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兄弟一路辛苦,怎也不提前報個信,我好派人接應?”這時候就看得出來涵養,或者說城府了,孟歸羽沉默了一下之後,立刻就若無其事的起了身,一面披衣一面招呼公孫喜,“那邊的桌子上是入夜時下人新換的參茶,拿錫奴溫着的,是備着我夜半口渴所用。盛兄弟不嫌棄的話,不妨先喝些解解路途辛苦……我收拾一下儀容,就來與你說話。”
他講這番話時心平氣和,彷彿不是半夜被不速之客驚擾而起,而是親自迎了個遠道而來的故人似的。
公孫喜見狀卻反而皺了皺眉,心道:“之前郡王自己人在長安,跟這位崇信侯打交道都是親自來,我不曾獨自面對過他,只覺得是個牽掣衆多所以擅長隱忍的人罷了。這會兒瞧着,郡王妃沒有說錯,此人當真不簡單。”
他是故意大半夜潛入進來的,爲的就是先聲奪人的壓倒孟歸羽,讓這人接下來不敢亂出什麼幺蛾子坑自己。
然而此刻瞧孟歸羽這氣定神閒從容不迫的樣子,顯然根本沒被震懾到。
“不過此人家底薄弱,手底下沒有高手,只要我謹慎行事,不踏入他的陷阱,敢跟我玩花樣,他們兄弟姐妹幾個都別想好。”公孫喜有些失望有些不喜,暗忖着,“他是個聰明人,該知道什麼時候要安分守己。”
片刻後孟歸羽從屏風後出來,已經整理好了衣冠,見公孫喜紋絲未動的坐在桌邊,自己推薦的參茶卻是壓根沒碰,也不在意,到外間喊醒陪夜的孟硯,令他去廚房預備吃食茶水。
末了回來到主位坐了,也不贅言,直接問:“盛兄弟方纔說奉了郡王妃之命,帶了東西給皇后娘娘?卻不知道此行與莫太妃病危可有什麼關係?”
公孫喜說道:“是有些關係,不過必須皇后娘娘幫忙才成。”
“皇后娘娘與郡王妃情同姐妹,自然不可能拒絕郡王妃的託付。”孟歸羽溫和道,“這麼說來,盛兄弟來敝府,乃是爲了同皇后娘娘聯絡?這會兒夜深人靜,宮門早已下鎖,卻得天明之後纔好通知娘娘了。”
就說,“若盛兄弟不嫌棄,不如在敝府將就一晚,明兒個一早,我就帶您入宮,如何?”
“休息就不必了。”公孫喜察覺到他想控制談話的節奏,暗哼一聲,說道,“郡王與郡王妃離開長安已有經年,雖然這些日子,長安時有稟告,然而到底山水迢迢,隻字片語難寄全貌。不如你同我說一說,期間都發生了些什麼,你又在做些什麼?”
他說到最後一句時,手掌摩挲着腰間刀柄,語調森然。
孟歸羽瞳孔微微一縮,但旋即恢復如常,微笑道:“盛兄弟不懼連日奔波,夙興夜寐,我自然是捨命陪君子。不過盛兄弟到底千里奔波,想來此刻也是疲憊,還請一邊用些茶點助長精神,一邊聽我與你細細道來纔是。”
這時候恰好孟硯叩門,說道:“侯爺,茶水點心來了,是現在就送進去麼?”
孟歸羽詢問的看了眼公孫喜,公孫喜淡淡頷首,於是揚聲喚進孟硯,孟硯看到公孫喜的時候目光很是驚異,顯然有點想不通這麼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不過聽到孟歸羽乾咳一聲,迅速回神,手腳麻利的將茶點佈置上去,末了一躬身,倒退而出。
“盛兄弟請嚐嚐敝府這鱔面,乃是府裡廚子最拿手的一道點心。”孟歸羽將一碗鱔面朝公孫喜推了推,殷勤勸說,這鱔面是將鱔魚熬成滷汁,澆在單下的麪食上的,上頭撒了許多蔥花芫荽,旁邊又配了幾碟醬菜,望去很是引人食慾。
公孫喜連夜趕路,此刻確實也餓了,見狀並不推辭,接過碗筷,挑了根麪條嚐了嚐,沒發現什麼異常就開動起來,他擅長暗殺潛伏,對於用毒也很有心得,卻不怕孟歸羽在面裡做什麼手腳,而且眼下的情況,孟歸羽正指望容睡鶴這邊解決掉莫太妃病危之事,八成也不會這麼做。
他吃麪的時候,孟歸羽端起茶水呷了口,就緩緩道:“自從郡王、郡王妃離開長安之後,這些日子朝野上下都不是很太平。要仔細說來,可就話長了……”
他看起來很老實,果然是從頭說起的。
不過這麼一說,足足說到天亮,也纔講了三兩件事兒,這期間公孫喜用完飯菜,茶水都喝了好幾盞,倒是認真聽了的,只不過孟歸羽說的嚴絲合縫、入情入理,他也聽不出有什麼不對,就是皺眉:“這人很是奸詐,我纔來長安,手中沒有憑據,聽他空口白牙的一頓說,豈能知道真假?”
他尋思着自己此行最要緊的就是解決莫太妃病危之事,而不是對付孟歸羽,所以雖然心頭不喜,也沒發作,只看了眼外頭矇矇亮的天色,道:“這時辰不早了,侯爺大概要出門了吧?我就先不打擾,你儘早聯絡皇后娘娘,安排好了通知我。”
孟歸羽這會兒也有點疲乏了,聞言就請他去客院小憩。
大概也就過了半日,客院的下人將公孫喜喚醒,說是孟歸羽請他到書房說話。
見面之後就告訴:“皇后娘娘已經知道盛兄弟來了,很是歡喜,直問郡王妃的近況。要我今晚就帶你入宮!”
公孫喜曾經在望春宮做過侍衛,所以知道大內的戍衛是很森嚴的,他之前一直認爲自己武功高明,天下都可去的,然而夜探小皇子夭折的宮殿後,還不是立刻就叫孟皇后知道了?
聞言便有些狐疑:“晚上去?去得了?”
“盛兄弟大概不知道,這段時間,爲了我那十一妹妹在廣陵王府過的穩妥點,我很花了一番力氣,取悅宮裡那兩位娘娘。所以在宮門各處,都還有些體面,就算夜間入內,也不是不可以。”孟歸羽解釋道,“就是得委屈下你,打扮成內侍,否則禁衛那一關不好過。”
公孫喜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崇信侯真是交遊廣闊。”
“這也是郡王不在長安。”孟歸羽立刻道,“否則以郡王在兩位娘娘跟前的地位,宮門的人還不得上趕着主動討好?盛兄弟跟着郡王,卻是壓根不需要喬裝了。”
公孫喜道:“侯爺不是曾給郡王妃送信,說那兩位因爲某位的緣故,對郡王已經生出了罅隙?甚至到了要郡王妃千萬不要來長安的地步?”
孟歸羽道:“說到這事兒,我正打算回頭就跟盛兄弟說的。這次莫太妃病危,高密、廣陵二王不是都攜子孫入宮探望麼?那兩位娘娘差不多將諸位皇侄都召見了一回,似乎就是想擇人代替郡王爲嗣子。然而一圈兒的看下來,卻沒人再蒙召見,我瞧八成是有郡王珠玉在前,瞧不上其他人了。”
“郡王文才武略,豈是那些人能比的?”公孫喜素來覺得容睡鶴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人才,雖然對孟歸羽滿心防備,此刻聞言也是頷首,說道,“不過那兩位既知郡王與那位的關係,這罅隙不是那麼容易彌合的,就算覺得那些人不如郡王,估計還是會勉強擇出一個。”
孟歸羽含笑說道:“我說句實話:那幾位帝侄,興許還需要做那兩位的嗣子,然而郡王麼,咱們郡王這會兒羽翼已成,只等豐滿,對於宮裡這兩位,難道不是可有可無嗎?”
公孫喜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但嘴上還是說:“到底是天子言聽計從的寵妃,不容小覷。”
“所以我勸郡王妃不要輕易回來長安。”孟歸羽道,“因爲那兩位平時跟孃家人也不是經常來往,頂多見一見舒葶,最近卻頻繁召見起了孃家侄女。據宮闈傳出來的消息,是想給郡王推薦側妃或者侍妾,然而郡王那邊以政務繁忙、無暇顧及些許私事給一律推辭了。外頭不知道那位跟郡王關係的人,都道宮裡兩位是不是想給郡王后院塞人失敗,這才故意同高密王世子等帝侄親近,好給郡王施壓?”
“雖然未能完全確認那兩位的心思,不過既然她們有意以侄女侍奉郡王,說不準就會將郡王妃當成眼中釘肉中刺。郡王妃如今有孕在身,禁不得折騰,是以還是避其鋒芒的好……盛兄弟覺得可是如此?”
公孫喜厭煩道:“那兩位自己運氣好碰見了今上,難道以爲咱們郡王也是昏庸好色之徒?什麼庸脂俗粉都想塞給郡王……這是當郡王是又一個今上,心思都在女色上頭;還是當郡王離了她們就沒法過、所以必須容忍她們這些烏七八糟的做法?真是糊塗透頂!”
容睡鶴這會兒就盛惟喬一個正妃,公孫喜都成天擔心這位主子沉迷美色、忘卻雄心壯志呢,要是再添幾個姣美可人的姬妾,照盛惟喬那脾氣,八成要起後院紛爭,到時候成天雞飛狗跳的,得牽掣容睡鶴多少時間跟精力?
“咱們郡王自來清醒,當然不是那兩位能夠左右的。”孟歸羽微笑道,“說起來她們雖然名滿天下,歸根到底只是舞姬出身的寵妃,眼界狹窄,所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哪裡能夠想象得了郡王的抱負?”
他試探出公孫喜對容睡鶴的推崇,就開始不斷的誇獎容睡鶴,果然這一手很有效果,公孫喜即使察覺到他是在故意討好自己,仍舊下意識的和顏悅色,說道:“此刻距離晚上還有些時候,侯爺昨晚辛苦,且先休憩片刻,免得覲見皇后娘娘時睏乏吧。”
而此刻,望春宮中的孟皇后,正對着滿殿綾羅綢緞以及珠釵玉環皺眉:“春來,你來幫本宮參詳下,本宮穿什麼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