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惟喬聽宣於馮氏說讓自己別親自下廚給丈夫慶賀生辰時,非常的不解:“爲什麼?姨母您之前不是還嫌棄我這個不會那個不會,說我應該多學點東西的嗎?難得我打算賢惠一趟,您怎麼反而不支持,還要反對了呢?”
宣於馮氏“嗯”了一聲,說道:“你做過飯麼?你會做麼?”
“我當然做過了!”盛惟喬很有信心的說道,“我還很有天賦呢!我跟您說啊,之前我頭次出海的時候,在樓船上,阿喜他們幾個對我都是不冷不熱的,自從喝了我親手熬的湯後,他們對我可熱情了!那幾天,每次遠遠的看到,就笑的那個燦爛!”
宣於馮氏聞言還沒接話,旁邊倪雁影已經好奇的說道:“表姐竟然擅長庖廚之道?恕我直言,我一直覺得表姐這樣的出身,八成壓根沒下過廚呢!”
盛惟喬聽了她的話,猛然想起來這會兒外人還不知道容睡鶴出身玳瑁島,都以爲容睡鶴與玳瑁島的關係親密,主要是靠了盛家,頓時凜然,就不敢說細節了,只含糊道:“也不算擅長吧,下廚次數不多,就是前兩年一時興起。之後也沒再親手做過什麼了,都是吃現成的。”
倪雁影掩嘴笑道:“這就是表姐冰雪聰明,多少人做了一輩子的飯,手藝還是慘不忍睹。表姐偶爾爲之,卻能叫人流連忘返,可不就是天資卓絕麼?”
“表妹謬讚了。”盛惟喬雖然到現在對這表妹都懷着警惕,不過對於這種好聽話還是很享受的,聞言興致勃勃道,“不如這樣,這兩日咱們練習弓馬也夠辛苦的,等會兒我就去廚房露一手,給你們熬鍋補湯怎麼樣?”
倪雁影正要答應,宣於馮氏瞬間變了臉色,叫道:“不行!!!”
聽出姨母語氣中強烈的反對,盛惟喬愕然:“爲什麼啊?”
“你現在已經不是在盛家做掌上明珠那會兒的小女兒了!”宣於馮氏心說,爲什麼?因爲你姨母我對你可沒密貞那樣的容忍,你要是敢把當初給密貞的那種東西端上來讓我吃,我只想大義滅親好嗎?
不過因爲倪雁影在,宣於馮氏平時損起嫡親外甥女毫不客氣,在外人面前,可不想掃了盛惟喬的顏面,此刻心思一轉,就急中生智,端正了神情,大義凜然的訓斥道,“你現在可是郡王妃!是宗婦,是這益州刺史的夫人!行事說話,怎麼還能扃牖在這小小的後院,而不是站在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上考慮呢?”
盛惟喬茫然道:“沒有啊!我都聽密貞還有樂羊先生的勸,不大辦密貞的生辰了。”
此舉難道不是識大體的表現嗎?
“僅僅只是不大辦,頂多不功不過,你就沒有更上進點的想法嗎?”宣於馮氏嘆着氣,苦口婆心的說道,“比如說,許連山那邊的災民,這會兒雖然得到安置了,然而日子也很不怎麼樣吧?”
盛惟喬若有所思道:“姨母的意思是……?”
“你就不會把原本打算給密貞慶賀生辰的開銷施捨出去,順勢撈點好名聲?”宣於馮氏道,“反正你們就沒打算操這個心,也不缺這幾個錢,不是嗎?”
“……但就算這麼做了,我親自下廚給密貞做幾個小菜怎麼了?”盛惟喬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只要不辦酒宴就成啊,總不能說爲了災民咱們自己飯都不吃了吧?”
她察覺到不對勁了,狐疑道,“姨母啊,您該不會……對我的手藝不信任?”
宣於馮氏心說,這不是廢話嗎?如果信任你的手藝,我早就讓做過來嚐嚐了!畢竟給你做了十幾年的嫡親姨母,到現在連你親手沏的茶水都沒吃過一口呢,要不是聽樂羊文轉述了你手藝的可怕程度,我這會兒肯定要數落你有了夫婿就不孝,竟然給密貞做了好幾日的湯,卻到現在都沒給我這姨母做過任何吃食哪怕是一碗白開水了!
不過當着倪雁影的面,宣於馮氏深沉道:“沒有的事情!你雖然嬌氣了點兒,人卻素來聰慧的,這點別人不知道,我這做姨母的還不清楚嗎?”
正絞盡腦汁想對策,這時候倪雁影貼心的問:“義母,您是不是覺得,如果要籠絡人心的話,僅僅只是將表姐給表姐夫慶賀生辰的銀子施捨出去,過於簡單了?畢竟之前表姐纔來益州的時候,就牽頭各家女眷給那起子災民捐錢捐物過的。如今又來一回,即使是打着讓表姐夫不辦生辰宴的幌子,又是表姐跟表姐夫獨自出資,然而因爲普天下都知道表姐身家豐厚,難免有些得隴望蜀的人,會以爲對於表姐來說,區區財貨不值一提,體現不出心意?”
宣於馮氏欣慰的看了她一眼,拊掌道:“雁影說的沒錯!就是這個理兒!咱們家固然不缺銀子,可也不能平白做冤大頭!出錢出力還不落好,這樣的蠢事,你想做?”
盛惟喬沉吟道:“嗯,那姨母還有表妹……你們的意思是?”
“我可沒有什麼新鮮的主意。”倪雁影忙說,“不過我以前聽說過,有的人家做壽,當然那個是老人家做壽啊,會有家裡女眷親自下廚做糕點,完了散發給城中貧困的人家。”
就問宣於馮氏,“義母,您覺得讓表妹親自做些糕點送給災民如何?”
宣於馮氏暗道:“剛剛覺得你貼心,你怎麼又坑了呢?”
如果盛惟喬做的食物只是不好吃也還罷了,畢竟這世道災民能活下來就不錯了,想美味佳餚那就是想多了。
問題是盛惟喬做的吃食那簡直要人命,災民的境況本來就不好,萬一趕着體弱的,當真吃了個一命嗚呼,那不是吃力不討好麼!沒準連這段時間的功夫都白費了!
這麼想着,宣於馮氏就說:“災民好幾千呢,喬兒一個人哪裡做的過來?再說咱們這會兒都在學弓馬,也根本抽不出那個空。我看不如這樣好了:你們姐妹一塊兒去廚下盯着廚子做上一批,回頭就說你們一塊做的,送過去也就是了!”
倪雁影忙道:“這都是表姐辛苦,義母出的主意,我算什麼?哪裡好提我的?”
“表妹既然幫忙去看,提你豈不是應該的?”盛惟喬心裡覺得有點不對勁,總覺得姨母阻攔自己爲容睡鶴下廚,似乎有其他緣故,不過她一直自認爲下廚很有天賦,當初也是親口嘗過自己做的湯的,怎麼也想不到真相,這會兒當着倪雁影的面,也不好追問宣於馮氏,就將這份疑惑暫時壓在心底,微笑道,“不然總不能讓你白做工吧?”
她們表姐妹推讓了一陣,因爲倪雁影堅持不肯受這名聲,盛惟喬同宣於馮氏也無意讓倪家人揚名,於是客套完之後,也就決定讓盛惟喬親自監督一批糕點,打着“親自下廚”的旗號送去給災民。
這番談話結束之後,槿籬幾個上來請示幾件瑣事,於是宣於馮氏就帶着倪雁影告辭了。
當天晚上,盛惟喬就跟容睡鶴訴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總覺得姨母是在想方設法的阻攔我給你下廚?”
“怎麼會呢?”容睡鶴聽的心驚膽戰,連忙說道,“姨母向來最贊成你學東西的不是?”“就是這個道理啊,但今兒個姨母說這說那了一堆,我聽着,話裡話外就是不讓我下廚。”盛惟喬苦思冥想,“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容睡鶴道:“嗯,可能是這樣的:姨母一直拿你當心肝兒疼麼,你在家裡就沒下過廚的,這會兒要替我下廚,她能不看着心疼麼?我說你還是依着姨母點的好,到底她陪咱們千里迢迢的來這西疆不容易,咱們做小輩的,怎麼都該順着點。何況你陪嫁了那麼多廚子,總不能讓他們三天兩頭閒着吧?”
“又不是打算成天給你洗手作羹湯了!”盛惟喬推了他一把,笑道,“你想的美呢?偶爾做一做我覺得也沒有什麼的。何況姨母要是吃醋,我也不是不能琢磨幾個她愛吃的菜孝敬她啊!這有什麼好計較的?”
容睡鶴聽的冷汗滾滾,趕緊說:“但是咱們現在根本沒到清閒的時候啊!我覺得可能姨母怕你太放鬆了?”
這個說辭倒是有點道理,盛惟喬沉吟:“放鬆?確實,咱們現在還沒到放鬆的時候。”
“那不就是了?”容睡鶴苦口婆心道,“咱們這會兒外憂內患的,前堂後院多少事情要操心呢,姨母肯定希望咱們都把心思儘量放在正經事情上,而不是成天想着一些瑣事?”
又說,“你不是擔心茹茹繞路西疆嗎?我之前給南風郡還有長安寫了家信,提及此事,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如此好說歹說的,總算讓盛惟喬不再深究。
這麼着,兩日後的容睡鶴生辰,盛惟喬按照宣於馮氏的提議,果然只在廚房裡看着底下人熱火朝天的做了一堆糕點,完了收拾起來送去安置災民的地方……倒是宣於馮氏,親自下廚煮了一碗長壽麪,叫盛惟喬送去給容睡鶴,算是賀他誕辰:“咱們南風郡有生辰當日生身之母下廚煮麪的習俗,雖然我只是你姨母,既非嫡母也非岳母,不過那兩位如今都不在,這生辰之日總要跟平時不太一樣,就將就下吧!”
此舉本來是她體恤容睡鶴,然而偏生送面的是盛惟喬,當時就嚇的容睡鶴想叫人拿一摞碗來,把面統統分下去纔好!
最後還是盛惟喬自己說:“這是姨母親自給你煮的面,說起來我都沒嘗過姨母的手藝呢!”
容睡鶴聞言這才鬆了口氣,不過嚐了一口之後,就覺得其實還是應該叫人拿幾個碗來分一分的,這面壓根就沒煮熟好嗎?!
而且跟盛惟喬的廚藝是兩個極端:盛惟喬是論斤放鹽,這位姨母是壓根沒放鹽吧?
她們姨甥倆到底是什麼習慣?
做好飯菜之後難道都不自己嘗一口的嗎?
錦衣玉食又欠缺嚴謹家規里長出來的女眷實在是……太可怕了!
容睡鶴心中咆哮,非常艱難的吃完麪之後,還要裝作好感動好美味的樣子……這讓他無比後悔,當初爲什麼要說十月初十是自己生辰?
他就應該說個靠前的日子,在來西疆之前就把這生辰過掉!
不過想想自己也不是說馬上就要離開這西疆,年後說不得也是繼續在這裡的,到時候生辰之日該來還是要來,也真的是躲不掉。
這才暗歎一聲,看了眼屋角銅漏,心說不管怎麼樣,這天總算熬過去了!
容睡鶴對着空了的麪碗,努力抒發對宣於馮氏的感激以及對剛剛吃完的面的讚歎時,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
廣陵王府,後院,趙氏姐妹正對着一碗燕窩粥相顧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