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道一大師的傷勢,林雅蓉之前一直都認爲不是太嚴重。而如今親眼見了,才知道實際的情況比想象中更糟糕。想起道一大師胸前那團濁血,不知道葉紅萼是否有把握。
沒過一會,華覺寺裡的高僧陸陸續續趕到小院裡,林雅蓉讓管家把所有下人趕了出去,獨留幾個機靈的小肆隨身侍候。見左右也幫不上什麼忙,正準備去劉平屋裡小坐一會,卻見茗樂一臉着急的走了過來。
心念一動,林雅蓉忙迎了上去。
“夫人。”茗樂將林雅蓉引到邊上,低聲道,“夫人,我家二爺好像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林雅蓉邊問邊下意識的往孫靖邦所在位置看去。
“上吐下泄,很難過的樣子,可是二爺不準小的們去請大夫。”茗樂莫名感覺到害怕。
林雅蓉一驚,就這症狀莫不是迷心散毒發?
“快帶我去。”林雅蓉也不敢耽誤,快步往孫靖鬆的廂房走去。
“夫人,請進!”
茗樂正想跟着林雅蓉進屋侍候,不想卻被攔了下來,林雅蓉吩咐道:“你就守在外面,不要讓任何人進來。”頓了下,她又加了一句,“老太太來了也不要讓她進屋,總之你想個法子不要讓任何人接近這門。”
茗樂心裡奇怪,不過什麼也沒問,連聲應下。
孫靖鬆的廂房同林雅蓉住的一般大小,可是此時,屋裡昏暗不明看的不是很清楚。聽到從內室裡傳來痛苦呻吟聲,林雅蓉腳下又快了幾分。
掀起布幔,眼裡的一切讓林雅蓉大吃一驚。孫靖鬆雙手被綁在牀頭,錦被玉枕散落一地,他披頭散髮神情渙散,嘴裡不住發出低低的吼聲。
林雅蓉不由慌了起來,忙上前小聲叫道:“鬆哥兒……鬆哥兒……醒醒,快醒醒!”
半晌,孫靖鬆纔回過神來,盯着林雅蓉看了好一會才斷斷續續的說道:“大嫂,我……我好難過。”
見他手腕處已經被繩子磨出紅印,林雅蓉心裡也不是滋味:“鬆哥兒,誰把你綁起來的?”
“我……叫茗……茗樂做的,我怕……我怕我控制不了。”
林雅蓉之前完全沒有想到戒治迷心散會這般痛苦,見孫靖鬆一副要死的樣子,林雅蓉一點辦法也沒有,她不禁擔心,這十五天孫靖鬆熬的過去嗎?
“鬆哥兒,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林雅蓉見孫靖鬆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她心裡也害怕。
可是等了好一會,也不見孫靖鬆回話,林雅蓉這才驚覺他已經昏了過去,探手摸了下,發現他還有氣,林雅蓉猶豫着要不要去叫人。可是,唯一信任的葉紅萼此時在屋裡幫道一大師療傷,去叫旁人林雅蓉又不放心,這該如何是好?
想了一會,她打開門吩咐茗樂去請孫靖邦。
“靖鬆這是怎麼了?”當孫靖邦見到孫靖鬆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也不由一驚。
“毒發。”林雅蓉低聲道,“葉先生早前說過,這迷心散發作時會渾身奇癢,內裡痛苦不堪,鬆哥兒可能是擔心自己傷到自己,所以叫茗樂幫他綁了起來。”就着屋裡的水,林雅蓉絞了乾淨的帕子遞給了孫靖邦。
輕輕爲孫靖鬆擦了擦臉,孫靖邦擡頭便見孫靖鬆手腕上的紅印,許是折騰的太利害,左手手腕已經磨開幾道口子,有血珠子掛在上面。
看到孫靖鬆這般慘況,孫靖邦久久說不出一個字。
“這才第一天,這以後他怎麼辦?”
林雅蓉道:“如果每天發作都是這樣的話,只能讓人守着一旁,只是鬆哥兒一個人恐怕不放心。我只是擔心,老太太那瞞不住。”像孫靖鬆這般折騰,的確是瞞不住老太太的。
孫靖邦想了一會:“明天就把老太太送回提樑,至於靖鬆……我來看顧。”話一頓,孫靖邦看着林雅蓉,“明天你同娘一道回去吧。”
她自然是不願意提前回提樑城,可是林雅蓉也知道,如果她留在四明山上,恐怕老太太不想懷疑也會懷疑了。
點點頭,她道:“行,我和娘先回家,算算日子,你和鬆哥兒在過年前也能趕回來。還有,我把劉平也留在這,葉先生開的方子對那孩子有效,你多費些心。”
孫靖邦點頭嗯了一聲。
正說着話,牀上有了細微動靜,見孫靖鬆緩緩睜開眼,孫靖邦忙低聲問道:“靖鬆,你沒事吧?”
“大……大哥?”孫靖鬆先是一驚,然後一下就慌了起來,“大哥,你……”孫靖鬆掙扎着想從牀上坐起,語氣裡是掩不住的害怕。
孫靖邦擡手壓着孫靖鬆不讓他亂動:“靖鬆,大哥不怪你,知道你難過,大哥就是來看看你。”
怔怔看了孫靖邦好一會,孫靖鬆道:“大哥,我不是故意要沾那東西的。”
孫靖邦輕輕一嘆,不管孫靖鬆是不是故意沾食迷心散,看了他難過的樣子,孫靖邦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來。
“沒事,只要堅持住,定能戒了那東西。”孫靖邦想了好一會,也只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孫靖鬆嗯了一聲,然後轉頭看着林雅蓉:“大嫂,我肚子餓了。”
“鬆哥兒想吃什麼?”
“想……我想吃肉。”
林雅蓉一臉苦笑,這是華覺寺可不是在家裡,別說吃肉,平日裡連點肉油腥子都看不到。
“小廚房裡熬着香菇粥,我先給你端些過來。”說完,林雅蓉暗地裡給孫靖邦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好生看着孫靖鬆。
從屋裡退出來,茗樂忙上前小聲道:“夫人,老太太回來了。”
林雅蓉眉頭一皺,現在院裡是一團亂,老太太這邊還要費心瞞着,真是讓人頭痛。吩咐茗樂去小廚房裡端些熱粥,林雅蓉腳後跟一轉,去了老太太屋裡。
“娘,您辛苦了,這快到中午了,您要不要先吃些東西?”
老太太剛換好衣裙,想了想,搖頭道:“還不餓,道一大師怎麼樣了?”
“還不知道,不過葉先生在裡面,應該沒事。”
“葉先生,就是這兩天天天來院裡的女大夫嗎?”老太太好奇的問,“那位葉先生能醫好道一大師的傷嗎?”
林雅蓉點點頭:“葉先生很有本事,若不是個女子,恐怕早成太醫院第一人了。”
老太太聽了,不由雙手合什:“阿彌陀佛,道一大師有救了。”
林雅蓉正猶豫着該怎麼和老太太說明天回城的事,只聽老太太突然問道:“鬆兒呢?”
“在屋裡,夫君和鬆哥兒說話呢。”怕老太太去找孫靖鬆,林雅蓉忙把孫靖邦給端了出來。
一聽孫靖邦在孫靖鬆屋裡,老太太神色有些古怪,好一會後,老太太略有些不放心的問:“莫不是有事?”
林雅蓉忙接口:“過完年鬆哥兒就要去西北大營了,夫君的意思是提前把大營一些要注意的人和事給鬆哥兒說道說道,好讓鬆哥兒心裡有個底。”
老太太點點頭:“這倒是重要的事情,西北大營緊挨着邊境,鬆哥兒又那麼小……”說到後面,老太太是哀聲嘆氣。
生怕老太太又說些不高興的事,林雅蓉話一轉,道:“娘,明天咱們就回提樑城了,一會我讓綠蝶過來收拾下。”
老太太這次來四明山身邊只帶了詩畫一個丫頭,聽林雅蓉這樣說,老太太嗯了聲:“上次,鬆兒還和我說起綠蝶那丫頭……”
可是不等老太太把話說完,屋外突然傳來孫靖邦的聲音:“雅蓉,快,葉先生叫你!”
林雅蓉愣了下,可一聽是葉紅萼找她,忙和老太太告了聲罪,起身就往外走。
“怎麼了?”
眼睛掃了一圈,早前擠在院井中的和尚一個人影都沒有,此時的小院,顯得空空蕩蕩。林雅蓉略有些緊張,又問:“葉先生找我做什麼?”
孫靖邦陰沉着臉:“不知道,只是先生剛剛隔着門讓你打盆冷水送進去。”
林雅蓉可沒敢耽誤,孫靖邦這邊話才一落,她立馬讓守在院裡的小肆去擡水,不一會,滿滿一木桶的水擺在了房門口,林雅蓉看了眼孫靖邦,擡手輕輕敲了兩下。
過了好半天,葉紅萼才從裡面將門打開,還不等林雅蓉看清楚,葉紅萼已經吼道:“還不快提進來。”
費力的將水桶拎進屋,腳後跟還沒落地,葉紅萼已經用力把門甩了關上,林雅蓉再慢一步,這腳就要被門夾住。不等她細打量,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嗆得林雅蓉險些將手裡的木桶摔了出去。
“水,擦臉。”
這個時候,林雅蓉才注意到葉紅萼,這一看不免大吃一驚,不知什麼時候葉紅萼把穿在外面的裙子給脫了下來,只着月白中衣,可是中衣上的兩隻袖子又被扯下丟在地上,一眼看去葉紅萼現在就只穿着一件不倫不類的褂子,頭髮被她用帕子包起,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可眼下整個額頭上全是汗珠。
“擦汗。”葉紅萼又吼了一聲。
林雅蓉這才醒悟過來,忙從屋裡找出銅盆,用乾淨的帕子沾了水絞乾後仔細給葉紅萼擦了擦。她注意到,葉紅萼半擡着的雙手上全是鮮紅的血。
有心想去裡面看看道一大師怎麼樣了,可是看葉紅萼的那臉色,林雅蓉也沒敢開口,就這樣,她站在外間,等着葉紅萼出來,然後一次又一次用水爲葉紅萼淨臉淨手。漸漸的,木桶裡的水變成紅色,再慢慢沉澱爲黑紫色,濃烈的血腥味讓林雅蓉一直感覺到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林雅蓉聽到腳步聲,擡頭見葉紅萼一臉蒼白的站在她面前。
“先生?”
此時,葉紅萼看上去非常糟糕,就像剛剛大病了一場,彷彿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吹倒。
葉紅萼突然對她一笑,然後吐出兩字:“成了!”
好半天后,林雅蓉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大喜之下她沒忘爲葉紅萼披上衣服,然後趕忙將大門打開。風,爭先恐後的擠進屋裡,將滿屋的血腥味給吹淡,看着門外的孫靖邦,林雅蓉輕輕點了點頭。
……
一直到了月上樹梢,林雅蓉才終於可以坐下喘一口氣。
孫靖邦沒在屋裡,也不知道他是在孫靖鬆那還是在凌彩蘭屋裡,林雅蓉肩膀痠痛,也沒心情去猜他到底在哪。
綠蘭送上熱茶,又細心的給她捶着肩。
“綠蝶呢?”
“還在老太太屋裡,應該一會就回來了。夫人,葉先生那要不要多派個丫環守着?”
葉紅萼今天也累的不輕,事實上,和林雅蓉說了那兩字後,葉紅萼就暈了過去,好在林雅蓉知道葉紅萼是累脫力,不然又得張羅着去請大夫。
“派兩個能幹的媽子去守夜,讓小廚房燒着熱水,若是半夜先生起牀,定是要洗洗的。”
綠蘭應了,又幫着林雅蓉捏了捏腿,然後去了小廚房。
林雅蓉剛放下茶碗,就見管家裹着厚厚的衣服走了進來:“夫人,東西都裝上車發,若是沒什麼事,我就領着人下山去。”
林雅蓉點點頭,本來住的院子就小,可這前前後後又是凌彩蘭又是道一大師還有葉紅萼,住人的廂房都騰了出來,從孫家帶來的丫環媽子和小肆今天晚上沒地方住,林雅蓉便讓管家領着去山下客棧裡住一晚上。
讓管家明天晚一些上山來接她們,又說了幾句話,林雅蓉便讓管家早些下山休息。
院子再次清靜下來,夜風吹進屋裡,讓林雅蓉身上泛起了寒意,想起下午的光景,彷彿那刺鼻的血腥味又衝進鼻子裡,胸口不由泛起噁心,林雅蓉皺着眉頭從桌上的食盒裡翻出一枚杏幹含在嘴裡,將那滿嘴的苦澀給壓了下去。好在,當時葉紅萼沒讓她進去,聽孫靖邦說,葉紅萼是把道一大師胸口前的腐肉全割了,然後又塞上金創藥和草藥用針細細縫上,光是這樣聽聽,林雅蓉都覺那場面是十分血腥十分恐怖,若真讓她看到了,恐怕這輩子都會做惡夢。
肩膀酸得難過,草草洗了洗手臉,林雅蓉便上了牀,可是才一進被子裡,還是被凍了下,蜷起身子,林雅蓉感覺她在發抖。
半醒半夢中,也不知道孫靖邦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可是當他才一躺下,林雅蓉就纏了上去。
“手怎麼這麼冷?”隱約聽到孫靖邦問了一句。
好一會後,林雅蓉才含糊的開口:“還是你身上暖和。”
孫靖邦一笑,伸手摟緊了她。
可是沒一會,林雅蓉突然睜開眼,直愣愣的問道:“你剛剛去哪了?”
孫靖邦都快要睡着了,猛的聽到這麼一句話,孫靖邦好一會纔回過神來:“去看了靖鬆。”
“之前呢?”林雅蓉一副刨根問底的樣子。
孫靖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裝起了糊塗:“之前,不是吃飯嗎?”
林雅蓉心裡不由一嘆,幹嘛要扯別的,他明明知道她問的是什麼。
許是發現她的變化,孫靖邦頓了下,還是老實道:“吃完飯去看了下凌姑娘,只坐了一會,就去靖鬆那了。”
林雅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早說不就好了嗎?
孫靖邦突然將手伸進了她的衣服裡,趁着林雅蓉一驚,咬着她的耳朵道:“你放心,三天後,我就把人送下山。”
顧不上他這話是真是假,林雅蓉直覺這一晚上從來沒有像這一刻感覺到熱,熱得讓她心裡發慌。
……
第二天,老太太才聽只有林雅蓉同她一道回提樑城,立馬發起火來,然而老太太剛準備要罵人,林雅蓉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夫君,你這是……你這是要把凌姑娘……”她沒把後面的話說全,可是老太太是什麼人,一下就聽了出來。
“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老太太厲聲問道,瞪着孫靖邦兩眼冒火。
孫靖邦一怔,不着痕跡的打了一個眼色給林雅蓉,纔開口道:“娘,您誤會我了,我留在四明山上,一來是不放心道一大師,二來這過幾天,我有幾個原來的舊同僚要回家鄉,我想帶靖鬆去見見。”
舊同僚?老太太一下就明白孫靖邦這話是什麼意思,想起昨天晚上林雅蓉的話,老太太道:“若是這樣,那你就留下吧。”
林雅蓉可沒想到老太太今天會這麼好說話,這一前一後轉變的也太快,讓林雅蓉一下沒反應過來。老太太轉頭看着林雅蓉,也不知道是嘆息還是勸慰:“你先同我回家,這馬上過年了,家裡有不少事要忙呢。你男人留在四明山這幾天,你也別胡思亂想,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老太太這最後一句話是指什麼?
林雅蓉無心細究,最後去看了看葉紅萼,又低聲和孫靖邦說了幾句話,便隨着老太太坐着馬車下山回提樑城。
老太太不喜人多,當然也有可能是不喜與林雅蓉同坐一輛馬車,走出不到五里路,老太太就打發林雅蓉下去。林雅蓉自然也樂意自個坐,上了馬車,她將身後的軟墊鋪好斜斜靠了上去,又喚來綠蘭幫她捏肩。
“凌姑娘今天可好些?”
綠蝶應道:“聽丫環說,昨天晚上凌姑娘睡的很好,一夜都沒起過身。今天早上葉先生去看過,說凌姑娘恢復的不錯。”
綠蘭聽了,不滿的說了一句:“老爺還留在山上呢。夫人,您應該同老爺一道回府,怎麼能讓老爺一個人留在山上?”那口氣彷彿林雅蓉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林雅蓉知道小丫頭這是替她不值,可是她總不能什麼事就同丫環說,再者這裡面還牽扯到孫靖鬆。
笑了笑,林雅蓉道:“我相信老爺不是個糊塗人。”
“可是……”綠蘭似乎不贊同林雅蓉的說法,然而綠蝶在一旁不住遞眼色,說了兩個字綠蘭就住了嘴。
林雅蓉的確是想和孫靖邦一道回提樑城,就算不是爲孫靖鬆,對於凌彩蘭她還是有些不放心。當然,她也希望她的懷疑只是因爲她在嫉妒凌彩蘭從而感覺到不安,可是這兩天她總感覺她像是漏了什麼事情一樣。
想來想去,林雅蓉除了頭痛還是頭痛,原本上四明山是想着好好休息休息,可哪知道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比她在家裡還讓人忙。揉揉眉心,林雅蓉心想,在孫靖邦回府之前,她恐怕都睡不好覺。
次日下午,馬車終於進了提樑城,管家提前帶了口信回來,下人們早早候在門口。下車見到熟悉的面孔,林雅蓉長長舒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回家總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可她這腳還沒跨進大門,門房上的人早早上前來報:“夫人,林公子來了。”
林雅蓉一回頭,就見林少騰牽着林青薇站在她石階下。
只是,小妹的一隻手上裹着厚厚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