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件事情說了,向夫人頓時不哭了,只是臉色幾乎是瞬間黑下來的,目光刀子似的盯牢了大丫鬟,直看的大丫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面磕頭一面流着淚求饒,卻還是從旁抓了一柄拂塵,沒頭沒腦的朝她抽下去。
邊抽邊罵:“不爭氣的東西!我才離家幾個時辰,什麼瘟的臭的都蹬鼻子上臉拿我當下人使喚上了!你們竟也不知道幫忙看着點!還是你們打量着那些小東西前途無量,齊打夥兒的糊弄我?!”
左右都嚇的噤不敢言,最後還是嬌語姨娘撇下來的孟家幼子、十公子孟思安接到消息趕到,冷嘲熱諷的說着:“母親可真是好威風!這位姐姐誰不知道平日裡做事最是勤勤懇懇老老實實的?這會兒不過好好的回話,母親就下這樣的重手,也不知道若是宮裡的姑祖母知道了,會作何想?”
因爲嬌語母女去後,鄭國公對這小兒子格外寵愛,甚至一度讓他搬到自己住的院子的廂房裡起居,生怕他再有個好歹,步上嬌語母女的後塵。
如此向夫人儘管恨不得將孟思安扒皮抽筋,場面上卻也不敢無緣無故的苛刻他。
此刻聞言狠狠剜了一眼過去,先說孟思安:“你也知道我是你母親!?合着當孃的教訓下人的時候,是做子女的可以插嘴的?!枉你日日唸書,這書也不知道唸到什麼東西身上去了!就這樣還想要好墨,你道人家肚子裡有墨水,都是喝下去的不成?!”
這要是嬌語還在的時候,孟思安肯定是毫不客氣的繼續懟了,然而嬌語到底已經不在,左右多次勸說孟思安,要他忍耐,以免一次次找鄭國公做主,次數多了消磨掉情分,有朝一日鄭國公厭倦了繼續無微不至的庇護幼子,那時候落到向夫人手裡,纔是後悔莫及。
而且鄭國公雖然寵愛幼子,最倚重的到底還是原配嫡子孟伯勤。
孟伯勤一家子除了孟霜曉這女兒外,全部遠在北疆,就算孟太后跟鄭國公一直表現出對他的格外優容和重視,但本朝既有先帝厭煩宣景帝而偏疼高密、廣陵二王的例子,要說孟思安在鄭國公跟前太過得寵之後,孟伯勤這做哥哥的沒什麼想法……實在不太可能。
得罪了向夫人,還有鄭國公護着;成了孟伯勤的眼中釘肉中刺,那可是鄭國公都未必護得住的。
孟思安雖然還沒束髮,到底有十二歲,知事了。
是以這會兒儘管心中憤懣,嘴上還是低頭領訓:“母親教訓的是!孩兒也是覺得這位姐姐可憐,這纔想勸您幾句的。孩兒愚鈍,不會說話的地方,還請母親原宥!”
向夫人最愛看他在自己面前忍氣吞聲低頭躬身的樣子,這會讓她覺得從前在嬌語母子三個手裡所受的氣,總算挨個的還回來了。
因此冷冰冰的看了一會孟思安低頭作揖的樣子,才嗤笑了一聲,說道:“果然這死了親孃的東西就是欠教養,你覺得這丫鬟可憐?那你怎麼不覺得每天擺在你跟前的雞鴨魚肉可憐?!都是活生生的命,這丫鬟不過做事不機靈捱了頓收拾,且不說性命無憂,原本也是應該的!”
“雞鴨魚什麼的,好好的什麼也沒得罪你呢就被吃掉了,也沒見你爲他們掉眼淚?!”
“這假慈悲的樣子往後少擺擺,弄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咱們鄭國公府成天就會搞這些貽笑大方的把戲!”
孟思安聽着,身子抖了抖,顯然被氣的狠了,好容易才忍住,咬着牙說:“孩兒知錯!”
“得了,你下去吧!”向夫人看着他這模樣,覺得心情好多了,思及鄭國公這會兒還是很疼這小兒子的,暗罵了一句“老貨”,卻也不敢怎麼磋磨他了,只怏怏的擺手,“有空多看點書,別成天把心思惦記在丫鬟身上……你纔多大?就這麼不正經,這是想跟你那個死了的親孃學不成?沒得丟盡了我國公府的體面!”
看着孟思安哆嗦着身子走遠,她眯起眼,冷笑一聲,又一個耳刮子摑到一個大丫鬟臉上,厲聲喝道:“這府裡通風報信的這麼快,你是死人嗎?!”
……打罵半晌丫鬟後,向夫人方想起來鄭國公的新歡,因爲生怕再出現個嬌語,她打聽了鄭國公這會兒不在府裡之後,將新歡喊到跟前打量了一回,見她姿容秀美模樣妖嬈,活脫脫的尤物,心中越發不喜,沉着個臉敲打了一番,甚至故意把嬌語的死,含糊暗示成出自自己之手,直將才十五歲的新歡弄的戰戰兢兢惶恐萬分,才裝模作樣的慰問了幾句,擺手讓人離開。
饒是如此,向夫人還是不放心,又叫了人到跟前:“這姨娘是別人送過來的,似乎沒有什麼隨身的行李?你且去裡頭開了那口紫檀木包金刻流雲五蝠箱子,將那套薰了茉莉花香的水紅被褥送過去給她用,畢竟正經做姨娘了,不能連套像樣的鋪蓋都沒有。”
這套鋪蓋當然很像樣,外行人看了都知道是上好的。
當然向夫人之所以要送給丈夫的新歡,主要是因爲這套被褥的水紅色其實是摻了不少墮胎的藥材染出來的,因爲下的藥重,爲了掩蓋藥味,特別薰了茉莉花香。
之所以向夫人敢光明正大的送出去,卻是因爲這套被褥不是她自己弄的,而是從嬌語死後的房裡搜出來的。
嬌語做這麼套被褥,八成也是不安好心,至於到底爲了對付誰,這會兒怕也沒人知道了。
不過向夫人偷偷把這套被褥藏到自己箱子裡,最初也沒想到是給丈夫的小妾,而是想着如果日後的兒媳婦不聽話,就設法將被褥送過去,讓兒媳婦生不出孩子來,如此自然要心虛氣短,任憑自己拿捏嘲諷了。
不想孟伯亨到現在還沒娶妻,鄭國公倒又弄了個比孟皇后年紀還小的新歡!
派人送走被褥後,向夫人猶自憤恨良久,又找茬打罵了幾個院子裡伺候的粗使,方冷着臉叫人伺候卸了進宮的穿戴。
她這時候發作是痛快了,傍晚時分,鄭國公回來府裡,問起自己交代的兩件事情,孟思安一如既往的乖巧,什麼都揀好的說也還罷了,卻有鄭國公自己院子裡的老人,並不懼怕向夫人,在旁低聲說了向夫人打罵丫鬟、孟思安前往阻攔被向夫人兩次點到已故嬌語奚落的經過。
鄭國公聽罷面沉似水,只擺手讓孟思安下去,跟着又召見新歡,新歡一見面就眼淚汪汪,問到向夫人,只哭不說話,這情況一看就是受盡委屈的樣子。
儘管鄭國公知道新歡不無裝模作樣,不過向夫人的爲人他也是知道的,多少是真的給這新歡下馬威了,當下氣的就要去找向夫人算賬。
還好左右給勸住了:“夫人雖是續絃,到底也是正妻!您就是不看宮裡皇后娘娘的面子,好歹看一看太后娘娘的臉面!到底是太后娘娘跟前出來的人!”
“早先之所以娶她,就是看她對伯勤不錯。”鄭國公心裡也知道這個道理,眼下孟氏同高密王之間的爭鬥正熾烈,偏偏遠在西疆的容睡鶴又冒出個桓觀瀾在後的靠山來,高密王跟容睡鶴怎麼都是親生父子,容睡鶴就算不喜高密王,得勢之後怎麼都不可能弄死生身之父。
甚至這父子倆還很有可能會聯手對付孟氏……總之孟氏現在雖然依舊強盛,卻也是岌岌可危。
這眼接骨上鄭國公忙的簡直心力交瘁,若再爲這種後院瑣事去同向夫人發作,且不說回頭會不會因此引起什麼風波,就說自己精力上也覺得有些不足。
此刻被左右拉着,到底沒有堅持,只罵道,“誰知道進了門就露了餡!真以爲我死了,這偌大鄭國公府輪到她做主了麼?!”
就命人,“你去那邊,同她說,我體恤她近來身子骨兒不大好,叫她好好的歇一歇,讓大夫開些滋補方子吃着,沒事就不必出門了!至於國公府上下,讓大管事先看着就好。反正這府裡能主持大局的人也不差他一個!”
這是變相的奪權跟軟禁向夫人,免得她出入自由,一會兒跑宮裡到太后、皇后跟前說這說那,一會兒刁難他的美姬、庶子了。
向夫人知道後當然是大哭大鬧了一場,嚷着要進宮找太后、皇后給自己做主。
只是她之前被嬌語擠兌多年,在這國公府裡固然做了幾十年的正經夫人,卻沒什麼根基。
如今又是鄭國公親自發話,誰敢給她私傳消息?所以鬧了一場,歸根到底還是被關在了自己住的院子裡。
本來嬌語在的時候,向夫人由於時常被這寵妾折騰,過的十分窘迫,在國公府下人心目中自然沒什麼威信。這次被軟禁了之後,宮裡又傳來消息,說是皇后也厭倦了這生母,親口吩咐左右,以後都不想見到她了。
下人們頓時就覺得,向夫人只怕是很難有翻身的機會了,何況這位女主人平日對下人也真是說不上好。
這會兒衆人不說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無論伺候還是日常飲食的供應,不期然的就懈怠了下來。
向夫人發現之後,當然是鬧的,然後就是打罵身邊人,揚言要趕她們走。
如果她還在主持鄭國公府,這麼說的話,近侍肯定是擔心的,因爲倘若被攆去什麼角落裡伺候也還罷了,萬一被髮賣,尤其是賣到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可怎麼好?
但現在向夫人失了大權,人還被軟禁,近侍實際上巴不得走人,見狀不但不改過,反而變本加厲的同她作對。
向夫人盛怒之下,索性讓她們全部都:“滾!滾出去!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我跟前!!!”
於是近侍們高高興興的一窩兒走了,竟當真甩她一個人孤零零在院子裡,叫外頭大管事奉鄭國公之命派來的倆婆子攔着出不去!
向夫人這時候才傻了眼,一時間卻也拉不下臉來讓近侍們回來,只好在門口撒潑了一會,到累了,就抹着眼淚,罵着上上下下回屋子裡去暫且休憩。
過了會兒,廚房的下人按時侯送飯來,到門口不見伺候向夫人的下人,就是疑惑。
守門的婆子小聲跟她說:“都被罵走了,你就放門口吧!反正裡頭那位大概也就這樣了,也罰不到你。”
“到底是夫人,就算八公子不成,宮裡不是還有位皇后娘娘在?”這下人猶豫了會,搖頭道,“媽媽您兩位德高望重,在府裡身份不一樣,對裡頭那位隨意些也還罷了。我卻只是一個竈下小丫鬟,哪裡敢這麼做呀?我還是送進去給她吧!”
婆子因爲鄭國公的命令主要是不讓向夫人出來搞風搞雨,至於底下人不聽勸告進去自討沒趣,卻同鄭國公的吩咐並不衝突,而且向夫人雖然在鄭國公跟前不可能復寵,她的親生兒子孟伯亨也不值得畏懼,宮裡那位皇后娘娘,婆子還是有點忌憚的。
聞言就點了點頭,道:“不過那位的脾氣你也知道,如果送進去出了岔子……可別怪我們沒提醒你!”
下人答應一聲,說道:“奴婢生來賤命,捱打捱罵都習慣了,沒什麼的。”
她送進去,果然向夫人本來見有人拎了食盒進來,還以爲是自己的近侍回來了,心頭暗鬆口氣,還想着要不要拿拿架子什麼,轉頭看見個陌生的丫鬟,先怔後怒:“你是誰!?怎麼是你來送飯?!”
這下人小心翼翼說了,向夫人就是大怒,揚起手來,想要打下去時,看到空蕩蕩的室內,總算聰明瞭一回,暗想:“這些賤婢,打量着我這會兒落難了,竟走的這樣乾脆利落!倘若我連跟前這小丫鬟也打了,回頭她也不肯送飯來,又或者往門口一扔了事,難爲我堂堂國公夫人,還親自去提食盒不成?!”
她猶豫了下,到底把另外個手臂也伸出去,強行裝了個伸懶腰的動作,邊觀察這下人的臉色邊怒斥:“懶丫頭,慢死了!這麼笨手笨腳的……要不是碰見我,仔細你的皮!”
下人怯生生的神情,也不反駁,一樣一樣替她取了菜餚出來,小心翼翼說:“夫人,菜齊了,請您慢用!”
就想告退,只是向夫人此刻無人使喚,哪裡肯輕易放她走?
當下就沉着臉:“你懂不懂規矩?菜齊了,難爲不是服侍我用麼!怎麼着?想躲懶?!”
這下人大概是逆來順受慣了,聞言甚至沒有反駁她自己是廚房那邊的人,而非向夫人的近侍,就溫馴的上來伺候。
向夫人見狀才覺得胸中鬱氣消散了許多,只是……
等這下人離開後,向夫人忽然發現,地上扔了個紙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