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皇后冷漠道:“管啊!事後都會幫忙跑廣陵王跟前告狀,完了廣陵王責罰世子,世子雖然對這生身之父也是厭惡的緊,卻念在血脈的份上,到底做不出來對廣陵王揮拳相向的事情,自然是加倍的去找孟側妃的麻煩……這樣的循環,一直到側妃最近有喜了,她身邊的人爲着子嗣計,才認真起來,開始不讓世子貿然靠近側妃!”
“……”盛惟喬思索了會,就是皺眉,“孟氏這麼做,難道是爲了……春波湖水師?!”
雖然孟歸羽自從胞妹被接進廣陵王府做側妃、自己晉升左威衛將軍後,就深居簡出,連以往很少會落下的各種宴飲,也看不到人影了。長安自來善忘,這才大半年,曾經風頭最勁的崇信伯就有被淡忘的趨勢,然而盛惟喬知道區區一個孟歸歡還沒資格叫孟氏故意折騰她。
十成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通過孟歸歡的處境向孟歸羽施壓,取得春波湖水師的實際掌控權!
“不然還能爲什麼?”孟皇后眼神複雜,“峻木,你知道麼?我有時候經常會幻想,就是我也能夠跟密貞一樣,打小就流落在外就好了。那樣的話,即使我過的很苦,甚至是在那種見不得人的齷齪的地方,但我至少有個期盼,就是我親生的家裡人都是很疼愛我、會不顧一切保護我,只不過我福薄,同他們離散了而已……而不是像現在,什麼指望都沒有,看着堂妹的命運,就好像已經看到了將來的自己。”
她雖然早就知道盛惟喬的字了,但這還是頭一次用這字來稱呼。
盛惟喬不太能理解皇后此刻的心情,陪着沉默了一陣,才道:“當初我爹才把密貞領回去的時候,我因爲以爲他是我爹外室子所出,不但對他不好,對我爹也是各種看不順眼,甚至還想過跟我娘一樣,跑回馮家去,再也不理我爹了。如果青琅你實在對親人失望的話,我覺得,不如就當他們只是陌生人?這世上的人那麼多,只要活着,總會遇見投緣的。比如說咱們倆,不是都覺得彼此處着很好嗎?”
“你知道我今兒個爲什麼叫你‘峻木’嗎?”皇后沒有看她,而是凝視着不遠處的殿磚,輕聲說道,“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夠像令尊跟你起的這個字一樣就好了。做一株高大的喬木,不需要依靠誰,也不必看足底的蠅營狗苟,只管挺拔的生長……就算有朝一日毀於或天災或人禍,到底亭亭如蓋過。”
“倒是我給自己取的字,乃是一語成讖:我之前是想着我名‘碧筠’,所以擇了‘青’字,以與大名呼應,又爲我當時以喜好讀書躲避那些紛紛擾擾,取了‘書聲琅琅’的‘琅’字。然而‘琅’的本義,是似玉的美石。”
“再怎麼像,到底不是玉。”
“就如同我這個所謂的皇后,聽着尊貴,實際上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盛惟喬靜靜的聽着,不知道是受到孟側妃處境的刺激,還是爲兩人即將離別所困擾,此刻的孟皇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
以前的皇后,雖然也有抱怨,卻大抵只是蜻蜓點水,有時候盛惟喬爲她傷心難過,她還會反過來寬慰盛惟喬。
但今天皇后卻儼然即將崩潰似的……
盛惟喬心中既擔憂又狐疑,暗忖:“按說青琅在那樣的家裡長大,才入主望春宮時,甚至因爲覺得總算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了,高興的喜笑顏開……不該這麼脆弱纔是!莫非她近來在宮裡受了其他委屈卻不好說出來嗎?”
至於說這個委屈從何而來,不問可知八成跟舒氏姐妹有關係。
“真不知道孟氏是怎麼想的?”盛惟喬所以暗歎一聲,心道,“舒氏姐妹這會兒就不把皇后放在眼裡,隨意的踐踏中宮尊嚴。回頭孟側妃就算生下男嗣又順利過繼到青琅膝下,舒氏姐妹難道害不死那孩子麼?”
那姐妹倆當初可是連真正的皇子都弄死過的,何況只是廣陵王跟孟側妃的子嗣?
“對了,我聽說高密王打算讓世子去負責招安,密貞只會派人從旁協助?”還好孟皇后到底理智尚存,失控了片刻之後,漸漸的就控制住了自己,一面接過盛惟喬遞來的手帕擦臉,一面問,“不是我說挑撥離間的話,但你這公公真有點偏心了,密貞怎麼說也是在外流落了這麼多年纔回來的,居然也不偏袒點,反倒是成天一副怕密貞覬覦世子之位的架勢!”
盛惟喬嘆道:“世子畢竟是嫡長子,按照禮法,父王偏心他都是應該的。而且密貞自幼流落在外,也難跟世子是父王看着長大的比。這事兒我就算替密貞抱屈也不好說什麼……不過說起來我那大嫂爲人真不錯,也會教孩子。”
孟皇后“嗯”了一聲,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我說句多管閒事的話:密貞派去給世子幫忙的人,最好是對他忠心耿耿,面對形形色色的誘惑都不動心的那種……不然的話,照我對這些人的瞭解,高密王八成會趁機挖牆腳!”
“那應該就是這兩年一直跟着他的阿喜跟應敦了吧?”盛惟喬微微一怔,這種事情她興趣不是很大,所以也沒怎麼盤問容睡鶴,至今瞭解的都是容睡鶴隨口告訴的那點,還真不知道容睡鶴派給容清酌幫忙的都是些什麼人,不過出於對丈夫能力的信任,她也不是很擔心,隨口道,“嗯,應該不會是應敦。密貞剛纔還在跟我說,應敦不足以獨當一面,打算繼續帶他在身邊調教段時間呢!不過阿喜的話……”
盛惟喬說到這裡因爲思索有片刻的停頓,孟皇后卻已下意識的追問:“他怎麼了?”
“我覺得他忒年輕了點,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做得來做不來?”盛惟喬這時候沒有注意,如實說道,“而且密貞要是派給世子幫忙的人不止一個的話,他只怕未必壓得住?”
盛惟喬這麼說是因爲知道公孫喜其實跟容睡鶴一樣出自玳瑁島,而且之前很受許連山等人的排擠,就算隨着容睡鶴地位權勢的提高,公孫喜也跟着水漲船高,然而這人現在在容睡鶴嫡系中的地位如何,是否能夠在脫離容睡鶴的情況下鎮住那些悍匪,盛惟喬也吃不準。
但在孟皇后聽來,就是公孫喜畢竟只是容睡鶴的小廝出身,哪怕僕隨主貴,在海上那些不服王化已久的殺才眼裡,也是瞧不起的。
如此推斷的話,容睡鶴八成是不會派他去海上了?
皇后抿了抿嘴,沒再說這個話題,而是轉到其他瑣事上去了。
這天盛惟喬一直到宴散之後,回到郡王府裡,才猛然反應過來:“青琅……好像對阿喜態度有點不一樣?”雖然說公孫喜曾經救過孟皇后,又在望春宮做過侍衛,皇后在容睡鶴的手下里頭,對他格外關心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盛惟喬仔細回憶方纔兩人的對話,總覺得皇后那句“他怎麼了”,透着些異乎尋常的關心……?
“青琅她今兒個整個就不太對勁,難道也與這事兒有關嗎?”盛惟喬所以非常的憂慮,因爲就算不提孟皇后跟公孫喜之間巨大的鴻溝,就說公孫喜對容睡鶴之外的人素來冷漠,及時曾經救過孟皇后,又在望春宮做過侍衛,卻也未必會因此對皇后生出什麼異樣的情愫來。
假如皇后當真對公孫喜有什麼好感的話,這兩人基本上是沒可能的。
而皇后雖然是孟氏親女,還是嫡女,卻一直被孟氏當棋子的,如果孟氏知道她對頭號政敵之子的手下有什麼想法,必然不會容許。
就算出於再立個繼後的艱難的考慮,不會因此剷除孟皇后,但敲打之類卻是肯定的……
這天晚上,盛惟喬因爲擱着這事兒,一直有點心不在焉的,以至於沐浴之後,同容睡鶴一塊兒進了帳子,後者輕車熟路的轉過身來替她寬衣了,她都不耐煩的拍開:“別鬧,我想事情呢!”
“乖囡囡,你這個不是要想事情,是想搞事情啊!”容睡鶴見狀,哭笑不得道,“這種時候你跟我說你想事情……你說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除了咱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有什麼值得想的?”
盛惟喬白了他一眼,率先在榻沿坐了,因爲是沐浴出來直接就要安置的,雖然丫鬟已經幫忙將滿頭烏髮絞乾了,這會兒卻是未簪也未束,就那麼烏鴉鴉的鋪了大半張榻,如此越發顯出她一張臉兒白生生的,羊脂玉一樣,瑩然生輝。
容睡鶴看着,眸色越發深了幾分,但郡王妃此刻心思完全不在敦倫之禮上,她抱胸端坐,冷哼:“我剛纔忽然想起來,今兒個在宮裡,我可能忽略的一件事情!”
容睡鶴說道:“嗯,咱們經過那條花徑時,兩旁的枝葉茂密的很,旁邊的人都看不清楚的。”
他忽然說這個,盛惟喬不免莫名其妙,就沒繼續說下去,而是愣愣的看着他,想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
就聽容睡鶴繼續道:“那個時候你家睡哥哥應該親親你的……你是不是當時忘記提醒你家睡哥哥了?”
“……”盛惟喬面無表情的抱起玉枕,“你再跟我胡扯試試!”
容睡鶴笑眯眯:“乖囡囡,你真是太乖了!你家睡哥哥早就看這個玉枕不順眼了,明明要是沒有它的話,你就可以直接枕你睡哥哥的手臂了對不對?”
盛惟喬憤怒的瞪了他一眼,纔將自己陪嫁的青玉嬰臥荷葉枕放下:“阿喜……”
她本來想問下公孫喜對孟皇后是否有什麼特殊的情愫的,不想纔開口,外頭驟然傳來一陣沉重且急促的腳步聲!
跟着在守夜丫鬟驚詫的質問聲裡,許連山疲憊中透着驚怒交加的聲音傳進內室:“郡王,出大事了。”
他似乎深吸了口氣,才繼續道,“茹茹大舉進犯北疆,至報信之人離開北疆時,已下三城!”
帳中原本輕鬆且旖旎的氣氛,瞬間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