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宮女。
每個能平安熬滿十年的宮女哪個不是一肚子的血淚史?
侍候的是貴人,可是在那些貴人眼裡,宮女太監連狗豬都不如,稍有不慎,連死都沒一個可以最後停留的地方。縱是再小心再謹慎,也會被人算計被人陷害。
宮裡最不缺的是勾心鬥角。
妃嬪們爲了得到陛下的寵愛費盡心思,宮女太監們爲了攀高枝相互傾軋,在宮裡不是少聽少看少說就能保平安,你不踩着人往上走,就只能被人踏進泥潭裡永不得翻身。
林雅蓉當年進宮時不滿十四歲,一個小小女孩沒錢沒勢,在這吃人的宮裡生活的異常艱難,因爲不會孝敬掌事太監,林雅蓉便被打發到長春.宮當打地侍女。
長春.宮名爲春光永長,其實不過是座冷宮,裡面住的全是犯了錯的妃嬪和前朝的婦人。長春.宮裡終年瀰漫着一股讓人壓抑讓人恐惶的氣氛,縱是沒有多少聲響,可是每天總有悲劇發生,不是有人發瘋就是有人上吊自殺。
而長春.宮的太監宮女們,呆的時日長了,內心也早就麻木不仁。不是不想去同情,可是這低廉的感情在這寂寞的長春.宮裡能有什麼用?漸漸的,連最後一絲同情也不見了。
林雅蓉那時被派到前朝令妃院裡侍候人,令妃當年豔寵六宮,可是太皇太上一歸天,再多的風光最後也不過是落得一間小小的院落終老此生,永不得出宮,連尼姑都不如。
從她到了長春.宮的第一天,林雅蓉天天夜夜聽令妃在屋裡哭,到後面哭得淚乾了,眼瞎了,人瘋了,最後吞金而亡,這前前後後不過才四十來天,可是對於侍候令妃的林雅蓉而言,卻如同過了四十多年。
她還記得令妃死的樣子,突出瞪起的眼睛裡全是血絲,一臉粉面全是紫青色,眼睛張得大大的,空洞的望着天空,彷彿在控訴着什麼。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林雅蓉總是會夢到令妃死的模樣。
令妃死後,長春.宮的掌事太監用一副薄棺把人一裝就擡了出去。
那時,林雅蓉就明白,不用太長的時間,就不會有人再記起那個貌美如花的令妃。
令妃死後的頭七,林雅蓉夜裡偷偷去祭拜,便是那個時候,她遇到了秋官。
秋官不是太監,他只是在梨宮唱戲的戲子,可是秋官長的美聲線好,不管是扮花旦青衣還扮小生都十分上相,當年太皇太后一聽戲,必聽秋官唱主臺,連陛下也贊過秋官好唱功。
林雅蓉不知道秋官爲什麼會來祭拜令妃,可是她覺得秋官是她這一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
她依然還記得秋官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你是一個美麗的姑娘。
林雅蓉想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句話。
秋官待她極好,也許是因爲令妃的原故,也許是因爲旁的原因,秋官就像一個兄長一樣關心照顧着她。
在長春.宮待了一年後,她調去侍候貴妃,在紫辰殿裡她第一次見到了二皇子。
貴妃喜歡熱鬧,常常叫人來紫辰殿唱戲,每當這個時候,林雅蓉總是最快樂的,因爲她可以見到秋官,有時候縱是說不上話,只是遠遠看着,知道有人可以關心,自己被人關心着,再苦的日子也覺得不是那麼難熬。
那個時候林雅蓉總是想,等她出宮後,她要攢很多的銀子然後等着秋官出來,她可以照顧秋官,等她以後有了孩子,如果秋官同意她可以過繼一個給秋官,不讓秋官百年後無人送終。
可是等到她終於出宮時,等她有了很多銀子時,秋官卻死了。
林雅蓉第一次恨一個人,秋官是她在宮中的最後一絲溫暖,可這一切全被一個人生生斬斷。
仇恨就像浸透在骨子裡的鮮血,除非她死去,否則她永遠不會忘記。
不知過了多久,太子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夫人,你還好吧?”
恍過神來,林雅蓉在臉上揚起笑:“太子,還記得當初我們的約定嗎?你要一直走下去,你纔是真正的東宮之主。”
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太子突然笑了。
從皇宮回到家,剛把衣服的換下,就聽綠蘭在外面說話的聲音。
不一會,小丫頭走進屋,衝林雅蓉遞了一個眼色。
打發綠蝶出去守着,林雅蓉問:“你都打聽到什麼?”
不想綠蘭卻搖搖頭:“沒有,沒打聽到可信的消息。”
林雅蓉一愣,怎麼會這樣?
她讓綠蘭去查查這些日子老太太帶着詩畫都去了哪,可是按綠蘭這意思,老太太真的只是去走親訪友,沒去過別的地方。
如果真是這樣,老太太上當鋪就更說不通了。
還是……
還是秦氏真的看錯了人?
綠蘭站在一旁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然後低聲道:“倒是詩畫前天去了醫館,讓人奇怪的是,她繞了半個京城,專門跑去西城看病。”
平京坊住的都是些達官貴人,因此平京坊附近醫館和藥鋪都比別的街坊多,要是平日裡有什麼小毛病,出門就能看病抓藥。可詩畫捨近求遠,看病還要跑去城西看,詩畫得了什麼病?
沉默片刻,林雅蓉問:“知道她怎麼了嗎?”
綠蘭搖頭:“這還沒打聽出來。可是真奇怪,她真的不像是生病的樣子,最近反而胖了不少。”
是呀,今天早上進宮前,林雅蓉也看到詩畫,那丫頭真的是胖了,生病的人能有詩畫那好胃口的還真不多見。
猶豫了下,綠蘭吞吞吐吐的輕聲說道:“府裡有媽子在私下說,詩畫好像……好像……”綠蘭一臉尷尬,看上去一副很難開口的模樣。
林雅蓉臉色沉了下去,她知道綠蘭想說什麼。
“去,把管家叫來。”
綠蘭一怔,擡眼看着林雅蓉,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可是小丫頭沒敢開口問。
沒一會,管家小跑的進了院子。
“夫人,有什麼吩咐?”
林雅蓉也沒繞圈,直接道:“最近府裡有些不好聽的傳言,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老太太是個寬厚的人,以前在提樑城對下人的管束也鬆,可如今搬到京裡,這裡裡外外多少人看着鎮國侯府,侯爺在外面不容易,咱們可不能再給他添麻煩。”
管家是通透的人,一點就明白,忙道:“夫人放心,這事我會妥當處理,絕不讓侯爺煩心。”
林雅蓉點點頭:“一會等老太太回來,你把詩畫給我叫來,我有話問她。還有,這些日子老太太出門,是誰趕的車,你也把那人給我叫來。”
管家連連應下,想了下,探試的問:“敢問夫人一聲,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林雅蓉笑了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這些日子老太太一直在外面,我在些不放心,就怕老太太哪不舒服。我也只是隨便問問,看老太太那還需要什麼。”
管家一聽,倒也不是什麼大事,行了一禮就忙着出去打發小肆去叫人。
大約等了一刻鐘後,管家領着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漢子走了進來。
“小的包大柱給夫人請安。”
“起來回話。”
等人站起來,林雅蓉問:“這些日子你給老太太趕馬車,老太太都讓你去了哪?”
包大柱猶豫了一下,才答:“就去了幾位大人家,別的地方就再也沒去過。”
看來,老太太早就防着她這手了。林雅蓉一笑:“包大柱,我記得你是家生子吧。你們老包家從太祖那輩就一直跟着孫家,說起來,孫家能有今天這般光景,你們老包家也功勞不小。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下人,可是這忠心也要看清誰纔是你真正的主子。我雖然不知道老太太許了你什麼,可是你要知道這個家誰纔是家主,今天是我來問你,你可以不說。若明天侯爺來問你,恐怕就沒有人能保住你了。”
林雅蓉可沒嚇唬人,要是老太太真出事了,讓孫靖邦知道後,隨身侍候老太太的人恐怕一個也跑不了。包大柱也知輕重,站在那臉色蒼白,冷汗直流。
突然,包大柱猛的跪了下去。
“小的不敢騙夫人,可是小的也答應過老太太,不能說呀。夫人,您就別逼小的了。”
林雅蓉一下笑了起來,這包大柱是真傻還假傻?敢和她討價還價?以爲日後老太太問起,包大柱說是她逼的,老太太就不會發火?這包大柱可不是老實人呀。
“你儘管直說。”林雅蓉臉色冷了幾分。
包大柱想了一會,才老實開口道:“其實老太太出門有兩輛車,一輛由我趕着,另一輛是我媳婦孃家兄弟趕着。”
兩輛車,兩個馬伕。
林雅蓉一下明白過來:“也就是說,老太太出門時,隨口說個地方,然後你把老太太帶到那,老太太再換另一輛馬車是不是?”
包大柱忙點點頭。
林雅蓉皺起眉:“那老太太坐另一輛馬車都去了哪?”
“這……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因爲老太太說、說您一定會派人跟着她,只要見到我在,您就不會想着老太太其實已經坐在另一輛馬車上。至於老太太去了哪,小的真不知道。”
老太太可真聰明,事實上,正如包大柱所說,她派去的人見到包大柱就以爲老太太也在原地,誰會想到老太太還會這麼一招。
果然有個當將軍的兒子,所以老太太也熟讀兵法嗎?
“那你兄弟呢?”知道包大柱到了這個時候不敢說謊,要知道老太太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只能問一人。
“前……前天回了老家。”
林雅蓉心下一動,這事不對呀。
她猛的厲聲喝道:“那這兩日,誰給老太太趕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