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蹬下馬,徐抱墨不及唏噓離家多日的坎坷,府邸四周,驟然衝出數十道花紅柳綠的人影,頃刻間將他團團圍住!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令主僕二人都是一驚,徐叢一聲“有刺客”差點就喊了出來——索性他及時看到人羣裡好幾張百媚千嬌臉十分眼熟:比如說被他家世子“平易近人溫柔體貼”打動的夕夕姑娘啦;再比如說因爲感動于徐抱墨令人以梅枝紮成閨名而自薦枕蓆的凝情姑娘啦;還有“恰好”拾到徐抱墨“不小心”掉了的玉佩從而千里姻緣一線牽的某位姑娘……
徐叢默默閉嘴之際,這些人已經越過他,爭先恐後的扯住徐抱墨,跟着整個徐家門口都被鶯聲燕語以及偶爾夾雜的啜泣聲給充滿了——
“世子好狠的心!當初騙咱們的時候信誓旦旦說這輩子都不會變心,結果轉頭就是幾個月不見人影!姐妹們等的是日漸憔悴,心都要碎了!”
“徐郎!你……你可算回來了!你可知道你這一去,把我的心也帶了走?早知道你這樣狠心薄倖,當初……當初我真不該拾起那塊玉佩的!!!”
“郎君曾說人家閨名裡雖然沒有‘梅’字,氣質卻如寒香傲雪,非尋常女流可比!所以於去年歲末,使人將庭中梅枝紮成人家的閨名……彼時妝臺之前、合歡帳下的承諾,郎君轉頭就忘記了嗎?!”
“聞說世子此番外出,是爲了求娶未來的世子婦?!如今世子歸來,莫非不日就要成親了嗎?奴家這些人出身卑賤,自不敢與世子婦比!可是世子這樣的人,沒遇見也還罷了,偏偏這輩子碰上了,往後卻要怎麼辦呢?”
被徹底淹沒在脂粉堆裡的徐抱墨,愕然片刻後,連日趕路的疲乏似乎不翼而飛,眼睛頓時亮了!
這纔是生活啊!
這纔是他該有的生活啊!
左擁右抱,環肥燕瘦,妻妾成羣,相好滿天下!
雖然眼前這些美人都不如大喬眉眼精緻,氣質也不如大喬純淨,出身與大喬更是沒的比,可有道是家花沒有野花香,大喬再好,看多了肯定也會膩的!
但如果娶了盛惟喬,不但這些美人保不住,將來他遇見的無數佳麗,都是隻能看,不!以他爹的例子,那是看都不能看了啊!
何其可怕!
何其痛苦!
何其不幸!
還好他及時發現了真相,逃出生天啊!
擦了把冷汗,徐抱墨嫺熟的掛起花叢老手該有的輕佻笑容,一左一右,將哭訴幽怨的最楚楚動人的兩個美人攬入懷中,各親了一口,含笑道:“諸位姐姐妹妹千萬不要擔心!本世子雖然外出了些時候,卻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各位的,今日歸來,稍作休憩之後,少不得挨個上門叨擾!到時候,還望姐姐妹妹們莫要閉門不納,使本世子空思芳澤纔是!”
“世子就愛騙人!上回也說隔天就去看奴家呢,結果奴家等啊等,一等就從春天等到了現在!”
時下風氣開放,這些人又大部分都是蒼梧郡的勾欄女子,自然非常放的開,也不在乎光天化日之下,媚眼左一個右一個的拋,“世子心裡倘若當真有咱們姐妹,除非現在就跟咱們走!”
“就是就是!世子可知道,聽說您終於回來了,夕夕姐姐可是專門親自下廚,給您整治了一桌子酒席,就等您過去了呢!”
“徐郎從前出城狩獵,歸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到我那兒梳洗更衣,不知道此番歸來,徐郎的心……可還如故嗎?”
徐抱墨最喜歡看一羣美人圍着自己轉,此刻雖然還記得此行歸來務必要將盛老太爺“騙婚”的事情告知祖父,打消徐老侯爺跟盛家結親的念頭,但被衆多鶯鶯燕燕圍着撒嬌,實在有點把持不住,不禁停下腳步,打算跟她們好好調笑一番再進府。
但他這些年來招惹的可不止是煙花女子——
這段時間,沒被包圍的徐叢已經自個進府去了,府裡曉得了門口的事情,沒多久就擁出一羣綵衣女婢,爲首的一個高挑身材,吊梢眉,丹鳳眼,麪皮白淨,容貌秀美中暗藏威嚴,才踏出門檻就是一聲厲喝:“都住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敢朝我家世子爺跟前湊?!”
不待門外的美人們反擊,這位已經一揮手,下令身後的女婢上前開路,自己則瞬間換了一副溫柔賢惠的面孔,朝徐抱墨福了福,含情脈脈道:“世子,聽說您今兒個回來,奴婢特意領着初桃、初杏她們幾個給您燉了一罐野雞老蔘湯,這會子火候剛剛好,您趕緊進去坐下,讓奴婢給您盛一碗,解解乏!”
“是呀世子,奴婢們不但燉了湯,還專門做了新鮮的酸梅飲!從晌午前就吊在井裡湃着,如今正是不太冰也不太涼的程度,瞧您這一頭一腦的汗,保準喝一口呀暢快到心坎裡去!”
“世子若是不喜歡酸梅飲,奴婢們這段時間還跟大廚房的廚子學了五香飲縮脾飲荔枝膏水雪泡梅花酒……”
“哎呀世子身上這衣裳好像短了點了?正好奴婢給世子做了一整套的新衣裳,世子待會沐浴好了,可得趕緊試試合身不合身!”
這幾個都是徐抱墨的貼身大丫鬟,打頭的初梨是跟了徐老侯爺多年的老人之後,從七八歲就服侍他了,主僕可謂青梅竹馬,早幾年就許諾過一旦成親必正式納爲姨娘——初梨因此自覺在世子婦進門前,是徐抱墨後院的半個主人,之前徐抱墨外出尋花問柳,她阻止不得也還罷了,現在這些花花柳柳都鬧到徐家門口了,當她是死人嗎?!
不過她們這行人固然來勢洶洶,風月場上討生活的又有幾個是善茬?
——當真有善茬,今兒個也不會來徐家門口堵人了!
所以初梨一行人才到徐抱墨跟前,夕夕等人已經用身體將她們與徐抱墨再次隔開,冷笑:“喲!這是哪裡來的尊貴人兒,好大的排場!不知道的,還以爲世子什麼時候已經成了親,這是世子婦找過來了哪!”
“說我們是亂七八糟的人——也不看看自己,說穿了就是個伺候人的下賤胚子!趕着郎君後院無主,真真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了!”
“什麼野雞老蔘湯什麼酸梅飲五香飲新衣裳的,真不知道哪兒來的臉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講出來——徐家養你們不就是爲了伺候徐郎的嗎?!分內之事,居然也好意思邀功!我的丫鬟要是敢這麼輕浮造作,我早就回了媽媽攆回後頭做浣衣婢去了!也就是欺負徐家厚道,淨幹奴大欺主的事情!”
初梨等人自是不甘示弱,紛紛掐了小蠻腰罵回去:“我們迎世子回府,就是這個排場!就你們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世子婦若是已經過了門,這大門之前哪有你們的地方?!”
“我們就算伺候人,那也是清清白白做事,是欽封侯爺家的下人!”
“哪像你們,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脣萬人嘗!家裡出了你們這樣的貨色,連祖宗都沒臉見人!”
末了初梨祭出殺手鐗,抱胸傲視四周,冷笑連連,“世子歸來的消息早已報入府內,如今老侯爺老夫人都在後堂等候世子入內拜見!若知世子被你們這些人絆住不說,還癡心妄想讓世子跟你們去那些鬼地方鬼混……哼哼哼哼哼!”
徐家雖然不像盛家那樣,靠着經商致富成爲郡中勢家之一,但因爲出了位侯爵,在蒼梧郡的地位依舊無人能及——而徐老侯爺徐寶亭的脾氣,跟盛老太爺那是一脈傳承的暴躁!
所以夕夕等人固然十萬分的不忿,但聽說徐老侯爺跟夏侯老夫人都在等徐抱墨,還是臉色一變,不敢再糾纏下去。
當然,初梨她們驕傲挺胸,簇擁着徐抱墨凱旋進府時,她們少不得放幾句諸如“擇日再戰”的狠話。
“所以本世子一定要找個寬宏大量的正室啊!”徐抱墨戀戀不捨的進府時,心中如此想到,“現在本世子還沒成親呢,她們就爲了本世子拈酸吃醋成這樣了。以後要沒個正妻從中調和,還不得打起來?”
不過片刻後,到了後堂,才進門就被徐老侯爺砸了個茶碗到腦袋上,他頓時就沒空想這些瑣事了,趕緊跪下來請罪:“孫兒連日趕路歸來,恐儀容不整,有礙祖父祖母觀瞻,特在門前稍作收拾,故而來遲,還求祖父饒恕!”
“稍作收拾?!”徐老侯爺吹鬍子瞪眼睛,把紫檀木卷草紋几案拍的“砰砰”響,咆哮,“當老子聾了是吧?!要不是丫鬟提到老子跟你祖母,你這會怕是已經跟着那羣無恥蕩婦走了!就在家門口的事情,還敢搪塞老子!!!”
“祖父,孫兒冤枉!”徐抱墨暗暗叫糟,忙膝行幾步上前,情真意切道,“祖父,孫兒也不知道她們爲何會曉得孫兒今日歸來,竟在門口堵人——那麼多人看着,孫兒乃是男子,總不好當衆對一羣女流之輩動粗,不能不敷衍一二,方纔的那些舉動,實非孫兒所願啊!”
邊說邊朝祖母夏侯老夫人使眼色,希望祖母可以看在多年祖孫之情的份上,出手相助。
夏侯老夫人沒讓他失望,不悅的白了眼徐老侯爺:“孩子忽然匆匆忙忙的趕回來,肯定有事情!門口的風波,待會再議也就是了,先等他把此行的結果說了嘛!咱們急急的放下事情跑過來,不就是爲了這個?”
徐老侯爺脾氣雖然暴躁,然而對於少年時候一路相扶走來的老妻夏侯氏,還是很給面子的——這會夏侯老夫人發了話,他雖然瞪着徐抱墨的目光還是非常不善,到底沒繼續拍案了,只哼道:“盛老哥的爲人你還不知道?他要曉得這小子的真面目,那是說什麼都不可能把孫女許到咱們家來的!今兒這事萬一叫盛家知道了,憑這小子帶回來多好的消息,怕也要有變數了!”
說完這番話,朝徐抱墨擡了擡下巴,“你忽然跑回來,可是事情已經成了?”
“祖父,咱們被騙了!!!”自從發現盛惟喬的“真面目”後,這句話就在徐抱墨心頭反覆盤桓,經過這一路上的發酵,這會都不需要時間醞釀情緒的,立刻撲到徐老侯爺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完在盛家的經歷,末了控訴道,“盛老爺子說什麼大喬又漂亮又溫柔又賢惠又知禮,簡直才貌雙全才德兼備才華過人!結果孫兒這回去盛府小住,切身跟大喬接觸下來——她除了漂亮,其他什麼溫柔賢惠,那是半點沒有!而且悍妒成性,動不動就要幫將來的夫婿早點死!要不是孫兒反應快,看情況不對立刻找藉口跑回來,萬一被盛府逼婚,那……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啊!”
說到這裡,看着徐老侯爺與夏侯老夫人面面相覷的模樣,徐抱墨抹了把眼淚,期盼道,“祖父,這門親事萬萬結不得!所以方纔大門口的事情,依孫兒說,還不如就讓盛家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