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第一百十六章

“比、比賽結束, ”學生會吹響了結束哨,這一場比賽太過震撼,他一時沒有回神,訥訥地報幕, “E408獲勝。”

E408獲勝。

但沒有人因勝利而歡呼。

宓茶衝出了場外, 她跪在沈芙嘉身邊。

當看見遍體鱗傷的沈芙嘉之後, 她眸中瞬間溢滿了淚水。

“嘉嘉……嘉嘉!”

沈芙嘉的頭髮被扯落了無數, 她是最愛惜自己的頭髮的, 當初柳凌蔭扯了她幾根她便恨了柳凌蔭整整兩年。

可如今白線內外, 到處都是連着髮根的落髮。

狂化的阿薩貝爾下手沒有輕重, 每一拳每一腳都用盡了全力,沈芙嘉閉着眼, 即使是昏厥狀態下, 她的雙眉也是痛苦地緊蹙着的。

宓茶擡起手,她的手不住地發抖,顫巍巍地嘗試了兩遍之後, 才拭去了沈芙嘉脣角的鮮血。

這一絲鮮血紅得像是火焰, 燙得宓茶哆嗦了一下。

她跪坐在地,扶着沈芙嘉的肩膀, 想要將她摟進懷裡,又怕加重她的傷情;想要爲她治療,可體內能力耗盡,一分都沒有剩餘。

她於是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胛, 咬着脣,無聲地哭泣。

言老師很快趕了過來, 她蹲在了宓茶對面,法杖散發着比宓茶更濃郁的治癒元素, 全力爲沈芙嘉療傷。

見言老師趕來,嚴煦鬆了口氣,撐着法杖走到了宓茶身後。

“言老師,她怎麼樣?”宓茶擡眸,那雙眼睛裡淚水不斷,嚴煦從後方摸了摸宓茶的頭頂。

校長剛纔沒有喊停,證明這不是不可逆轉的傷害,不會有大礙。

“肋骨折了一根,”兩分鐘後,言老師法杖上的光芒消失,治療完畢,她對着宓茶道,“皮肉傷不少,好在不是什麼大毛病,已經都治癒了,只是體能透支,陷入了睡眠狀態,帶她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好。”宓茶淚眼朦朧地點頭,她轉過身,試圖將沈芙嘉背起,剛一轉身,背後便是一輕。

有人接替了她,是柳凌蔭。

柳凌蔭臉上沒有太多的擔憂焦急,可她後半場的戰鬥儼然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心裡對沈芙嘉的在乎並不比任何人低。

柳凌蔭蹲了下來,低低道了一句,“我來。”

宓茶和她對視一眼,點了點頭,扶着沈芙嘉去了柳凌蔭的背上,隨後撿起了沈芙嘉破碎的半把輕劍。

她確實背不動沈芙嘉。

兩人就此朝着宿舍走去,嚴煦側身,望了一眼臺上的407幾人。

陸鴛別過了臉。

這一場,407輸得徹底,也輸得慘烈。

技不如人,她沒什麼可說的,或許是她從前太過自負了,忽略了408的成長速度。

慕一顏從地上爬起來,她往前走了兩步,“我想、我想去看看芙嘉。”

“明天吧,”嚴煦推了推眼鏡,“老師說了,沒什麼大礙,她現在需要休息,你們也累了。”

407重傷了沈芙嘉,沈芙嘉和柳凌蔭也把阿薩貝爾傷得不輕。

嚴煦想了想,對着陸鴛道,“場上拳腳無眼,替我祝它早日康復。”

陸鴛沒有回答,嚴煦當她默認,於是不再停留,轉身跟上了柳凌蔭和宓茶。

高三上半年的期末考試就此結束,不管成績如何,這熱鬧的上半年都已過去,今天這一場比賽,兩個寢室都交了她們能交出的最好答卷,沒有留下一絲餘力。

她們都盡力了。

一班和二班的學生在二月一號結束全部考試,從二號起陸續離校,開始長達一個月的寒假。

沈芙嘉果如言老師所說,回去睡了一天之後便恢復無虞。

她是早上結束的考試,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臥室裡沒人,她動了動手臂,身上沒有留下半分痛苦,六級牧師的力量,比宓茶更加純淨。

不過——

沈芙嘉反手,摸了摸腦後的頭髮。

還好,沒有她想象中掉得多。

她掀開了被子,從牀上下來,捧着自己的長髮又對着鏡子端詳了一遍。

骨折沒關係,但是頭髮不能少,她後天還要去見宓茶的父母的,不能在這個時候掉頭髮。

阿薩貝爾那一掌拔下了兩三百根,在可接受範圍之內。

沈芙嘉對着鏡子,用指尖撥了撥發絲,反覆確認沒有禿之後,纔打開臥室的門,去找自己的夥伴。

客廳之中,幾人正在打包要帶走的東西,沈芙嘉剛推開門,三人

立即停住了手上的動作,齊齊扭頭盯向了她。

宓茶反應最快,她馬上撲進了沈芙嘉的懷裡,勾着她的脖頸急聲詢問,“嘉嘉,你哪裡痛?”

“我不痛。”沈芙嘉順勢摟住了宓茶的腰,安撫地貼了貼宓茶的額頭。

她知道,那時候肯定把宓茶嚇壞了。

“對了,成績怎麼樣?我們贏了嗎?”她中途便暈了過去,對後面的比賽一概不知,此時醒來,除了頭髮,最關注的便是這個問題。

聽到她這麼問,幾人沉默了下來,皆是不語。

沈芙嘉一愣,“……輸了?”

她們已經付出了百分之兩百的努力,難道還是打不過407?

“贏了!騙你的!”柳凌蔭第一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另外兩人也跟着笑了出聲,沈芙嘉愣怔了片刻,隨即反應了過來,“好啊,你們竟然耍我!”

她低頭,捏住了宓茶的臉,佯裝惱怒,“茶茶你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宓茶被她捏得口齒不清,支支吾吾地表態,“我站在408這邊。”

嚴煦難得露出了笑容,她上前兩步,將詳細情況告訴了沈芙嘉。

“能力考試是現場打分,我已經從李老師那裡得到了我們組的分數。”她點開手機,給沈芙嘉看。

屏幕上是熟悉的成績表,沈芙嘉收斂了笑容,認真地閱讀起來,只見表格上羅列着:

【408團隊分】

完成度:30

戰略有效度:14

團隊和諧度:14

團隊總分:58

[個人分]滿分240

配合度:120分

個人表現力:90分

存活時長:30分

宓茶 118 90 30

柳凌蔭116 88 30

嚴煦 118 83 30

沈芙嘉117 85 26

個人總分(滿分300):

宓茶: 296

柳凌蔭:292

嚴煦: 289

沈芙嘉:286

E408總分:1163

總分滿分1200,而期中考試時,E407的總分是1046。

“1163……”沈芙嘉望着最後的總分遲遲收不回目光,“我們比期中考試進步了135分……”

135分,平攤在每個人身上就是33分。

不管她們有沒有進入名單,這半年來的一切都成了值得。

這樣一個團隊,一個第一節課就被罰跑、第一次練習賽連走路都磕磕絆絆、甚至在考場上內部鬥毆的團隊,經過了短短半年,成了一支將近滿分的隊伍。

在最開始的E408之中,唯二的兩名戰力恨不得對方去死,身爲核心的法師厭惡和別人多說一句話,最需要保護的輔助卻自卑得不敢多提一點要求。

從前的E408糟糕得不能再糟糕,像是一座沙堡,輕輕一推便是四分五裂,連老師都斷定這是一個無藥可救的隊伍。

這一路以來,她們爭吵不斷,誰也沒有想到她們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沈芙嘉莫名眼睛一酸,她從來沒有因爲分數的高低而情緒至此。

或許是因爲,這不止是簡單的幾個數字,而是她們四個人半年來的一切見證,包含了太多令人感慨的動容。

“還不止呢,”柳凌蔭抱着胸,得意地哼了一聲,“剛纔嚴煦問了陸鴛,我們這一次期末考試總分比407高了95分。”

沈芙嘉睜大了眼睛,震驚不已,“95分!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距?”

她知道她們這次分數很高,可407也打得不錯,她們一直是最強的校隊,哪怕是輸,也不該比她們差那麼多分纔對。

“她們的完成度就拉後我們一截。”

嚴煦解釋,道,“這一場407四個人都被柳凌蔭所殺,我們組卻只有你一個人死亡,光是完成度上就相差了22×4。還好她們的個人表現力不低,陸鴛突破了八級,詛咒一出,她的個人表現力被直接拉滿,和高一高二的宓茶一樣,否則差距還會更大。”

沈芙嘉一怔,柳凌蔭把407都殺了?

她重新看了下分數,在408之中,柳凌蔭的總分僅次於宓茶,甚至超過了嚴煦。

柳凌蔭在這次考試中可謂是一雪前恥,期中考試她敗得有多慘,期末考試便贏得有多風光。

整個407的全部成員無一例外皆死在她的手上,到了這一步,重劍士的中流砥柱之名終於屹立,柳凌蔭三個字真正成爲了408的最強戰力。

“你昏倒的時候凌蔭可着急了,”宓茶告訴沈芙嘉,“她急得眼睛裡都是血絲,氣得暴走,殘血狀態下殺死了407剩下三人不說,連阿薩貝爾都差點死在她的劍下,比我的增幅都好使。”

“我那可不是被沈芙嘉急得!”柳凌蔭立馬反駁,“我是看你們兩個孱弱的法科生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所以才認真了一點而已,和沈芙嘉有什麼關係。”

說得好像她和這多白蓮花感情很要好似的,噁心誰呢。

沈芙嘉聽罷,倏地笑了。

她不反駁柳凌蔭的話,只是低頭,輕聲道了一句,“謝謝。”

柳凌蔭一滯。

這句謝謝如此熟悉。

她想起來了,正是第三次練習賽、沈芙嘉打了她之後,她對沈芙嘉的道謝。

現在,她們兩清了。

“不客氣,我也是爲了自己的分數。”被沈芙嘉道謝,柳凌蔭渾身不自在,她擼了擼自己的頭髮,側身轉向了沙發,“明天就要回家了,你也趕緊收拾一下東西吧,寒假作業在你的桌子上。”

嚴煦看了走開的柳凌蔭一眼,暗暗搖了搖頭。

都一起生活半年了,柳凌蔭還是這麼不坦誠。

好在沈芙嘉也熟悉她的態度,只是抿脣笑了笑而已,並不介懷。

嚴煦接着補充道,“今天只出了一班二班的成績,後面幾個班級還沒有考,不過我打聽了一下,一班二班的幾個女寢裡面,沒有人分數比我們更高。”

“也就是說……”沈芙嘉精神一振,“我們入選了?”

如果一班二班之中沒有分數比她們更高的隊伍,那麼後面的班級中,基本也不會再有。

“還不確定呢。”嚴煦說着,可脣角也泛起了一絲笑意,顯然已經勝券在握。

但她不能表露出驕傲之意,若是連她這個隊長都驕傲了,隊內的氣氛必然浮躁。

她遂咳嗽了兩聲,壓下了聲線,“就算我們團隊分數真的是全校第一,可不要忘了,入選的前提條件是要通過升學考。”

沈芙嘉目光微移,和嚴煦同時看向了宓茶。

408之中,直升考有危險的就只有宓茶一個人。

宓茶一驚,怎麼扯到她身上了。

“我會努力的。”她連忙表態。

“當然要努力,”沈芙嘉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我們還要一起去錦大呀。”

宓茶扯了扯沈芙嘉的袖子,“別再說考試了,我給你買了粥,在廚房,喝麼。”

耗費了全部的體能,又一整天沒有進食,沈芙嘉確實餓了。

她於是點了點頭,應道,“嗯好。”

宓茶幫她把粥熱了一遍,端去了桌子上。

公共區域在沈芙嘉昏睡時,她們就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給沙發蒙上了沙發布之後,柳凌蔭找了把椅子坐去了沈芙嘉身邊,“你的劍怎麼辦?”

沈芙嘉舀了勺粥,這纔想起來自己劍斷掉的事情。

她指尖剛一頓,一隻柔軟的手便覆了上來。

宓茶望着她,“嘉嘉,你的獎學金留着買劍吧。”

“這怎麼行,”沈芙嘉連忙搖頭,“我們都看好對戒了,我答應過你的。”

“對戒?”柳凌蔭尖叫了一聲,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你們兩個纔多大啊,談了兩個月就要買戒指了?”

“不是戒指,是儲物器。”

“哦……”柳凌蔭鬆了口氣,“那還行。”

沈芙嘉和宓茶都不是什麼有錢人,要是因爲一時衝動提前消費,買了那種毫無實用價值的定情信物,到時候肯定後悔。

但儲物器可以。

“後天宓茶就成年了吧,”柳凌蔭下巴衝宓茶揚了揚,“你是我們寢室最後一個成年的,既然大家都十八了,那我們寢室的裝備是不是也該去配備一下?順便幫沈芙嘉再買一把新劍,你這個寒假不是還要去滑雪場訓練的麼,沒有劍怎麼行。”

聽到和訓練有關的事宜,嚴煦了走了過來,她問向沈芙嘉,“你什麼時候去滑雪場?”

“先過完茶茶的生日,”沈芙嘉將嘴中的粥徹底嚥下之後,才緩緩道,“我和爸媽商量過了,吃完年夜飯,正月初一就跟茶茶走。”

柳凌蔭哼笑一聲,“瞧你樂開花的樣兒。這下子好了,我和嚴煦終於不礙事了,你想幹嘛就幹嘛。”

沈芙嘉沒有接話,她提起了手腕,又舀了一勺粥,專心致志地吃飯。

看似一本正經,可果如柳凌蔭所說,連進食的時候,沈芙嘉的嘴角都是揚着的。

她確實對這次寒假期待已久,不論是從能力提升的方面、還是從能和宓茶獨處的方面來說,都十分嚮往。

但低頭喝粥的沈芙嘉沒有發現,宓茶臉上的神色有些異樣。

她雖然也是笑着的,可那笑意不達眼底,頗爲勉強,透着點點憂愁。

這份模樣在考試前她曾對着沈芙嘉展露過,而今,又一次地出現在了宓茶的臉上。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你家。”嚴煦問向了宓茶。

“後天早上九點可以嗎。”宓茶很快恢復了往常的神態,彷彿方纔的異樣只是錯覺。“在校門口集合,我坐車來接你們。”

她對着衆人補充道,“我家有點遠,在郊區,大家要是嫌來回趕倉促的話,可以在我家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再走。”

“我們有三個人,你家裡住得下麼?”柳凌蔭問。

“沒關係的,”宓茶羞赧地抿脣一笑,“我家偶爾會有爸爸媽媽的客人過來,所以常備了空房間,住三個人沒有問題。”

嚴煦點頭同意了,她家也有點遠,當天來回趕或許來不及,“實在不行的話,你和沈芙嘉睡牀上,我和柳凌蔭打地鋪睡沙發。”

她話一說完便發現幾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怎麼了?”嚴煦茫然。

沈芙嘉咳嗽了兩聲,低下了頭,宓茶臉上微紅,在嚴煦看過了之後飄忽地移開了目光。

“你也太直白了。”柳凌蔭挑眉,“就算她們倆天天睡一張牀,這種事不用你當面拿出來特地說一嘴。”

她剛說完就被沈芙嘉推了一把,這說的還不如不說。

柳凌蔭翻了個白眼,敢做不敢當。

幾人商量了一下寒假的日程安排,接着繼續打包自己的行禮,等第二天吃過早飯之後,柳凌蔭便被家裡的車子接走了,嚴煦自己回家,沈芙嘉和宓茶家裡人來得晚一些,她們坐在蒙了布的沙發上等家人來接。

家人沒等來,等來了E407。

宿舍門被敲響,宓茶去開門。

門一打開,就見E407的四人全部站在門外,連鮮少走動的陸鴛也在。

“我們來看看芙嘉。”慕一顏開口,“她傷得怎麼樣了?”

場上可以你死我活,可比賽一結束,她們依舊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

沈芙嘉受傷,幾人當時就擔心不已,捱了一個晚上的擔憂,聽到隔壁傳來離校的動靜之後,馬上趕了過來。

宓茶還沒來得及說話,沈芙嘉便從她身後露了臉,“我沒事,進來說吧。”

慕一顏和付芝憶立即走了進來,慕一顏抱着沈芙嘉眼睛就泛了紅意。

她低着頭,側臉挨着沈芙嘉,開口的聲音帶着些沙啞,近乎呢喃,“你嚇死我了……”

“我這不是沒事嗎。”沈芙嘉笑了笑,撫了撫慕一顏的後背。

兩人剛抱了兩秒,慕一顏就被付芝憶一把扯開,“好了,該到我了,我趕時間。”

她給了沈芙嘉一個結實的熊抱,重重地拍了拍沈芙嘉的後背,拍出咚咚的悶響,砸門似地有力,“沒事兒就行,我媽在下面催我,我得走了,你自己保重啊!”

宓茶笑了出聲,付芝憶還是這樣的風風火火。

不過,她最大的優點就在於此。

即使期末考試付芝憶是第一個下場的、即使E407這回一敗塗地,可她並不會因此糾結痛苦。

在付芝憶的理念中,失敗了再努力就是,考試而已,過去就過去了,她今年十八歲,她永遠朝着前看。

“行了抱完了。”她後退兩步,當她再一次和沈芙嘉對視時,嬉皮笑臉的神情收斂了起來,變得異常鄭重。

“我走了,”她對着沈芙嘉說,“到時候全國大賽見。”

沈芙嘉一愣,片刻,回以她同樣鄭重的神情。

“好,全國大賽見,我等你給我打輔助。”

“屁!”付芝憶一下子眼睛就瞪大了,“老子要是上場那肯定是主力,你纔給我打輔助!”

“得了吧,”慕一顏在旁邊小小地嗤笑道,“就你那個分數,你說你能幹什麼,你也就在賽場上當個快遞員,負責一下運輸工的活兒。”

這次期末考試,付芝憶的分數並不出彩,比之期中時掉了一大截。

慕一顏嘲笑之後本以爲付芝憶會罵她,然而並不。

付芝憶深深望了她一眼,只道了一句,“你等着。”

一夜之間,這個咋咋呼呼的女孩子似乎長大了不少,她沉穩了許多,瞳孔中的神色也深邃了些許。

她彷彿沉澱了下來。

她沒有久留,對着沈芙嘉宓茶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我得走了,到時候再聊。”

望着她離開後的背影,宓茶茫然地眨了眨眼,“芝憶是怎麼了?”

後一步進來的秦臻扭頭望着付芝憶離開的背影,開口沉沉道,“那一天的考場上,只有芝憶還是十級。”

弓箭手的眼瞼落了落,半晌,輕輕嘆息,“不管怎麼說,她也是老一班的學生。”

驕傲是在的。

E407這次慘敗,好在期中的團隊分不低,兩次成績相互平均之後,位列第二,唯有408超越了她們。

這個名次不低,可對於陸鴛而言,第二是個陌生的排名,她極不習慣。

“給。”她從進屋之後就一言不發,直到這時才上前一步,對着沈芙嘉伸出了一隻手,“給你的補償。”

沈芙嘉不解地伸出手去接,等陸鴛鬆手,就見一顆水果糖落在了自己手心之中。

這一顆指甲蓋大小的水果糖在沈芙嘉的手心裡滾了滾,作爲補償禮物,實在單薄得可憐。

慕一顏尷尬地咧了咧嘴角,“對不起啊芙嘉,我們本來想給你買很多很多好吃的,但陸鴛說你要回家,行李本來就不少了,東西多了你反而麻煩,所以就先欠着,等下學期你回來我們再請你吃飯。”

陸鴛擡眸,“它太痛了,我沒有控制住,抱歉。”

聽完解釋,沈芙嘉好笑地嘆了口氣,這種乍看敷衍實則過分體貼的方式,還真是附和陸鴛的性格。

“你的劍我們四個人湊了兩萬塊錢,”秦臻誠懇道,“我已經轉去了你的支付寶,你注意查收。”

沈芙嘉聞言,拿出手機看了下,果然十分鐘之前有兩萬的轉賬記錄。

她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將這筆錢退了回去。

她搖了搖頭,“是我自己太弱了。”

這筆錢不該是407負擔,當初柳凌蔭斬碎E508劍士的劍時,對方也是自付的新劍。

錯的不是敵人的強大,而是自己的弱小。一直以來,校長的這句話都被沈芙嘉奉爲座右銘記在心中。

沈芙嘉不收,秦臻和慕一顏對視了一眼,也不再強求。

她們本是好友,不需要搞欲拒還迎的客套,沈芙嘉既然退回來了,那便是不想要,強行塞錢,反倒會惹她不悅。

“也替我們給它道歉,”宓茶跟着道,“不知道阿薩貝爾它現在怎麼樣了?傷好點了嗎?”

“它回去拿了泥巴敷在傷口上,休息幾天就好。”

宓茶震驚得睜大了眼睛,“冥界沒有醫護人員嗎?”那麼重的傷,怎麼能只用泥巴塗一塗?

“有。”陸鴛點了點頭,有傷亡的地方當然會有醫護人員。

“那爲什麼不讓它去看病呢?”

“因爲沒錢。”

幾人一噎,陸鴛的神情太過理直氣壯,她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哪裡都是看人下菜的,”陸鴛聳了聳肩,“冥界可不講人道法制,有治癒能力的亡靈都被各個魔王、領主徵用了,阿傻和大黑放在冥界,不過是下等亡靈,受傷了只能用唾沫和泥巴塗塗。”

宓茶愣愣地啊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

“別在意,它會好的。”就如沈芙嘉沒有責怪阿薩貝爾一樣,陸鴛也不會因此記恨408。

強大不是錯,弱小纔是,這一場考試,是她錯了,她需要負責。

看完了沈芙嘉,陸鴛也不再停留。

臨走之前,她目光在408的寢室裡轉了一圈,似乎在找什麼人。

沈芙嘉瞭然,她笑了笑,“嚴煦已經回家了。”

陸鴛看了她一眼,隨後轉身,沒有多說什麼,只留了一句,“再見。”

宓茶揮手,“再見。”

“那我們也該走了。”秦臻同慕一顏兩人確認沈芙嘉無礙之後,也接連準備回家。

沈芙嘉走上前,和兩人抱了抱。

她們都明白,這一次的寒假將非同以往。

爲了迎接直升考和全國大賽,失敗過的E407將開啓更加艱苦的衝刺。

離開學校回到家中,她們的個人戰即將開始。

而那,會是一場不亞於期末考試的苦戰,這一場沒有隊友,只有自己的孤獨之戰。

望着陸續離開的同學,沈芙嘉不自覺地牽住了宓茶的手。

這一次只是寒假,當春暖花開之時,她們還會再重新回到這所學校、回到這間寢室。

可半年之後,高中畢業,她們還能有幾次碰頭的機會……

好在,她和茶茶都會進入錦大,她該慶幸,她們還有許多待在一起的時間。

……

十一點鐘左右,沈芙嘉的哥哥開車到了宿舍樓下,發消息給了沈芙嘉。

“茶茶,那我先回去了,”她拉開宿舍的門,扭頭又一次詢問宓茶,“你家裡人什麼時候來?”

宓茶想了想,“他們應該快到了吧。”

兩人明天早上就要見面,之後也有大把的獨處時間,現在分離倒沒多少不捨。

沈芙嘉聞言笑了下,放下行李,回過身抱了抱宓茶,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那我走了,生日見。”

宓茶仰頭,親了親她的下巴,“嗯,生日見。”

短暫地告別過後,沈芙嘉手機響起了哥哥的催促,她遂提起了行李,往門外走去,最後看了一眼宓茶,“那我走了?”

“嗯,”宓茶點點頭,跟她揮手,“再見。”

這句再見說得一本正經,沈芙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笑着頷首,學着宓茶的語氣,“好,再見。”

她朝着電梯走去,行李箱在瓷磚上劃出流暢的聲音,宓茶站在門口,看着沈芙嘉一步步離她而去。

當沈芙嘉擡手按住電梯鍵的剎那,宓茶倏地開口,喚了一聲,“嘉嘉!”

這一聲呼喚和平常的語氣稍有不同,那兩個字中,似乎帶着想要傳達某種訊息的急迫,沈芙嘉扭頭,疑惑地回望她。

宓茶站在門口,她對上了沈芙嘉茫然的雙眼。

那雙眼睛在看見自己的一剎那,便自動染上了繾綣的柔情。其間神色,全然是女孩看見愛人時才獨有的溫柔。

剛要開口的話語,就此卡在了喉中。

宓茶垂下頭,雙手於兩側死死捏住了自己的衣襬。

片刻,她擡起頭,什麼都不顧了,只衝着沈芙嘉甜甜一笑。

她說,“嘉嘉,我喜歡你。”

沈芙嘉一怔。

她彎起了雙眸,笑着迴應,“好,我也喜歡茶茶。”

電梯門在此時打開,她推着行李進去,勾了勾耳旁的散發,對着宓茶道,“外面冷,快回去吧,我們明天見。”

宓茶本踏出了門檻的腳步一收,身形停頓了一下。

“好,”她點頭笑道,“明天見。”

指示燈熄滅,裝載着沈芙嘉的電梯門緩緩合上。

當沈芙嘉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後,宓茶並未立即回身。

二月氣溫零下,她扶着門框,一個人對着電梯站了許久。

女孩垂着頭,兩側的短髮落下,遮住了一半的臉頰,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了陰影之下。

E棟的電梯上下了幾輪,裝載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離開,匆匆忙忙,來來又回回,沒有一次停在四樓。

這一層的寢室已經空了,除了她再沒有第二個學生在。

所有人都離開了。

穿堂風呼嘯不止,捲起了宓茶的髮梢衣襬,一點點奪去人的體溫。

好半晌,她終於堪堪回眸,轉身獨自一人面向了空空蕩蕩的E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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