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被孟歸羽問起的鄭國公府內,十公子孟思安正在臨窗習字。
他今日習字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下人也進來提醒了一回。
但孟思安卻藉口忽然對書法有所領悟,打算一鼓作氣的練下去,把衆多下人都遠遠的打發走,只留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伺候筆墨。
這小丫鬟模樣只是端正清秀,算不得美人。
而且孟思安之前被嬌語看着不讓亂七八糟的下人隨便引誘,現在因爲失了靠山行事說話都不敢怠慢,這年紀也沒那許多花花心思。
所以下人們倒也不至於亂想什麼。
不過……
孟思安這會兒說是要一鼓作氣的衝破書法上的關隘,實際上筆下卻越發的凌亂,眼角也不住的偷瞥那小丫鬟。
“你到底是誰的人?”畢竟只有十二歲,從前又有生母護着得寵非常,就算這會兒知事了不少,心性還是不夠深沉,孟思安再次寫廢了一張白宣後,終於忍無可忍的扔下筆,將白宣團起來,擲到小丫鬟身上,低喊道,“你讓我在向氏那邊做的事情……到底有什麼目的?!”
不待小丫鬟回答,他已自己回答,“肯定不像是你說的那樣,爲我考慮!!!”
“但十公子還是那麼做了。”小丫鬟低着頭,對於扔到身上的廢紙團無動於衷,只垂着眼眸,輕輕柔柔的說道,“可見那些事兒對您來說也沒什麼壞處,您又何必追根問底呢是不是?”
“沒有壞處?”孟思安冷笑,“若是我娘還活着,向氏算個什麼東西!我就是明着算計她,又怎麼樣?!可這會兒我娘跟我姐姐都不在了,若非爹爹護着,向氏早就將我生吞活剝了!饒是如此,爹爹政務繁忙,親自看顧我的時候又有多少?!這些日子以來,向氏無孔不入的磋磨有多少,你既是一直在我這院子裡伺候的人,自該清楚!”
“因爲向氏是無故尋滋,爹爹憐惜我年幼,總歸還是護着我的!”
“一旦叫她發現我算計她,哪怕爹爹對她沒多少夫妻情分了,莫忘記她的親生之女,這會兒可是在宮裡做皇后,且深得姑母疼愛的!”
“到時候爲她出起頭來,爹爹就算私心裡還想護着我,誰知道其他人會不會因爲孟氏如今處境緊要,勸說爹爹顧全大局,犧牲我以免皇后還有姑母與孟氏生出罅隙?!”
“這叫對我沒有壞處?!”
小丫鬟靜靜聽着他咆哮,末了低笑一聲,說道:“但是公子,倘若您什麼都不做的話?您接下來就一定不會有事兒了麼?”
不待孟思安回答,她已繼續道,“如今孟氏與高密王之間的爭鬥越發激烈,密貞郡王呢又是異軍突起!這大穆朝的前景,越發撲朔迷離。倘若孟氏將來敗了,也還罷了,左右您作爲國公愛子,是怎麼都逃不掉的。”
“但如果孟氏贏了,您以爲,這對您來說,是好事兒?”
孟思安冷笑着說道:“若果孟氏贏了,對我來說,爲什麼不是好事?孟碧筠跟向氏這兩個賤人都只是女流,孟伯亨且不說已經殘廢了,就算沒有,你以爲就他那種紈絝廢物,能成什麼事?爹爹之所以壓根瞧不上向氏母子三個,不就是因爲孟伯亨無能,不能爲家族興旺出力,反而時常需要家族幫他善後麼!”
他露出傲然之色,“而我天賦比孟伯亨好,唸書也比他勤快,比他更得爹爹喜愛……將來定然會成爲三哥的膀臂,到那時候,不管是向氏還是孟碧筠還是孟伯亨,我定要他們全部下去給我娘還有我姐姐請罪!!!”
“十公子,您說這話,不覺得虧心麼?”小丫鬟聽罷,卻露出似笑非笑之色來,說道,“您也知道,您天賦比八公子好,唸書比八公子情況,比八公子更得國公爺喜愛……既然如此,連八公子都成了殘廢,您說您有什麼資格,將來會好好兒的?”
又說,“尤其,無論嬌語姨娘還是十五小姐的死,儘管夫人攬下此事敲打國公爺這會兒的新歡,但誰不知道,夫人壓根就辦不成這樣的事情,此事歸根到底,還是遠在北疆的三公子做的?”
“三公子既然殺了您的生身之母與同胞姐姐,您覺得,他憑什麼還要放過您,甚至,讓您給他做什麼膀臂?”
“你胡說八道!”孟思安急忙說道,“孟伯亨分明就是茹茹所爲,跟三哥半點關係都沒有!至於我娘還有我姐姐怎麼可能是三哥殺的?!這根本就是栽贓污衊!之前三哥的人都過來跟爹爹解釋過、也同我說了的,他們到現在都在追查真兇!”
小丫鬟冷笑,說道:“且不說八公子何德何能,值得茹茹派人行刺?!敢問十公子,關於嬌語姨娘還有十五小姐之死,三公子的手下,到現在找到真兇了嗎?”
孟思安道:“真兇奸詐,所以……”
“所以根本就沒有什麼真兇!”小丫鬟冷漠道,“真兇就是三公子!畢竟十公子可不要忘記了,嬌語姨娘跟十五小姐是死在國公府內,而不是死在什麼荒郊野外!”
“這種地方發生了人命案,死的還是國公爺的寵妾跟親生女兒,且不說是什麼人能夠冒充三公子的名義做下這樣的事情!就說事後到現在都這麼久了,三公子要找的真兇居然還是杳無消息!十公子,您摸着良心說句實話:您相信?”
她脆生生的說着,“遑論如果當真有這樣厲害的真兇,又豈是深居內院的嬌語姨娘還有十五小姐能得罪的?!怎麼也該是衝着國公爺來的吧?”
“所以,真相只有一個:真兇就是三公子!”
“不可能的!”孟思安臉色漲得通紅,低吼道,“三哥爲什麼要殺我娘還有我姐姐?!就算他殺了,以他在爹爹心目中的地位,何必還要專門解釋不是他乾的?!明明在他自己還不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姑母還有爹爹,就已經想方設法的爲他開脫了不是嗎?!”
小丫鬟掩嘴笑:“十公子這麼聰慧,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會不明白呢?或者您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
她慢條斯理的說道,“這當然是因爲三公子雖然向來備受孟氏重視,又手握兵權,但畢竟早年就遠赴北疆,與國公爺還有太后娘娘長年不照面,自然要擔心有人從中作梗,離間骨肉!而嬌語姨娘與十五小姐都是國公爺心頭所愛,這點三公子也不是不知道,怎麼可能承認謀害了生身之父的愛妾與愛女呢?”
“之所以沒動十公子您,不外乎兩個緣故:一個就是這麼做的話目的太明顯了,畢竟國公爺統共就三個兒子,八公子已經廢了,如果十公子您也有個三長兩短,傻子都要知道真兇是誰!”
“這會兒孟氏還沒贏呢,三公子對着同父異母的兄弟就這麼狠了,您覺得武安侯跟成陽侯心裡能不掂量點?”
“就算三公子如今大權在握,究竟只在邊庭,且還有高密王麾下的懷化將軍制衡!”
“若是失了長安的支持,他又豈能討得了好?”
“倒是殺了嬌語姨娘還有十五小姐,既不傷國公爺以及武安侯、成陽侯的底線,又能剷除您的助力,叫您失去依仗,反過來陷入向夫人的磋磨之中!私下裡同國公爺他們解釋的時候,還能講成是考慮到皇后娘娘的想法,乃是爲了大局考慮!”
“還一個,卻是爲了國公爺考慮!”
“國公爺雖然精明能幹,到底年紀大了。”
“如果僅僅只是失去嬌語姨娘這個解語花,還有十五小姐一個庶女,他老人家興許還能承受。”
“倘若連您這個幼子都沒有了,誰知道國公爺悲痛之下,會不會一病不起什麼的……到時候雖然武安侯與成陽侯都在長安,孟氏不愁沒人主持大局,但是對於三公子來說,叔父當家,怎麼能跟親爹當家比,是也不是?”
“實際上三公子這麼做也無可厚非,歸根到底就是您的生身之母嬌語姨娘做的太過了,她得寵也還罷了,得寵之後卻絲毫不將向夫人放在眼裡,非但以妾室之身把持國公府後院之權,更將向夫人所出的繼室嫡子八公子還有繼室嫡女的皇后娘娘,全部擠兌的不成樣子!”
“就算向夫人並非三公子的生身之母,然而且不提向夫人對三公子的好,就說三公子向來遠在北疆,看到這情況,豈能不想:嬌語姨娘既然以卑凌尊到了不將向夫人當回事的地步,對於他這個原配嫡子,還是沒了親孃庇護的原配嫡子,又怎麼可能像表現出來的那麼恭順尊敬?”
“必然是野心勃勃,希望將國公爺的一切都繼承到手,這才裝作一副對三公子好、只是針對向夫人母子的樣子!”
“十公子您請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您站在三公子的位子上,能不懷疑?能不警惕?”
“這麼着,您又憑什麼放過這麼個姨娘,以及她的子女呢?!”
“尤其三公子左右都殺了您的生身之母還有同胞姐姐了,將來不殺您的話,難道等着您羽翼豐滿之後找他報仇雪恨?”
“相比之下,倒是八公子,左右是出了名的無能無用,更可能被三公子加恩,以彰顯兄弟情誼!”
小丫鬟輕笑着說道,“所以公子,奴婢知道您想講條件,不過事實就是,您的前途實在不容樂觀!若果您什麼都不做的話,不管您多麼渴望殺了向夫人母子三個出氣,最後的結果只怕是,向夫人母子三個的下場您還沒看到,您自己,卻先一步下去同您的生身之母還有同胞姐姐團聚了呢!”
“……”孟思安臉色鐵青,好一會,才冷笑出聲,“本公子年紀小,以前一直被娘庇護着,也不大懂得勾心鬥角的事情!不過,我不懂得,爹爹卻什麼都知道!你既然不跟我說真話,大不了,我等會兒就去跟爹爹揭發你!不怕找不出來你背後的人!”
小丫鬟聞言也不驚訝,而且提醒他:“莫忘記您在向夫人那邊做的事情!”
“我年紀小,一時糊塗也是有的。”孟思安冷然說道,“再說了,那事就一定是我做的?我還說是你打着我旗號做的,想以此脅迫我背叛爹爹呢!我就不信了,爹爹平時對我那麼好,如今我又迷途知返,他還會捨得重罰我?!”
“國公爺當然是捨不得的。”小丫鬟聽着這話,卻依舊神情自若,微笑着說道,“只是您是國公爺的愛子,奴婢卻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您這會兒要去國公爺跟前揭發奴婢,奴婢頂多一死了之!卻不知道公子做好了從此緊跟國公爺、以免踏上嬌語姨娘還有十五小姐的後塵的準備沒有?”
她悠然說道,“畢竟公子也該知道,奴婢既然敢跟您攤牌,自然有所依仗!想從奴婢挖出奴婢背後之人,只怕……國公爺這會兒也未必抽得出這空呢!畢竟國公爺的身份,如今首要忙碌的,應該是高密王父子的那些人與事不是嗎?!還是公子以爲,您緊要到了,讓國公爺願意在如今這種關鍵時刻,放下關係整個孟氏前途的要事,爲您的安危而操心?!”
孟思安久久的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咬着牙問:“你們……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