一眼看穿。
這樣空靈清澈的眸子,絕非尋常婦道人家所有!
淳于嫵收起心中的震撼,不解問道,“五姨娘攔住我的去路,有什麼事嗎?”
“前幾日將軍從宮中帶回今年新下的明前龍井,我對茶向來沒什麼興趣,得知你愛飲此茶,打算轉贈於你,你此刻若是無事便隨我去院子裡取吧。”
五姨娘話落,四下響起一陣抽吸聲。
連一向笑臉迎人相較沉穩的二姨娘,也不禁變了臉色,低喝道,“五姨娘你怎麼能用這樣的語氣和郡主說話?”
五姨娘卻連看也不看二姨娘,目光依然落在淳于嫵的臉上,冷冷淡淡道,“你去與不去,茶收與不收,我不勉強。明前龍井是貢茶產量稀少,雖是好東西,可我從不招待客人,擺着也是礙事。想送與你只是想物盡其用,不想哪一天我看不過眼,丟出去白白糟蹋了。”
說完,不待淳于嫵回覆,五姨娘竟自顧轉身往內院的方向去。
衆人見此情形,只覺眼珠子都快驚得掉下來了。
五姨娘對郡主不客氣的語氣,已經夠她們驚訝。現在居然撇下郡主,一副你愛要不要的姿態揚長而去,五姨娘這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
所有人齊齊看向淳于嫵,見她也是一副驚住了的模樣,心中頓時喜憂參半。
喜的是五姨娘此番話必定是要激怒郡主了,依照郡主的毒辣的性格肯定不會給她好果子吃。一個是深得將軍寵愛的姨娘,一個是將軍最寶貝的女兒,兩人若是衝突起來,那場景勢必精彩。屆時二人兩敗俱傷,正是她們坐收漁翁之利之時。
憂的是兩人若是把將軍府鬧得天翻地覆,殃及她們這些池魚,那想得到將軍的青睞,便也更加不容易了。
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二姨娘小心道,“郡主,將軍府上下皆知,五姨娘性格清高得要死,是個典型的冰山美人。不管對誰永遠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就是在將軍面前也不曾有過半分的和顏悅色。她的話,你就別放在心上了。”
“二姨娘這麼說就不對了。”
四姨娘站了出來,冷笑道,“郡主的身份何等尊貴,是她顏冰月區區一個五姨娘就能隨便衝撞的?要知道衝撞皇上親封郡主,等同於藐視皇權,那是死罪!況且,郡主今天若是開恩放過了她,來日將軍府人人都效仿五姨娘,郡主豈不是全部都要放過?那郡主的威信置於何處?”
“四姨娘說得有道理。五姨娘之所以擺出生人勿近的孤傲模樣,保不齊是吸引將軍注意力的一種手段罷了,或許她真實的性格並非如此。”
六姨娘惶惶恐恐看向淳于嫵,猶猶豫豫又道,“就想當初的三姨娘,故作嬌弱溫婉博取將軍的憐愛,可事實呢”
所有人呼吸一滯,紛紛垂下頭,不敢再去看淳于嫵的臉色。
三姨娘的死因在將軍府是公開的秘密,大家默契不提,不代表不曾發生。恰恰相反,但凡見過的人,那情景彷彿仍歷歷在目,每每想起便讓人不寒而慄。
見剛剛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正起勁的幾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噤了聲,淳于嫵立刻便知道她們想起了她逼死三姨娘的事。
淳于嫵譏諷笑笑,三姨娘會有那樣的下場,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罪有應得。但是很明顯,不過短短一個多月,大家都已經淡忘了前因只記得後果了。
也是,死去的人已經無法構成威脅,誰還會去斤斤計較?提防的憎惡的,永遠都只有活人而已。
淳于嫵扭頭望向花園盡頭,五姨娘的身影唯剩下一抹淡淡的白色,在花紅葉翠繽紛炫目的顏色映襯中,顯得格外乾淨出塵。
淳于嫵心中的某種情緒突然似被觸動,她掃了一眼在場的幾位姨娘,想了想,徐徐道,“姨娘們說的都有自己的道理,但新下的明前龍井,實是好茶,扔了當真浪費。再者要是此事一不留神傳到皇表兄耳裡,他得知自己賜下的好茶被這麼對待,必然龍顏大怒。”
“郡主說的不錯,五姨娘雖然脾氣怪了些,可願意將茶送給郡主應該也是出於一番好意。”二姨娘擡眸細細打量淳于嫵,確定她一臉平靜,才悄悄鬆了口氣,忙朝四姨娘和六姨娘使了個眼色。
這二人竟想借着此事挑起郡主和五姨娘的爭端,簡直是愚不可及。三姨娘的前車之鑑就擺在那裡,可想而知郡主一旦發起怒來。會有什麼的後果?
幸好郡主沒有生氣,否則,今天她們誰也別想討着好。
四姨娘和六姨娘不是愚笨之人,見到二姨娘的眼色,腦袋立刻就轉過了彎,當即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什麼也不敢說了。
淳于嫵看着此刻姨娘們真正驚懼的神色,剎那間心念電轉,心思猛然通透。
鷸蚌相爭,漁翁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然而,這漁翁卻不是眼前的任何一位姨娘,而是僅說了寥寥數語便早早抽身的五姨娘!
五姨娘的言行看似無理傲慢,但真要深究起來,也找不出致命的錯處。可就是她這虛晃的一槍,卻將沉不住氣的四姨娘與六姨娘的眼睛給晃花了。
這具身子主人的性格衝動脾氣火爆,剛纔那種情況,她也許真的會被挑撥惹出怒火,去找五姨娘鬧一場。
但僅僅是鬧一場。
這具身子的主人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一旦衝動的勁兒過去了,思緒平靜下來,以她的聰明才智很快就會意識到四姨娘和六姨娘在故意挑撥。那時,她戰火的矛頭,就說不好會指向誰了。
淳于嫵眸光一沉。
照這樣的思緒捋下來,五姨娘說要送她明前龍井也只是明面上的話了。
那句似一語帶過的,讓自己前去她院子,看來纔是五姨娘真正的目的。
真是沒想到將軍府的後院竟臥虎藏龍,五姨娘的謀略,只怕與娘有得一拼!
淳于嫵微微眯眼,她不得不承認五姨娘的目的達到了。
在想通透一切之後,在對五姨娘生出濃厚興趣之後,這一趟她無論如何都會去。
淳于嫵看向幾位姨娘,“獄中三年,我已慢慢戒掉喝茶的嗜好。不過這明前龍井,色翠香幽,味醇形美,實乃茶中佳品,扔了等同暴殄天物。我這就去五姨娘處將茶取來,晚些讓水韻分別給姨娘們送去。”
“這怎麼使得?”二姨娘推辭道,“聽說這茶連宮中的娘娘們都不一定能喝的上。”
淳于嫵嚴肅了神色,“宮中的娘娘們能不能喝上與我何干?那是皇表兄的事。現在茶在將軍府,等會就將在我手上,我的東西,我想給誰,誰敢阻止?我說使得便是使得!”
“郡主”
二姨娘還想說下去,淳于娉淳于婷已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搶過話去,“那就謝過五妹妹了。”
明前龍井每年上貢少得可憐,可謂千金難買。放眼整個楚京,也沒有幾戶喝的上,更別說像她們這些庶出的子女了。
別人有的東西你也有,不稀奇。別人沒有的你卻有了,是添光!
這麼想着,四姨娘和六姨娘臉上也透出了歡喜。
淳于嫵瞧着,淡淡一笑,“說什麼謝不謝的就太見外了,若是這明前龍井能換得姐妹們和姨娘們高興,換得一家安寧舉府和樂,也是它的福氣。”
淳于嫵說完,不再理會衆人尷尬的神色,領着水韻往五姨娘的院子走去。
待走遠了,水韻終於忍不住憤憤道,“郡主,您看看三小姐四小四姨娘六姨娘,這都是些什麼嘴臉?前一刻還在想方設法挖苦您給您使絆子,後一刻聽到有明前龍井,那興高采烈的模樣,真真是氣人!您幹嘛要將明前龍井給她們喝,那麼好的東西給這羣兩面三刀的人,纔是真的糟蹋。”
“忍到現在才發牢騷,值得表揚,給你點個贊。不過,你既然知道她們是什麼樣的人,又何必動氣去一般見識。她們眼皮子淺薄,難道你也要跟着一起淺薄?”
水韻咬脣小聲辯駁,“奴婢只是想不通,您就算自己不喝,給公主殿下也比給她們強啊。”
淳于嫵笑着搖搖頭,“如果我娘想要,有一百種方法能夠得到,但絕不會是經一個姨娘轉贈這種方式。你放心,這茶我娘不想要的。”
她若想要,這茶根本到不了五姨娘的院子。
水韻似懂非懂,見淳于嫵不想繼續說下去,默默住了聲,跟在她身後。
不一會,二人便到了五姨娘的院前,空氣中似有淡淡的花香隨風流轉。
淳于嫵用力嗅了嗅,可那股花香實在太淡,一時間她沒能分辨出來是什麼香味。
於是她側眸看向水韻,問道,“這院子裡種的是什麼花?”
這麼說着,她的步子卻已跨入院門。
她整個人忽的呆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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