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形消瘦的年輕人在上京城明媚的清晨離開,他揹着一個小小的包袱和臉盆,手裡提着幾冊書籍,在上京城南僱了一輛馬車,回頭遙望了一眼城牆筆直陡峭的上京城,一步跨進車廂,自此離開了妍兒,向着窮山惡水的湘北出發。
靜安王府內,妍兒小郡主早早的起來,站在衣櫥前,沉思着要穿哪一件衣服,衣櫥裡掛滿了各種各樣、顏色各異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歐陽小蘭爲她準備的。
歐陽小蘭有些嬰兒肥,並不能駕馭一些華貴衣衫,只能穿着一些略顯可愛的衣衫。雖然妍兒喜歡素雅多一些,但是歐陽小蘭還是給她購置了許多衣衫,希望能夠從小郡主的身上彌補自己的不足。
挑來挑去也沒有挑到合適的,妍兒小郡主多有苦惱,她本不是愛美的人,但是自從遇見林乾毅之後,她女子潛意識中的那種愛美觀念如同初春的小樹苗開始茁壯成長,每天都要抽出不少時間在衣櫥前,沉思一番。
歐陽小蘭曾經調笑她:“士爲知己者死,女爲知己者容。”
她紅着臉,低着頭,雙手推着歐陽小蘭的肩膀:“別說了,蘭姐姐,快給我找件衣服吧。”
妍兒小郡主對於林婉兒和歐陽小蘭的關係即好奇又疑惑,兩人從來都沒有在自己面前隱藏對對方的厭惡,婉兒姐提起蘭姐姐總是一種惡狠狠的表情,而蘭姐姐提起婉兒姐也總是眉毛微挑。但是兩人也從來沒有挑撥離間,對妍兒說:“以後別和林婉兒(歐陽小蘭)走的太近,那女人是個巫婆!”
比如妍兒穿着得體去林家小院。林婉兒那是一個口吐蓮花的讚揚妍兒如何如何漂亮,等知曉是蘭姐姐給妍兒搭配的衣衫之後,林婉兒咧咧嘴角:“若是讓我搭配,比這還漂亮。”
最後,妍兒還是選擇了一件淺黃色的羅紗裙,腰間束着一條小巧的腰帶,一個蝴蝶結打在背後。灰黑長髮綁成兩個馬尾辮,乾淨肅練在身後飄飄落落,像是兩條有生命的鞦韆。
簡單吃過早餐。他坐在大廳裡一邊看書一邊等着林乾毅,乾毅將上京城的下水道排水系統看作一項工程,認真仔細,她不太懂其重要性。只是覺得好玩。覺得他在那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寫寫畫畫的樣子,是那麼的……帥氣!
可是等到日頭爬了半邊天,她也沒有等到林乾毅,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事情,慌慌張張走過王府崎嶇小徑,坐上馬車,急衝衝的趕往林家小院。
等到了林家小院,她微微皺眉。有些緊張的捻着馬尾辮,輕輕推開小院的門。
此時林婉兒正坐在大廳內的椅子上。手裡捧着林乾毅留下的書信,大廳的桌子上堆放着厚厚的圖紙,圖紙旁邊有兩個小包裹。
看到那兩個包裹,妍兒眼中都是悲傷,她張口問道:“婉兒姐,他走了嗎?”
聽到妍兒的語氣,她似乎已經預料到林乾毅的離去,林婉兒點點頭,張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和妍兒解釋,比如最敏感的一個人——燕兒,林家的人都在刻意隱瞞,不讓妍兒知道燕兒的存在,就連知曉事情前因後果的趙乾也在好意、善意的隱瞞。
“婉兒姐,不用說了。”妍兒低垂着眼瞼,眼神望向不聚焦的某一處,“雖然乾毅沒有給我說過,但是我也能猜出一點點,有時候,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另外一個人。我知道最後的結局會有兩種,第一是他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我,第二是他會離開,可是沒想到他選擇了離開,而且是在這個時候。”
林婉兒訝然,她一直覺得妍兒和柔嘉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眼裡明淨幹亮,但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妍兒是個聰明的姑娘,她什麼都懂,都明白,只是沒有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而已。
看着孤零零站在庭院內妍兒,林婉兒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她希望老三能夠和妍兒雙宿雙飛、白頭到老,可是她又特別不希望妍兒受委屈。
有一種委屈不是兩個人在一起就能彌補的,無論你怎麼忽略它,它還是存在,消弭不了,反而會時刻冒出頭來,提醒你它的存在。
拿起那兩個小包裹,林婉兒塞到妍兒小郡主的手中:“我想這兩個小包裹是老三留給你的。”
拿着兩個小包裹,這個不諳世事的靖安王小郡主咧咧嘴角,想哭又想笑。
重新坐回馬車,她回王府了,掀開簾子,她對林婉兒說道:“婉兒姐,我沒事,我可以等。”
林婉兒揉動了一下喉嚨,從車廂外握住妍兒的小手:“妍兒,是老三對不起你,他太執拗,也是我的錯,在他說想娶你的時候,如果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許他就不會走了。”
林婉兒任性胡爲,但是她一直都有明確的是非觀,可是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是好心善意的,還是無意之中釀成了大錯。
“他說他想娶我?”妍兒眼神中都是驚訝,然後嘆了一口氣,“他那種人說這種話的時候肯定是臉紅耳臊的不成樣子吧!”
林婉兒搖了搖頭:“沒有,他說的時候很自然,完全不像平日裡的他。”
微微一笑,妍兒好像看到了林乾毅說這句話的表情,再次展顏一笑,他對林婉兒說道:“婉兒姐,我沒事,就是身子有些累了,想回府休息了,你不用擔心的。”
越是如此,林婉兒心裡就越不是滋味,都是懂事聽話的孩子,可是命運怎麼偏偏就不想讓他們一帆風順呢,望着漸漸離去的馬車,她很不舒服,可是又覺得這是現在最好的處理方式。
馬車行駛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之上,那裡有她和林乾毅一起走過的腳印。也有歡聲笑語,沐浴在暖暖的陽光下,像是在訴說一個美麗的故事。
妍兒小郡主沒精打采的回到王府。然後獨自回到房間,關上門,沒有脫衣,鑽進被窩,蓋住了腦袋,沒有哭,但是心裡滿滿的都是淚水。
將一切事情都看在眼裡的靖安王怒了。他暴跳如雷,命人查明事情的始末,然後氣勢洶洶的去了林家小院興師問罪。要打斷林乾毅那小子的狗腿,讓他知道自己的丫頭不是你這種小子能夠欺負的。
一直趾高氣昂、無所畏懼的林婉兒第一次破天荒的引着靖安王進了大廳,親自端茶倒水,小心賠不是。讓林家衆人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後來林婉兒和趙承德在大廳內私自密探了一番。也沒有人知道談話的內容,只看到靖安王的臉色漸漸緩和,也曾經愛過、恨過、怨過、念過的靖安王很能理解感情的自私性,但是卻放下狠話:“林乾毅那小子一輩子也別想進王府半步。”
但是靖安王猶覺得不解氣,又怒氣衝衝去了宰相府,直接衝進潘春偉的書房,怒問道:“林乾毅那小子的文書是你簽發的?”
坐在書桌後面的潘春偉微微點頭:“是我,林乾毅是個可塑之才。但是需要磨練,所以……”
“所以?所以你孃的腿啊!”趙承德爆出一聲粗口。說完,他呼啦一聲掀翻了潘春偉的書櫃,書櫃裡都是這些年來宰相大人珍藏的書籍,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潘春偉珍愛這些書,因爲那是妻子還在世的時候,兩人一同收集的,那時候兩人希望能夠湊齊全部關於歷史的書籍,無論是正史,還是野史,妻子離去,這些年他除了還保留喝八寶茶的習慣,就剩下增添補查這些史書了。宰相大人溺愛女兒潘美美,捨不得打罵,但是有一次年齡還小的潘美美躲貓貓藏進父親的書房,不小心撕壞了一本史書的其中一頁,潘春偉大發雷霆,讓潘美美跪在大廳內,厲聲責罵。
潘春偉冷冷看着靖安王趙承德,站起身來,緩緩走到趙承德面前,壓制住心中怒火,緩緩蹲下身子,將散落一地的史書一本本撿起來:“趙承德,當年徐驍就應在朱雀門宰了你。”
“潘春偉,你!”趙承德眼中也是精光陣陣,似乎下一刻便會和潘春偉魚死網破。
當年陛下、徐驍、夏侯、潘春偉和陳賢都是人中豪傑,天下棟樑,而他這個閒散王爺一直無所事事,和那幾人也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放浪名聲卻是愈演愈烈。
“這些年你掌管內庫,確實不錯,但是卻一味將錢糧向自己口袋裡塞,身爲皇家,本應該以天下社稷爲己任,你卻爲了私人恩怨,不斷派遣刺客去西涼。這些都罷了,林乾毅是個可造之才,本相年事已高,不知道還能在宰相位置呆多久,朝廷需要年輕人,將林乾毅遣去湘北,若是他真有能耐,他便是下一任儲相。”潘春偉語氣平穩的淡淡說道。
“儲相?”趙承德十分吃驚,儲相可是關係到朝廷以後三十年的發展方向,他知道林乾毅性格沉穩,但是卻不認爲他是儲相之才,這個傻乎乎的傻小子怎麼能夠震懾得住朝廷百官。
“哼,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爲什麼會選中林乾毅?”潘春偉伸手撫摸書籍扉頁,輕輕吹了吹書上的灰塵,從新放回書架,整理整齊,“實話告訴你,我在大魏國派遣了三個儲相之才的年輕人,其中一個去了西涼,可惜死了,另一個去了遼北,至今乾的不錯,最後一個就是林乾毅。我一直在想,一個怎樣的人才能夠成爲一個好的宰相,最起碼不應該像我這樣,鎮北軍、西涼兩個問題一個都沒有解決,而我心裡還想着能夠在史書上留下一個賢相的名聲,做事總有顧慮,所以這個人一定不要像我。更不應該像陳賢那樣,外人給他貼了一個‘聖人’的名號,做事更是瞻前顧後,手段過於方正了一些。這個人應該不顧名聲,行事果斷,性情沉穩,林乾毅就是這樣的人,或者說他只在乎固定的幾個人對自己的看法,至於風評如何,青史留名,一概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大魏國有才的人很多,林乾毅的弟弟林翰林比他才氣高上很多,可是林翰林只能算是一個狂生,永遠成不了國之棟樑,最多成爲讀書人楷模。當然也有例外,就是範立,他才高且敏慧,胸中藏溝壑,只是心不在朝廷,不得不說是朝廷的遺憾,有時候一些人如果利用不了,就應該……殺掉……可是我下不了手,一方面徐驍在西涼握着三十萬……五十萬精兵,另一方面就是我還在乎自己的名聲。”
說到五十萬幾個字的時候,潘春偉眼中流露出不解和震怒,他不允許大魏國有一位手握五十萬精兵的王爺存在,那是對朝廷的諷刺,是對江山社稷的威脅,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承認這點。
那夜,靖安王推翻了宰相的書架,宰相說了一些話,也暗示着大魏國內部似乎有着一個巨大的漩渦在悄悄的生成,凡是被捲入這個漩渦的人似乎都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
林乾毅走了,妍兒從新成爲了那個“養在深宮不出門”的小郡主,整日在王府內寫字畫畫,也不出門,若是以往如此,靖安王也就心安,但是看着坐在窗邊捧着書發呆的女兒,他心裡窩着一肚子的火氣,他想寫信給鎮北軍的兒子趙鳳,讓他去湘北將那個臭小子逮回來教訓一番,可是想到兒子遠在草原,生活本就悽苦,自己做父親的不願再給他添麻煩。
如今的靖安王一遇到難題,總會下意識想起以往自己經常訓斥,但是現在卻有些依賴的兒子。
可是歐陽小蘭將妍兒小郡主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焦急在心裡,一開始她對妍兒小郡主好是因爲討趙鳳歡心,但是接觸久了,這個嬰兒肥的姑娘總忍不住將妍兒看作親妹妹,既然親妹妹受了欺負,自己這個作姐姐的當然要討回公道。
於是她駕着馬車去了一趟林家小院,將林家大廳內桌椅統統砸了一個遍。
林婉兒格外心平氣和的看着歐陽小蘭做完一切,開口問道:“爲了你我私怨,還是妍兒?”
歐陽小蘭冷哼一聲:“當然爲了妍兒。”
“砸的好!”林婉兒點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