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安跟趙桃姌滿心忐忑的到了樂宜宮,這時候已經是冬去春來,雖然還沒到草木葳蕤的盛夏,樂宜宮內外,卻也一片欣欣向榮之勢。
尤其是正殿前的廣庭中,種了許多牡丹、芍藥,放眼望去,翠綠的枝葉間,一個個花苞果實似的,琳琅滿目。
有早開的品種,微露淺粉深紅色,恰似十二三歲的少女,說不出的嬌俏。
只是廣陵王世子夫婦都沒心思欣賞,隨便看了眼,就將注意力投向正殿之中。
引路的內侍很客氣的請他們在門口稍等,獨自進去稟告。
夫婦倆下意識的伸長了脖子,想探聽內中動靜。
然而正殿深廣,什麼也聽不到,少頃那內侍走了出來,笑道:“娘娘請兩位入內說話!”
他們深吸了口氣,對望一眼,才一塊兒走了進去。
入內之後,只迅速掃了眼上頭,就見一派花團錦簇裡擁着個滿頭珠翠的華服麗人,沒敢細看就低了眼,恭恭敬敬的到了近前,便雙雙俯身行禮。
“起來吧!”舒貴妃拿帕子掩着嘴,輕笑着,很是和顏悅色,“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見外?”
她這會兒穿着緋紅地撒繡纏枝梨花對襟半臂,裡頭是荼白交領窄袖暗繡鸞鵲紋上襦,腰間束着金廂嵌寶人物樓閣玉帶,下系絳色留仙裙,裙角繡了一叢蘭草,一對黃蝶翩飛在側。
頭上綰着繁複的九環望仙髻,正中一頂金累絲鑲玉嵌寶牡丹鸞鳥紋花冠,對插着金嵌寶蜂趕海棠琉璃步搖,精心描繪的娥眉下,清亮亮的眸子一點漆一樣,含着絲似有還無的笑意,稍一動作,耳畔的金廂珠寶童子搗藥耳墜子就是一陣搖晃。
赤金與寶石在宮燈下折射點點光芒,碎金一樣灑在她面容上,愈顯肌膚如瓷,臉若明玉。
荼白窄袖下露出一隻纖細若筍尖的紅酥手,瞧膚色倒比衣袖更蒼白些,偏生指尖還反覆染了鳳仙花汁,才捱過拶指似的,血淋淋的感覺,將那手襯托的格外的白……這種白是帶着病弱的白,讓貴妃有種莫名的脆弱之美。
彷彿是雨中無奈凋敝的花兒,說不出的惹人憐惜。
只是此刻無論容清安還是趙桃姌都規規矩矩的低頭斂目,壓根沒敢端詳,自然也感受不到貴妃的魅力……實際上有鑑於舒氏姐妹兇殘的名聲,夫妻倆這會兒心情沉重的可以,擱個真正的天仙面前,也是欣賞不來的。
舒貴妃對此見怪不怪,自從當年小皇子去後,她們姐妹算是在舉國上下的心目中定下了“奸妃”的名聲,從此彷彿人人都覺得她們不管做出多麼殘酷狠毒的事情來都理所當然一樣了。
“坐呀,愣着做什麼?”輕聲細語的安撫了一陣,見容清安夫婦還是很緊張,貴妃挑了挑眉,吩咐左右,“沒眼力勁兒的,還不快點給世子、世子婦上茶?”
待容清安夫婦戰戰兢兢的坐下之後,宮人端了茶水上來,兩人食不知味的稍微嚐了口,貴妃就當真問起廣陵王還有孟側妃的近況來。
由於吃不準這位主兒的喜好,夫婦倆回答的非常謹慎,幾乎是字斟句酌,唯恐哪兒說的不好得罪了她,招來大禍。
索性舒貴妃今兒個似乎格外好說話,既沒有對他們這種如臨大敵的態度表示不滿,也沒有否定他們的回答,甚至還不時附和幾句,又稱讚了夫婦倆的品行跟前來宮中探望莫太妃的孝心。
就在夫婦倆心驚膽戰的如坐鍼氈之際,總算貴妃說道:“知道你們府裡忙,且不留你們了,且去罷!”容清安跟趙桃姌如聞大赦,趕緊起身行禮:“叨擾娘娘之處,還請娘娘海涵!”
跟着頭也不回的一溜煙就走了,那架勢生怕走慢了又被留下來似的。
卻不知道他們前腳離開,後腳貴妃就同後殿出來的昭儀抱怨:“你看看!你看看!比密貞不知道差了多少!密貞在咱們跟前,那是何等談笑自若、舉止從容!真真是看着就覺得賞心悅目,心情舒暢!這兩個,世子婦且不說,一個婦道人家沒什麼好講的。這世子,說起來還是廣陵王的嫡長子呢!跟個鵪鶉似的,從頭到尾,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好像我是洪水猛獸一般!簡直氣死人了!”
舒昭儀也覺得容清安的表現,比起容睡鶴在自己姐妹跟前實在差的遠,嘆口氣,說道:“這也難怪。雖然廣陵王是先帝最疼愛的皇子,無奈先帝去的早,當時廣陵王年幼,先帝只好將遺澤交給高密王,再託付高密王照顧廣陵王。之後廣陵王長成,爲了不讓高密王誤會他想爭奪先帝所留,自然不敢出挑。不敢廣陵王自己不敢,膝下子嗣又哪裡敢跟高密王的子孫爭鋒呢?”
“偏生密貞打小流落在外,高密王府自從‘時疫’之後,子嗣凋敝,最受高密王重視的世子還是個什麼都好就是沒才幹的……廣陵王膝下的子孫,這不只能韜光養晦,半點不敢表現了?我看廣陵王之所以會轉投孟氏,未嘗沒有這個緣故!”
“這種情況下,這容清安哪裡能跟密貞比?”
又皺眉,“不過密貞當初的揮灑自如,咱們彼時以爲是他氣度雍容,非常人所能及。這會兒想着,未嘗不是他根本沒把咱們放在眼裡!”
貴妃無奈的說道:“但是孟歸羽說的也沒錯,就算咱們知道他對咱們不懷好意了,這會兒也不是翻臉的時候……孟氏跟高密王哪個是省油的燈?沒有密貞攪局,你我壓根就沒有火中取栗的指望!”
“所以不管是他擅自調動南疆軍,還是其他一些胡作非爲之事,咱們少不得還要爲他在陛下跟前、在朝堂上圓起來!”
舒昭儀咬着脣,道:“咱們孃家人不爭氣也是沒辦法……嗯,不過容清安的岳父,好歹是懷化將軍?”
“就因爲他岳父是懷化將軍,而不是舅父是懷化將軍,我覺得他不太合適。”貴妃說道,“你看容清安到現在都沒個侍妾啊通房什麼的,就算他的世子婦趙桃姌是號稱門風清正女子賢惠的趙家嫡女,獨寵後院了這麼多年,再賢惠再大度也被慣壞了,哪裡受得了容清安有人?”
她皺眉,“到時候她發瘋不要緊……拉不過來趙適反倒成爲冤家纔是要命。”
舒昭儀說道:“除了密貞之外,高密、廣陵二王膝下再無出挑子嗣,我看來看去,覺得都是半斤對八兩。你不滿意容清安,且看容清酌呢?他是高密王的心肝兒,高密王爲了他,只怕打落牙齒往肚吞,也是願意的。”
“然而高密王在跟密貞的爭鬥裡頭已露頹勢。”貴妃嘆息,“其他人被密貞撬走也還罷了,連趙適都轉了門戶……我看高密王也撐不久了。不過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孤注一擲的揭發密貞原來並非出身盛家,而是出身玳瑁島的真相。”
“……那就讓趙家也脫不開身不就是了?”舒昭儀沉思了一回,忽然說道,“趙家子弟也不少不是嗎?趙適的兒子女兒,誰不是在長安?!”
貴妃一怔,說道:“但是血脈……”
話沒說完,她就明白了過來,微微一笑,“只要血脈是皇室的就成了!”“只是咱們平素不見外臣,要跟這些人照面卻是艱難?”昭儀托腮沉思,“得想個理由纔好!”
貴妃笑道:“妹妹,你真是傻了,這理由還要想做什麼?不是現成的嗎?莫太妃病危,這時候辦場熱熱鬧鬧的宮宴,叫朝堂上下,都必須攜帶家眷參加,好給太妃沖喜啊!”
她慢條斯理道,“畢竟世人還道咱們乃是想着密貞做嗣子的,如今太妃病危,咱們豈能什麼都不做?”
又說,“正好給他們編排些把戲,到時候比試一下,也好讓咱們仔細瞧瞧!”
姐妹倆遂定下這計策,昭儀想到一事,又跟貴妃說:“咱們安排在孟側妃左右的人稟告,說孟側妃這段時間趁容清安不在府裡的時候,頻繁約見世子婦。她們兩個本來毫無瓜葛的,這情況卻是可疑。”
貴妃冷哼道:“八成是孟歸羽之前獻計之後久等無果,這是想旁敲側擊的打聽咱們的動靜了!容清安的岳父是趙適,他大概以爲咱們會在放棄密貞之後選擇容清安吧。只不過他們兄妹幾個跟容清安關係惡劣的可以,只能找井水不犯河水的世子婦套話。”
“孟歸羽太不老實了。”舒昭儀說道,“得給他點教訓纔是!”
“這個簡單!”貴妃笑着說道,“他不是還沒婚娶麼?咱們就做做好人,稟告陛下,給他找門好親事唄?”
昭儀來了興趣:“姐姐打算把誰說給他?”
貴妃說道:“家世不能太好,不然反倒是幫了他的忙了;爲人不能太老實或者太賢惠,否則頂多就是讓他沒法自己找個好岳家,起不到教訓他的作用。所以最好就是出身不高、脾氣不小的那種……咱們這些年來人在宮裡,對外頭女孩兒倒不是很瞭解了,明兒個照着這個章程打聽下吧,賢良淑德家世也好的大家閨秀少見,胡攪蠻纏的刁蠻女孩兒還難找嗎?”
“……我怎麼覺得咱們孃家的侄女裡頭很有合適的?”昭儀聞言忽然笑了起來,“就是爹爹老在咱們跟前誇獎的幾個,底下人不是偷偷稟告過嗎?說其實一個賽一個的刁蠻胡鬧,不過是在長輩面前慣會裝乖。年節時候來咱們跟前請安時,還以爲咱們不知道呢!一個個羞羞怯怯的,硬扮着一副嫺靜模樣,結果纔出宮門就互相推搡上了。”
貴妃嘆口氣:“沒辦法,咱們舒家福薄,雖然出了咱們姐妹,也算是今非昔比了,可是一家子男丁沒有一個頂用的,又怎麼教的出來真正的大家閨秀?”
“反正咱們也不止一個侄女兒。”昭儀就說,“隨便塞一個給孟歸羽就是了,還能盯着他一點。”
她們姐妹因爲當年被舒葶賣了換錢帛去養兒子,對父兄不無怨懟,尤其這些年來依仗帝寵,明明給了舒家好多扶持,無奈舒葶父子都是志大才疏之輩,令姐妹倆一再的失望,多少有些罅隙。
這還是幼年朝夕相處過的父兄,那些逢年過節才能見一面的侄女,感情就更疏遠了,當棋子用着一點不心疼。
此刻姐妹倆一合計,就派人去給舒家傳口信,直接拍板下來。
而孟歸羽還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經被決定了,還在焦急的等待着容睡鶴的迴音,只是他沒想到的是,西疆的使者尚未抵達,北疆來客卻先到了:到來的方式還非常不友善。
公孫喜半夜走進他屋子裡,粗暴的把人搖醒:“奉郡王妃之命,有書信及信物要交與皇后娘娘,你速速起來想法子!”
孟歸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