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伯回府之後,立刻雷厲風行的行動起來。
只是下僕那邊的問話倒是順利,孟伯慎父子纔到跟前,武安伯不過提了個開頭,孟伯慎就虎目含淚,“撲通”一聲跪倒,悲聲說道:“爹爹!難道在爹爹心目中,孩兒就是這樣無能的人麼?!”
一看到這情況,武安伯就頭疼了,孟伯慎是他的嫡長子,也是孟氏這一代的頭一個男嗣,當初鄭侯作爲長兄,率先成親,然而連妻帶妾,連生了四個女兒,也不見男嗣的蹤影。
那時候孟太后還是先帝宮中的小可憐,孟氏尚未顯赫,孟國丈還在人世,正對幼子孟寶疼愛萬分,對於鄭侯、武安伯、成陽伯這三個年長的兒子本就有些嫌棄的意思,見這情況,越發不喜,甚至一度說出孟氏的傳承全靠孟寶的話。
在孟四小姐降生的當年,新婚的武安伯與髮妻姚氏生下孟伯慎,對於鄭侯兄弟三個的意義,可想而知!
那個時候鄭侯並無權勢,也不富貴,又以爲自己命中無子,滿月酒上抱着孟伯慎的襁褓,一度幾欲落淚,私下裡更是淒涼的對武安伯說過:“爹爹偏愛四弟,四弟爲人驕矜,不是會念兄弟之情的人。我身爲長兄,至今無後,他日垂老,只怕全賴二弟之子了!”
武安伯聞言,想起孟國丈的偏心,與成陽伯都是心有慼慼焉,三兄弟一度抱頭痛哭……這也是後來孟國丈去後,他們會對孟寶格外冷淡的緣故。
彼時的孟伯慎,得寵程度猶如盛惟喬在南風郡,伯父、親爹、叔父都視他如掌中珍寶,堂姐妹對他更是恭恭敬敬,絲毫不敢得罪。
誰知道不幾年,不但鄭侯跟成陽伯陸續有了親兒子,姚氏且又爲武安伯生下了胞弟二公子孟伯美,以及胞妹五小姐孟碧晨、六小姐孟碧琿。
武安伯的妾室亦生下一子五公子孟思義。
子女多了,父母的愛自然也就分散了。
尤其孟伯慎作爲孟氏這一輩頭一個男嗣,自幼受到了鄭侯爲首一干長輩的溺愛,養就了驕縱任性的性情,不但早早把鄭侯膝下的堂姐們得罪了,對於後面的弟弟妹妹們,也是居高臨下的態度,以至於胞弟胞妹同他都非常的生疏。
跟孟伯美爲人長袖善舞,與一干姐妹相處和睦不說,同堂兄弟們的關係也處理的非常好,更兼對武安伯夫婦孝順體貼,成親後,教的一干子女也慣會討好賣乖,簡直就是鮮明對比。
久而久之,就把孟伯慎給比了下去。
出於自古相傳的重視長子的心態,武安伯也不是沒提醒過孟伯慎,然而那時候的孟伯慎正是年輕氣盛目空一切的時候,對於武安伯的提點與管教,非但沒有警醒,反而充滿了反感與厭惡。
認爲這是武安伯變了心,偏愛孟伯美之後,自然看自己怎麼都不順眼。
他這種想法不啻是加深了武安伯對這個兒子的失望,同時又有孟伯美的體恤跟勸慰做對比,武安伯既是覺得嫡長子不堪大用,又是認爲孟氏如今未到高枕無憂的時候,非常需要一個能幹的出色的可靠的繼承人,還有疼愛的女兒的勸說,故此就動了換世子的念頭。
但因爲孟伯慎的長子名份,以及骨肉之情,他遲疑了幾年。
結果就是這麼一遲疑,給了孟家彥成長的機會。
武安伯的長孫孟家彥爲人全然不似長子孟伯慎,這可能是因爲孟伯慎本身飛揚跋扈,對髮妻跟嫡子都不是很重視,爲了確保自己的地位,以及生身之母主母的尊嚴,孟家彥從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生長環境跟孟伯慎壓根就不能比。
他那個時候也才十一二歲,已經很會給孟伯慎進言了。
可能因爲武安伯作爲親爹,勸誡的方式是呵斥,孟家彥作爲兒子,勸誡的方式是陪着小心見縫插針的引導,武安伯希望孟伯慎明白卻終究未能說服兒子的那些道理,孟家彥卻一點一滴的給親爹灌了進去。
只是這時候孟伯慎再改變,已經有點晚了:孟伯美羽翼已豐,連父帶子,都在整個家族刷足了聲望,更在武安伯夫婦以及胞妹孟碧晨等人面前樹立了良好的印象。
所以那會兒對於長子的轉變與幡然醒悟,武安伯夫婦與其說是高興,倒不如說是尷尬:要是這大兒子一直蠻不講理胡攪蠻纏忤逆不孝該多好?廢了他的世子之位既理所當然,做父母的心裡也不需要有什麼歉疚……偏偏他這個時候悔改了!
不原諒他吧,顯得自己這對爹孃小氣不說,到底是頭一個兒子,感情上名份上都是特殊的存在,不然也不會生出改立世子之心還拖了這麼多年;原諒他吧,如今感情已經轉移,投注在孟伯美這邊了,再轉過去……哪裡那麼容易!
武安伯夫婦於是又遲疑了好幾年,然後他們這次遲疑的時候,孟伯慎父子同孟伯美父子就鬥上了!
這一斗就鬥到了高承烜仕途被毀,容睡鶴異軍突起等等大事發生,導致孟氏爲了維穩,武安伯決定維護嫡長繼承製,忍痛放棄孟伯美。
然而兄弟之間的裂痕產生之後不是這麼好彌合的,尤其孟伯美在被談話之後,仍舊一副兄友弟恭、心甘情願爲家族犧牲奉獻的樣子,在武安伯夫婦,以及鄭侯、成陽伯等人看來,這是識大體,是懂事,是孝順。
可在孟伯慎父子看來,這是賊心不死,還妄想着捲土重來!
因此倆兄弟在長輩們的壓制下,明面上客客氣氣,暗地裡的交手卻從來沒停過。
尤其是最近這段日子,雙方差不多是吃住在衙門,卯上似的爭先恐後的表現。
武安伯對於兒子、孫子們的心思瞭如指掌,不過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只要兒孫們不互相下狠手,這種競爭導致的上進,也是武安伯希望看到的,所以也就裝糊塗了。
可是這會兒孟伯慎這一跪一質問,顯然是懷疑武安伯輕視他的才幹了,這事兒一個處置不好,說不得這長子又會疑心到胞弟孟伯美那邊去。
要是就孟伯慎一個,照他之前的行事風格,頂多就是直截了當的打上門去大吵大鬧一番。
然而如今孫子也大了,孟家彥可比孟伯慎陰險多了,之前高承烜的事情,着實讓武安伯心疼了好久,要不是嫡親長孫,孟家彥早就被他處死了!
這會兒若是叫這父子倆認爲孟伯美在背後捅了刀子,回頭就理直氣壯的去捅孟伯美父子刀子怎麼辦?!
武安伯在心裡嘆口氣,說道:“你且起來說話!”
見孟伯慎不肯,後頭的孟家彥甚至都撩袍陪親爹跪上了,他臉色沉了沉,開門見山道,“你們別多想!我方纔剛剛從你們大伯那邊過來,這個問下門子就知道了。之所以找你們來確認,乃是因爲你們大伯擔心出現伯亨還有思安那樣的事情,那次事情你們也知道,本來都以爲是伯慎你跟伯美乾的,結果最後兜兜轉轉,一忽兒是思安一忽兒是孟歸羽一忽兒又是伯亨……縱然當時孟歸羽拿出證據證明了自己的清白,然而你們大伯心中到底對他有些疑惑,是以方纔聽了我轉述的你們父子的提議,就要我回來再確認一下,免得你們被人當槍使,坑了整個家族還不知道!”孟家彥見孟伯慎臉色鐵青的不作聲,猶豫了下,說道:“祖父,這法子真的是爹爹一個人的主意,孫兒頂多幫忙潤色的,實在沒有外人摻合裡頭,還請祖父明鑑!”
武安伯不是很相信,孟伯慎性情粗魯,哪怕在孟家彥的規勸以及孟伯美的壓力下,這幾年努力的修身養性了,本質還是暴躁的,否則怎麼會自己一問就跪下來反問是不是覺得他無能?
念在父子情分上,他委婉道:“伯慎你這幾日不是在忙西疆那邊傳來的消息,怎麼忽然想到要對付高密王了?”
孟伯慎沒什麼表情的說道:“正因爲孩兒這些日子都在處置跟密貞郡王有關係的消息,覺得不勝其煩!想着若是這父子倆一塊兒下黃泉,孩兒可就輕鬆了,咱們整個孟氏也就放心了!”
孟家彥輕聲細語的給他補充:“爹爹將這話跟孫兒說了之後,孫兒就說祖父還有伯祖父、叔祖父以及上林苑的姑祖母肯定也是這麼想的,倘若爹爹有閒暇的話,不如琢磨一下可行性,回頭要是成功了,也能爲諸位長輩分憂!”
武安伯“嗯”了一聲,尋思着:“要這些話都是真的,那麼事情的真相應該是:伯慎沒耐心處置公務,爲了跟伯美比,強壓着性子做了,只是回府之後,私下裡同家彥發作,家彥謀劃了整個經過,教伯慎來我跟前獻計!”
雖然孟家彥毀掉高承烜的做法,既壞了武安伯的一系列計劃,也讓武安伯對外孫的遭遇心疼萬分,不過這事兒多少也讓武安伯對這孫子刮目相看:此舉雖然不顧大局,但站在孟家彥的利益立場上,真格是又快又狠又絕,說是個人才絕對當之無愧!
對這孫子既然有這樣的印象,此番對付高密王的計策又跟孟家彥毀掉高承烜的經過幾乎如出一轍,只不過是將胞妹換成宮中妃嬪而已,武安伯怕激化了子孫之間的矛盾,就不太想仔細問下去,暗忖:“回頭問問下僕,這倆孩子最近的行蹤,倘若沒什麼可疑的地方,那就應該沒問題了。”
就說:“我知道了,這次的主意,我們幾個長輩合計了下,覺得可行,所以如今正在商量細節。既然是出自伯慎,不是外人輾轉傳遞來的陷阱,那麼估計不幾日也就要發動了。”
頓了頓,“等事成之後,你們父子的功勞,自然不會少!”
一番許諾安撫畢,見孟伯慎的臉色總算好看多了,武安伯才按捺住苦笑,揮手,“你們且去忙罷,我這兒也要有事情了。”
半晌後負責盤查家僕的大管事來報,說是下人們近來一切正常,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武安伯又問孟伯慎父子:“他們最近去了些什麼地方,見了些什麼人?”
“大公子跟四孫公子最近十分勤奮用功,大部分時間都在衙門,方纔您召見之後,底下人也是去衙門裡把人喊回來的。”大管事說道,“老奴問過他們左右的近侍,都說他們在衙門裡只是處置公務,偶爾商議些事情,也很正常,見的也都是衙門裡的人,沒有什麼特別的。”
武安伯盤問半晌,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也就放心了,隨手抽出一張便箋,寫了一封短信,封好後交給大管事:“你拿去給大哥!”
鄭侯這邊接到消息兀自不放心,派自己的人私下打探了下孟伯慎父子,結論也是沒有可疑的地方,於是決定行動,三兄弟再次匯聚一堂,緊鑼密鼓的一番計劃後,敲定的七七八八了,鄭侯遂傳信望春宮,要皇后配合。
而這時候,孟皇后正認真的問孟歸羽:“你要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