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宣景帝傳出病入膏肓的消息已經很有段時間了,而且這位皇帝在位的時候左右也是不幹事,或者說不幹好事,所以黎庶對他實在沒什麼留戀的。
他駕崩的消息,在朝在野,都不曾引起任何波瀾。
不過是按部就班的發喪罷了。
倒是容睡鶴這太子在羣臣的勸說下,於靈前就位,很是引起了朝堂上下的雄心勃勃:宣景帝的喪禮還沒結束,已經有臣子摩拳擦掌的上表,進言討伐茹茹之事了。
“新君雄才大略,是社稷之福。”這消息傳到南風郡的時候,朝廷的封賞纔過去,盛蘭斯跟盛蘭梓摸着身上的伯爵服飾,想着長安的繁華,就是心動,聯袂去見盛老太爺,旁敲側擊的表達了想去長安享受富貴的願望。
只是盛老太爺聽罷,淡然說道,“他按照當年孟氏出了太后之後的待遇對我盛家,也算是厚道了。你們該明白過猶不及的道理!”
轉頭就讓人將這兩兒子,連帶孫兒孫女都看管起來,以防他們不聽勸說,擅自北上。
這一出在老太爺的鐵腕之下煙消雲散,遠在長安的容睡鶴夫婦甚至根本就不知道。
容睡鶴記掛着那伏真,所以登基大典舉辦的非常簡樸,簡樸到了近乎寒酸的地步。手底下的部分人不免有所詬病,認爲如今國庫也不空虛,新君登基何等大事,很沒必要如此節約。
但最早跟着容睡鶴的人,如許連山之流,都是從最艱苦的環境裡一步步打拼出來的,這些年來南征北戰的,基本沒消停過,偶爾有些享受,卻還不到完全腐蝕他們心志的地步。
因此對於儀式這類的東西卻不是很在意,他們更關心的是出兵茹茹之事,畢竟這可是關係到他們能否封妻廕子的。
哪怕是目前的地位跟功勞足以封妻廕子的人,也要考慮是不是搏一搏官居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倒是登基大典之後的冊後大典,容睡鶴親自批示,務必辦的要多隆重有多隆重。
對此諸臣也不是沒有意見,只是見新君態度堅決,又知道盛惟喬這位準皇后不是什麼好脾氣,三思之後,都認爲爲了這麼件事情坑了自己前途划不來,到底沒到帝后跟前囉嗦。
盛惟喬正式入主望春宮之後,跟着就是冊封太子。
還沒滿周的容蕤賓,被立爲儲君,而且改名爲珒,原本的“蕤賓”則作爲乳名,由親近的人繼續如此稱呼。珒是玉名,屬於比較生僻的字。按照自古以來默認的規則,新君登基或者皇子受冊爲儲君之後,如果本來的名字是常用字,就會更改,好方便天下人避諱。
容睡鶴此舉,不啻是彰顯了他立容蕤賓,啊,是容珒的決心。
一時間盛府受到了四面八方的恭賀以及奉承,哪怕盛蘭辭夫婦態度堅決的謝絕一切訪客,也擋不住紛沓而至的賀禮。
夫婦倆忙的焦頭爛額之餘,不忘記抽空入宮提點女兒:“如今因爲蕤賓被立爲儲君又改了生僻的單名的緣故,上上下下都對咱們家百般逢迎,想必你在宮闈裡,也感受到他們意圖親近的想法了。只是正所謂高處不勝寒,越是人人捧着哄着護着你,你越是不能得意忘形!免得爲人所趁,壞了你跟密貞的感情!”
盛惟喬點頭稱是,再三保證會保持清醒,不被蜂擁而來的奉承衝昏了頭,做出糊塗事情來,才讓父母滿意而去。
立下儲君之後,容睡鶴也就馬不停蹄的開始預備出征草原了。
他這麼急切,臣子們其實是不太贊成的:“陛下年輕,來日方長,我大穆雖然近年來風調雨順,國庫充盈,百姓大抵安居樂業,然而前番西面北面畢竟才遭兵燹,黎庶至今猶有惶恐。不若先撫國中,待得萬衆一心,再揮師北上,必是攻無不克,所向披靡!”
說這話的臣子卻是擔心容睡鶴才做皇帝就動兵戈,會步上那伏真當初的後塵。
之前那伏真就是急於幹掉容睡鶴,才坐上茹茹可汗之位,就迫不及待的親征,不想被容睡鶴挑唆侄子侄孫們,弄得後院烽火處處,不得不中斷對大穆的侵犯,倉促退兵。
雖然說宣景帝膝下無子,哪怕舒昭儀生下來一位“皇子”,襁褓裡的孩子,也沒什麼親近的長輩,也不足以跟容睡鶴對抗。
但高密王跟孟氏畢竟都是曾經權傾朝野的勢力,覆滅未久,不可能這麼快就已經蕩然無存。
如今容睡鶴正如日中天,餘孽們不敢造次也還罷了。
一旦他親自出徵在外,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蠢蠢欲動?
到時候萬一戰事正到關鍵的時候,國中卻出了大亂子……說不得就是付出偌大心血卻功虧一簣了。
所以還不如汲取那伏真的教訓,先把帝位鞏固好,完了再挽袖子殺去草原。
但容睡鶴聞言只是哂笑:“朕倒是想休養生息之後做好了萬全準備再親征茹茹……只是那伏真會願意等朕慢慢兒來麼?”
這話問的羣臣都是無言以對。
那伏真對容睡鶴的殺意瞎子都看的出來,怎麼可能給容睡鶴備戰的機會?
最近收到的草原上的情報,阿託已經伏誅,雖然他還有其他兄弟侄子們一塊兒造反,但規模都不如阿託,被剿滅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一旦那伏真騰出手來,說不得就會再次親征大穆!
於是諸臣很快就放棄了勸說容睡鶴,轉而討論起討伐茹茹的事宜來。
這次容睡鶴是打算親征的,經過再三考慮,他留下了樂羊文跟徐子敬一文一武鎮守朝堂,又封了岳父盛蘭辭爲諫議大夫,負責監察朝野。
對於他一上來就要親征這點,盛蘭辭私下裡是很努力的勸阻過,原因不外乎是怕萬一失手戰敗,沒有斡旋餘地,直接傷了新君的體面。
只是容睡鶴對此不以爲然,他自幼見慣廝殺的陣仗,深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根本不會爲了些許勝負而動容。
而且親自領兵出征,對於目前影響大抵還只在西疆軍的容睡鶴來說,也是一個收攏軍心的機會。
翁婿兩個長談了大半日,盛蘭辭到底還是鎩羽而歸,索性容睡鶴爲了安撫他,跟腳又下了一道口諭,就是太子容珒年歲尚幼,無法視事,自己親征之後,國中諸事,可由皇后盛惟喬代爲過問。
這口諭纔出來就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對,原因是大穆祖上有過訓示,禁止後宮干政。
但容睡鶴對此不屑一顧:“那伏真親征之際,便是將政務悉數交付可賀敦莫那婁氏的。難爲皇后賢良淑德,蕙質蘭心,還不如莫那婁?!”
諸臣聞言都很無語,心說盛皇后比得上莫那婁氏就奇怪了,人家莫那婁氏出身大族,自幼就在高層的勾心鬥角裡摸爬滾打出來的,嫁給那伏真之後,更是陪着他一步步殺上巔峰,爭鬥經驗、處事手段,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
哪像盛惟喬,出了名的嬌生慣養,不管是城府還是手段,沒有一個能讓人放心的!
這麼位主兒代太子監國,這不是開玩笑麼?
只是容睡鶴一意孤行,又有人私下裡揣摩,盛惟喬是絕對沒有監國的能力的,然而這位皇后的孃家親爹卻不糊塗,也許容睡鶴是擔心自己出徵在外,國中一些老字號的家族,會因爲盛惟喬出身不算高貴,算計皇后跟太子,專門給妻兒留這一手保障。
總而言之,他們無法反對容睡鶴的決定,也只能想方設法的給他找理由了。
盛惟喬對於容睡鶴這麼快就要親征,離開長安的舉動,是非常的鬱悶的,甚至還差點跟容睡鶴冷戰起來。
其實容睡鶴自己也不想成日裡這麼東奔西走的,只是大穆跟茹茹目前已經差不多沒法子再長久的和平下去了。
不是茹茹殺的大穆元氣大傷,就是大穆打的茹茹抱頭鼠竄……按照容睡鶴的脾氣,他是肯定不會選擇前者的。
“等解決了那伏真,接下來咱們就可以長相廝守了。”他只能絞盡腦汁的哄妻子,“很快的,茹茹不堪一擊,用不了多少時間。”
盛惟喬就是冷笑:“茹茹不堪一擊?當初也不知道是誰,連益州城都丟了!”
又恨恨道,“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
她其實也不是不知道容睡鶴並非故意跟自己母子分別,只是想到成親以來,三天兩頭的分居,說是有夫之婦,實際上大抵都是自己一個人過,心裡怎麼都痛快不起來!
索性她這兒鬧了兩日之後,叫盛蘭辭夫婦知道了,連忙入宮來責備她任性:“陛下這是忙正事,你身爲皇后怎麼可以不支持,反而想着給他拖後腿呢?”
冠冕堂皇的話說過了,跟着聲音一低,就說女兒傻,“多少人想方設法的意圖給陛下賽人呢!你這會兒就算不說表現的多麼賢良淑德……基本的懂事總要有吧?否則不是故意給人家離間你們夫婦關係的機會麼!”
盛惟喬雖然還是不怎麼高興,到底將父母的話聽進去了,回頭也就沒繼續給容睡鶴臉色看,讓容睡鶴鬆口氣之餘,心中多少有些歉疚。
之後不幾日,大軍開撥,才擬了年號“貞慶”的新君御駕親征,帝輦在一片浩浩蕩蕩裡出長安,經古道,一路西行,是打算經西疆前往草原。
容睡鶴離開長安的五日後,沉默許久的樂宜宮傳來消息:舒昭儀要生了!
舒昭儀這次的身孕,一直都受到了各方的懷疑,包括宣景帝的親孃孟太后。
畢竟舒氏姐妹寵奪專房已經幾十年了,連小產都沒有過,任誰不懷疑她們根本不能生?
尤其舒昭儀懷孕的時間點那麼湊巧,簡直就跟算好了時間有喜以保全自身似的。
盛惟喬多少聽說過這類話,不過她因爲知道丈夫壓根不在乎舒昭儀生下來的是男是女,是否皇嗣,對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哪怕舒昭儀這天從宮外設法抱個孩子到跟前,假裝是她自己生的,盛惟喬也懶得計較。
畢竟容睡鶴現在留着舒昭儀,無非就是爲了弄個在天下人面前展示自己寬宏大量的工具而已。
舒昭儀的孩子,當然也在工具之列。
如今聽說這位昭儀即將臨盆,盛惟喬有着片刻的驚訝,心說這位昭儀……居然真的懷着孕,而且是宣景帝的血脈嗎?
她思索着,起了身:“我去瞧瞧!”
旋即想起來自己什麼都不懂,去了只怕也是無濟於事,又問,“太醫呢?昭儀娘娘即將生產,趕緊去太醫院找兩個擅長婦嬰的太醫到樂宜宮坐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