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鶴撥了撥她鬢髮,招來一個白眼:“別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傳下來的規矩,月子裡不能洗頭。偏生這會兒還是酷暑之際,就算北疆這邊不比南風、長安炎熱,然而天天也要出一身汗的!姨母非說這會兒不能用冰,就算有丫鬟日日幫忙擦拭,我也覺得整個人跟地裡才刨出來似的了!”
“我瞧你也沒有很髒啊。”容睡鶴知道她素來愛潔,不管春夏秋冬,日日都要沐浴的,這會兒坐着月子,竟不能洗濯,必然煎熬,就伸出自己的手臂來,笑道,“你看看你家睡哥哥,這一路風塵僕僕的,連個洗腳的地方都找不着,才叫腌臢!”
“什麼?!”誰知道盛惟喬聞言,瞬間翻臉,擡手就把他朝外推,邊推邊呸,“這麼髒還湊我跟前來!我這會兒還不能沐浴,被你傳的更髒了,接下來這日子怎麼過?!快點給我出去!從頭到腳洗好了才許進來!”
容睡鶴:“……”
他試探着反對了幾句,見妻子似乎當真了,只好走出去,叫了丫鬟詢問飯廳所在。
飯廳裡,宣於馮氏一早叫人備好了酒菜,這會兒天熱,也不必特別保溫,都還熱騰騰的。
見容睡鶴進來,就笑:“我還以爲你們要再說會兒話的。”
“我倒是想,然而康昭嫌我一路風塵僕僕,叫我出來收拾下。”容睡鶴朝她點了點頭,無奈的說道,“還得勞煩姨母,叫底下人給準備下浴房。”
“這有什麼關係?”他這次冒險千里迢迢潛來北疆看望盛惟喬,讓宣於馮氏非常滿意,態度格外的和顏悅色,說道,“這麼點小事還跟姨母說‘勞煩’,也忒見外了!再說浴房那邊早就備好了,你用完了飯就過去罷。還有休憩的屋子也是,好孩子,你這一路辛苦,別管其他事兒,先好生休息一回是正經!”
又說盛惟喬,“她這麼說啊也是心疼你呢!只不過這孩子你也曉得,自來有些口是心非。說的倒彷彿跟你置氣似的了!”
她心裡暗罵盛惟喬不會做人,丈夫都表現出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情深義重了,怎麼還能嫌人家髒呢?
就算嫌髒,你就不能用個溫柔體貼的說辭?
擔心容睡鶴會因此有什麼芥蒂,宣於馮氏趕緊給外甥女補救,“這孩子自來被我們這些長輩寵慣了,偏生生產這麼大的事情,除了我之外,竟沒其他親近之人在側!尤其是你!你不知道,當日她苦苦掙扎,孩子卻始終生不下來,都想着讓我給你們帶話了!萬幸她福澤深厚,最終熬了過來!那會兒她啊就是念着你名字呢……這會兒看到你過來,心裡不知道有多高興!”
容睡鶴聞言夾菜的手頓了一下,笑了笑,柔聲道:“姨母,這是我對不住康昭!”
“你不怪她擅自做主跑來北疆就好。”宣於馮氏欣慰道,“她也是想幫你,沒想到這些日子的事情。”
見容睡鶴默默點頭,她也就起身告辭了,“我去看看孩子……嗯,你還沒去看吧?是用過了飯去看,還是沐浴了再去看?”
“沐浴了再去看吧。”容睡鶴沉吟了下,說道,“我這一身……方纔去看康昭時也確實有點考慮不周了,孩子年紀小,還是謹慎點好。”
宣於馮氏也是這麼想的,正要說話,這時候卻有女衛進來稟告,道是趙適已經接到容睡鶴親自抵達的消息,所以託了心腹過來問,舅甥倆什麼時候照面合適?
“那你還是先忙這個吧!”宣於馮氏立刻說道,“說是你嫡親舅舅,但實際上還沒見過。這會兒的照面,想來你也要花點心思考量。孩子左右就在喬兒隔壁的屋子裡頭待着,跑不掉。”
容睡鶴對於頭次同趙適照面,也確實有些重視。
雖然他來北疆的路上,就預計過會跟趙適會晤了,但那個時候心思都牽掛在盛惟喬身上,卻壓根沒考慮過如何應對。
此刻見宣於馮氏善解人意,笑着道了謝,匆匆用過飯菜,去浴房沐浴更衣畢,就找了間花廳,召集吳大當家、許連山等心腹,詢問北疆近況以及趙適其人。
他那邊忙忙碌碌的且不說,且說趙適這邊,知道容睡鶴爲了妻子早產之事親身前來北疆後,頓時就起了爭執:“大業未成,就如此沉迷美色,縱有踐祚之日,怕不又是西宮那兩個妖妃再世作亂,壞我大穆社稷!”
“郡王妃乃郡王明媒正娶的結髮之妻,豈可與以色侍人的姬妾側室之流比擬?!”有人不贊成這種說法,“郡王此舉乃是重情重義,明君之兆!難道諸位願意追隨一個連結髮之妻死活都不在乎的薄情寡義之徒?!”
“重視結髮之妻,就要置大局不顧?!”認爲容睡鶴千里迢迢探望早產妻子之舉不妥的人反駁,“如今大穆的局勢大家都很清楚,長安那邊,王爺固然掌握了泰半禁軍,然而也不過與忠誠於陛下的禁軍對峙罷了!一旦孟伯勤揮師南下,傾覆之日,就在眼前!”
他冷笑,“這會兒郡王親身前來北疆,一旦消息走漏,爲孟伯勤所知……這個天下距離改姓孟還遠麼?!”
“郡王聰慧,未必不知道輕重!”
“卻還是囿於夫妻之情、少年意氣,踏入險地!”
“此舉算什麼重情重義?”
“根本就是糊塗!!!”
“郡王可不是長安那些飽食終日遊手好閒一事無成的宗室子弟能比的!”支持容睡鶴的人冷哼,“前番長安的謠言,你沒聽到麼?郡王自幼流落玳瑁島,身世未明前,爲公孫氏攻城略地,九死一生的場面見的多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孟伯勤這會兒知道了郡王人在北疆,能不能奈何得了郡王也是個問題!”
“畢竟北疆也不是孟伯勤一個人說了算,咱們這些人難道都是死的麼?!”
“我知道郡王武功高強見慣廝殺!”之前那人就是冷笑,“然而,郡王妃跟才落地的小世子都在,郡王妃還在坐月子!母子倆都禁不得顛簸的時候,這會兒孟伯勤倘若要對付郡王,郡王一個人返回西疆倒是容易,郡王妃母子呢?帶是不帶?!不帶的話,必然落入孟伯勤手裡,下場誰能保證?”
“帶的話,你確定郡王這還走得掉?!”
他恨聲說道,“倘若郡王按捺住性子,不來北疆,那麼即使孟伯勤想從郡王妃母子入手,也會出於忌憚郡王的考量,不敢太過分!現在……咱們只能一塊兒祈禱郡王一家子都是福澤深厚了!”
吵吵嚷嚷好半晌,纔有人想起來,問趙適的意見。
趙適喝着茶,好一會兒,才道:“我還沒見過他,現在也是說不好。他不是說了,今兒個纔到,一來與妻子久別,需要敘述別情的時間;二來儀容不整,不敢見我這長輩。故此約了明兒個照面?等我同他見了面回來再說吧!”
這話合情合理,衆人雖然有些悻悻,到底偃旗息鼓,靜待趙適次日與容睡鶴的照面了。
而容睡鶴這天一直跟吳大當家還有許連山等心腹討論到深夜才散,出門之後跟外頭守着的下人問起盛惟喬,知道妻子早就睡了,打聽了幾句起居日常,得知一切無恙,正要返回自己屋子,這時候吳大當家臉色古怪的問他:“郡王,您打算回去安置了?”
容睡鶴不解的問:“還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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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到現在,還沒看過小世子吧?”吳大當家有點無語的說道,“雖然這會兒天晚了,然而您來了都大半天了,連小世子的屋子都沒進去,這?”
她這麼說的時候正想着這位郡王對郡王妃果然是情深義重,千里迢迢趕過來,都快過夜了,也沒看過一眼兒子,沒準是因爲郡王妃生產的時候頗吃了一番苦頭,所以對親生兒子都怨懟上了……心念未畢,就見容睡鶴一拍腦袋,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尷尬道:“才做了爹,都忘記有兒子了……方纔康昭跟姨母提起來的時候我還記着的,結果女衛說舅舅約見,一想這事兒就又給忘了!”
吳大當家:“………”
你這個是當爹了啊!
不是家裡新買了個小廝好嗎?
而且你現在這個情況,有個兒子,還是嫡子,乃是裨益大局的啊!
這樣都能忘記?!
忽然覺得小世子好可憐怎麼辦?
她默默嚥了口血,說道,“總之郡王快去瞧瞧吧……馮老夫人一直說小世子長的像郡王妃,屬下幾個卻覺得,小世子眉宇之間很有郡王的輪廓。”
於是容睡鶴帶着愧疚跟好奇去了,然後……沒多久,公認城府深沉、前途遠大、才貌雙全、多才多藝的密貞郡王,倉皇而逃!
身後,是震耳欲聾的哭聲!
“……怎麼回事?”因爲小世子年紀太小了,又是大半夜的,怕人多了進去對他不好,所以許連山是留在外面的,就吳大當家陪着容睡鶴進去。
這會兒見容睡鶴逃也似的離開,吳大當家也是一臉難以描述的走出來,他忙上前問,“郡王怎麼會走那麼快?”
“郡王來的巧,小世子正好吃過奶,一時間睡不着,由乳母抱着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消食。”吳大當家手按胸口,良久,聽着裡頭乳母低聲哄勸之下的小世子哭聲漸漸低了下來,才悵然說道,“於是郡王就伸手想親自抱一抱小世子。”
許連山納悶道:“然後呢?難道小世子對郡王也跟對郡王妃一樣,才挨着就要哭?”
“一開始倒沒有!”吳大當家扶額,“只不過……小世子年紀還小麼,又是才吃過奶,這不,郡王在乳母的指點下,小心翼翼的抱了他會兒,小世子就……就拉了!”
許連山:“……”
這個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因爲盛惟喬生產的時候容睡鶴不在,堪堪趕過來看老婆孩子的郡王爺,還沒習慣自己當爹的身份。
他剛纔都能忘記自己有兒子了,這會兒自然也無法習慣被孩子拉在身上……命途多舛從小見慣各種刺殺暗算的密貞郡王,在身上有異的剎那,就本能反應將兒子扔了出去!!!
扔了出去……
了出去……
出去……
去……
要不是親眼目睹,吳大當家絕對不能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親爹!!!
還是她的上司!!!!
萬幸的是!
容睡鶴高明的武功以及迅速的反應,及時撲上還在半空的兒子,挽救了親手殺子的悲劇結果……
但這麼一番折騰,小世子當然也嚇得不輕,當下就嚎啕大哭起來!
然後根本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嬰孩的密貞郡王,臉色發白的將襁褓塞給乳母后,哆哆嗦嗦的道了一句:“孤還有事兒,先走了!”
衝出門外,幾乎是一路用輕功絕塵而去!!!
聽罷經過的許連山:“………”
“小世子沒事兒就好!”良久,他抹了把額上冷汗,強笑,“夜深了,咱們也去睡吧……嗯,小世子這會兒能喝安神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