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涼意裹身,幾縷柳絲垂懸。粗壯的樹幹巧妙地掩住相對而坐的冷雪鵲與月軒璞。
她從沒有想過這樣被動地與他相對而坐,而且他還是那麼滿目柔情。
“撇開五年前的事。我的心裡。從來就只有你!”他好似怕她不相信,再一次申辯,“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當他的真情如狂浪一般覆來,她的反應何止慢了半拍。應該是醉了,醉得頭腦發懵,像一隻找不到方向的小小鳥。
陶醉中,那雙大眼眨動緩慢。
“月關回來那晚的事。冷先生都對我說了。”他再道:“我只是做了一個不該做的夢。或許說……那應該是一個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你是個較真的人。我也是。因而,我不會回答你的話。如今……你能原諒我嗎?”
她垂首,仍是不說話。可大腦漸而變得靈活,思維也變得敏捷。
“風風雨雨牽手走來。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心!不需要過多的解釋!”
她咬脣,左手指意外地輕微動了動。
他斂了那份感傷,又道:“靈骨呢?”
她從懷中摸出那隨身帶着的小錦盒,就聽他道:“玄默大師說,得用它在你臂間來回不快不慢滾過九九八十一次。這期間,我用內功引導它的靈氣貫入你體內。你自己也得配合我的內力運功相引。靈骨療傷只能一遍。稍有差池,再無良藥可救。”
臨後一句話。他道:“不管你如何。從此我們不分離!”
一抹酸楚襲上心頭,所有的心底憋屈一剎那迸發,她傷心地抽泣着。就那樣乖乖地仍由他小心翼翼地掀起衣袖。
衣袖下,那左臂已經成木。觸目驚心。
她雖未看到他的表情,但憑着他的手猝然凝住不動,就知道他定心驚肉跳,驚悚不已。
病情已經蔓延。她不知道靈骨到底有沒有用。而今日今時,她只想與他在一起,哪怕是一刻,就此生無憾。
她勉強笑着向他道:“我沒事!”話音落。卻禁不住淚如雨下。
他擡眸。輕輕地給她抹着臉上的淚水,哽咽着道:“若不是我在發瘋之下擊了你一掌。你不會如此……”
“沒事!若不成。我施法強制引入靈氣。”
他欣慰地點頭。在他真氣如暖流一般灌入身體時。她屏氣凝神。專心配合。
天亮前的霧漸漸散了,一縷晨光溫和地斜射過來。坐在樹下的兩人紋絲不動。
八十、八十一!
他在心裡默默地數着,眉峰一擰。頂在她後背的大手果斷地撤了。
沐浴在陽光下的她此時兩腮泛開,神情舒適,美得極致。他情不自禁地瞧得癡呆。
她緩緩地睜開眼。羞紅的小臉。
搭在膝上的左手暗中動了動,眼中便流露出喜悅的光芒。
她一躍而起。急切地掀了衣袖。
那左手此刻已經完好如初。而今日,她不但左臂好了。傷殘的心靈也得到修復。禁不住在樹下美美地轉着圓圈。
“太好啦!我的手終於好了……”
她撒下好聽的笑聲,留下翩躚身影,他目不轉睛盯着她。好似百看不厭。
她瘋夠了,才注意到他灼熱的目光。嫣然一笑,把左手遞到他面前。
想他牽她的手。只因爲他幾天前曾在碧海苑說過:‘今生,我牽定你的手!’
兩人往左面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住不動。卻是陡然想起了離玉轅。
雖說吩咐過小白貓,但離玉轅一覺醒來找不着她,不知道會不會到處亂跑。
“我得先回去看看轅兒!”
他眸光璀璨好如星月,含義很深地望着她,“你住哪兒?”
小小的壞意在她眼底涌出。她抽出手,俏皮地提拉着裙裾向後面跑去,“你若真有心。定能找到我。”
她調皮慣了,因而他沒驚訝,也沒當即追去。而是如山嶽屹立,如淵水停滯,就那樣讚許的凝望着跑動的她倩影。
許久,這才慢慢地朝那條筆直的大道走去。
她喜滋滋地回到左相府,立即就被鬼靈精怪的離玉轅瞧出了不對勁。
首先,他發現她表情不對,那美美的樣他無法用詞形容出來,而且嘴裡還愉快地哼着聽不懂的歌。二來,他又發現,她的左臂已經能動了。因爲她正忘情地用左手配合着淘米,準備煮稀粥。
往日裡,她就連揉麪的時候都是單手。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疑惑地望向從她歸來就驚詫得一直張着嘴的小白貓。
小白貓就這樣張着嘴,可以說,他是第一次見到。
冷雪鵲把鍋蓋蓋上,一轉身,才發現相陪在左右的小白貓與離玉轅的怪樣。
他與它那種若不認識她的樣子令她大吃一驚,隨後意識到自己太過興奮,忘乎所以,以至於讓它與他驚呆了。
她尷尬地乾笑着,在心裡醞釀着怎麼向他與它說跟月軒璞和好的事。
“嗯……轅兒……嗯……小雪……”
吱吱唔唔半晌,卻硬是沒一句話連貫,也沒說出什麼。
離玉轅那靈動的目光閃向放置在門口的小菜籃,“伯孃在街上遇着月伯伯了?”
明着呢!冷雪鵲昨日才上街買的菜,還買了很多的青菜。今日根本不用上街。可她今日顯然天不亮就出了門,還穿得那般漂亮,若在太尉府時一樣。
冷雪鵲暗道什麼事都瞞不過離家父子。她感慨一嘆後,蹲下問離玉轅,“轅兒是希望月伯伯找來還是不希望?”
“轅兒當然希望。”
小人兒的話沒出乎意料,而她也在他眼眸中看到了人世間最純美的真摯。
“可你說。他們家人還會爲難我嗎?”她現在又把若個大人一般的離玉轅當成了離軒轅,只想把心頭最後的一點擔憂釋放出來。
離玉轅一本正經地負手思考,轉而望向門外那藍藍的天。
“喵喵!”
小白貓好似等不及了,衝着離玉轅叫喚兩聲。
離玉轅詭異地迴轉身一笑。爾後蹲下,輕輕地拍着小白貓的小屁屁,嘴裡道:“若是你也希望月伯伯找來。就到大門去迎迎他。”
小白貓得到提示,歡呼一叫,縱身向門口奔去。
冷雪鵲美美地勾脣。十分放心小白貓去迎月軒璞。她把離玉轅抱起來放到矮凳子上坐着,返身去洗青茶。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左手好了。三下兩下就把菜洗好。而那鍋也恰好冒了大氣。
她一邊用勺子在鍋裡轉着圈。避免米粘鍋。一邊想:也不知月軒璞進了府沒有?
這個念頭剛落,一股熟悉的男人陽剛味隨風飄來,她禁不住扭頭。
奪目的陽光下。一身白衣勝雪的月軒璞抱着小白貓,含情脈脈地注視着她。
她倒不好意思起來,垂首道:“你應該也猜到我在這裡吧?”
他放了小白貓,返身大步走出去。
一連串的輕微響傳來。轉瞬間。抱着諸多的柴禾進來。
他一邊熟練地往竈內塞入,一邊自負地道:“右相府我都找了。如今。就只剩這兒。所以,當你在這條官道消失時,我頓時就明白了。”
她心頭酸酸,心疼他做這些平凡的事。卻很享受。美美的含淚蹲了下來。給他把衣領拉好,又輕輕地拍打着那被柴禾污了的前襟。
他微微一笑,“我不光會戰場帶兵。也會洗衣做飯。以後。飯菜我包了。”
淚水滑過臉龐,她點頭。
離玉轅呆呆地看着眼前這溫馨的一幕。眼底悄然劃過一道悲傷的流光。
他在此時此刻這麼美好的場境中驀然想起了蕭如玉,想起了離軒轅。
冷雪鵲本屬心思敏感之人,當即斷定她與月軒璞親熱的樣子惹得離玉轅傷感了。但小人兒也屬敏感之人,當然不能明着勸。那樣只能讓他更加感到難過。
她抱起離玉轅,對還在塞柴禾的月軒璞道:“這久啊!左手不好。都是轅兒在照顧我。這段日子,多虧了轅兒!”
離玉轅返身撲向冷雪鵲肩頭,抽抽嗒嗒會兒,才道:“月伯伯休聽伯孃開玩笑。都是伯孃在照顧我。”
月軒璞凝眉,爾後伸手接過離玉轅在懷抱着,湊近他耳畔些,“月伯伯謝謝轅兒陪了伯孃這麼長的時間。月伯伯以後會好好照顧伯孃,也會好好照顧轅兒!”
他的這話讓離玉轅更是哭得傷心了,越發地止不住。
冷雪鵲只得復又抱過他,小聲地呵哄。
終日孩子,情緒轉化快。不久後,離玉轅就轉哭爲笑。
他一會兒拉着冷雪鵲的裙子,一會兒又陶醉地伏在蹲着的月軒璞背上。這令冷雪鵲聯想到離軒轅經常揹着他在府中玩耍。
她愈加心疼他。後來,不管做什麼事,都把他抱在懷中。
這頓素食早餐最是熱鬧,就連平時不愛吃白饅頭的小白貓都胃口大好,一口氣吃了半個饅頭,舔了一碟子稀粥,其間還歡樂地喵喵叫個不停。
坐在冷雪鵲膝上的離玉轅就不用說了。吃了一個饅頭,還喝了兩碗稀粥,話也特別的多。
末了,小人兒拍着圓滾滾的肚子眼珠子詭異地一轉,就喚着小白貓出門玩耍。
月軒璞忍不住道:“這孩子真乖!”
端着碗在手在冷雪鵲望向門外,嘴裡道:“這孩子真可憐!”
他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因而垂首。
她卻再道:“不過。我早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說起來,他也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