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宣於馮氏看到了,不禁哭笑不得:“也就隔個十來天,你們母子也就團聚了,這會兒卻何必作這潸然之情?”
“我也不知道!”盛惟喬接過儀珊遞來的帕子擦眼淚,哽咽道,“只是想着孩子從落地就一直在我隔壁屋子裡頭養着,日日抱過來給我看的。這會兒卻一下子遠離了,接下來十幾日都看不到,我……我就覺得難過!”
這時候容睡鶴不在,因爲草原上似乎又來了消息,他去同趙適商議了。
盛惟喬就叫左右都退出去,低聲跟宣於馮氏說,“我那個婆婆一直不喜歡我,我以前也不是很喜歡她。然而這會兒我倒有些體諒她了,蕤賓這才落地十幾天,不過也只是跟我分別半個月吧,我就覺得有點吃不消了!若果跟密貞當年一樣,一去十五年,只怕我都不如婆婆,我是無論如何也活不了十五年的了!”
“……你這說的什麼晦氣話!”宣於馮氏本來還欣慰她做了親孃,總算懂得體諒人了,雖然體諒的是婆婆而不是母族這邊的親長,但開了這個頭,日後肯定也會挨個心疼的麼!
聽到後面頓時黑了臉,呵斥道,“密貞當年那是被人拐走,蕤賓這會兒可是有許連山他們一羣人看着的!什麼一去十五年,哪有這樣咒自己母子的?!再亂說,當心我掐你!”
盛惟喬擦着眼淚,也覺得自己說這話不好,訕訕道:“我……我這不是忽然心有所感麼?”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宣於馮氏就冷笑,“我也就你表哥一個孩子呢!他可是在我跟前長到二十來歲,母子沒有分別過一日的!這回我陪着你們夫婦這輾轉千里的,同他分別之久,算起來都是第三年了吧?你看我有想兒子想的淚落紛紛嗎?”
“誰知道您在房裡哭不哭啊?”盛惟喬嘟囔道,“您哭完之後叫丫鬟打了冷水敷眼睛,第二天起來也不見得看得出來!”
宣於馮氏本來想給她做個榜樣的,聞言大怒,站起來擡手就給了她個栗子,喝道:“你再說一遍!?”
盛惟喬:“……”
摸着腦袋上的包,委屈道,“我錯了!”
宣於馮氏看她識趣,這才冷哼一聲,重新坐了下來,說道:“之前密貞說,會設法讓那伏真答應,在你原本的產期左右,進犯北疆,以牽制孟伯勤!這會兒草原上來了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這個?”
……姨甥倆討論草原的時候,草原上,那伏真正面沉似水的問:“密貞許諾,只要咱們在約定的日子攻打北疆,就放回圖律提……你們怎麼看?”
“圖律提俟斤是俟呂鄰部的頭人,又是可汗自幼一塊長大的心腹,若是密貞有這誠意……”手底下只稍微考慮了一下,就說,“不妨答應他?”
有人緊接着補充道:“圖律提俟斤若是平安歸來,就算可汗之前那些部衆還在密貞手中,然而卻也並非不好攻打西疆了!”
就疑惑,“只是密貞勾結苟延殘喘的登辰利予,專門擺了可汗這一道,圖的不就是讓可汗別攻打他所在的西疆麼?這會兒爲什麼要提出這樣的要求?有沒有什麼陰謀?”
“他應該是爲他的正妃提的,孟氏那邊傳來的情報,說是他的正妃盛氏,就是大穆朝廷封了康昭縣主的那位,算算產期應該就在他要求北疆起烽火的時候。”那伏真皺着眉頭,說道,“他那個正妃因爲種種緣故,這會兒人就在北疆,而且是在孟伯勤的眼皮底下……八成是怕這正妃生產的時候,被孟伯勤算計,故此用這一手,分散孟伯勤的注意力。”
手下還是很疑惑:“可汗,咱們接下來的兵戈所向,說是直接決定他們大穆新君的人選,也不爲過!這麼大的事情,在密貞心目中,竟然還沒他的正妃生產重要?說句不好聽的話,就密貞的身份地位,在大穆,何患無妻?!就算是爲子嗣考慮,且不說他的孩子尚未落地,未必一定是男嗣,就說即使是男嗣,他這個年紀,也沒到擔心後繼無人的地步吧?”
“你平時對大穆那邊的消息真是太不上心了!”那伏真還沒開口,有同僚給他解釋,“密貞那個正妃,雖然不是高官顯宦人家出身,來頭卻不小!這會兒可是大穆上下皆知的財女!密貞能夠在西疆大展拳腳,全賴她孃家一手包辦了輜重後勤!可以說密貞麾下的烏衣營、吉山營還有西疆軍,統統都是正妃孃家幫養着的!”
“而且密貞的孃家這麼做,可不全是看中了密貞的前途,主要就是心疼女兒!”
“你說這麼個正妃,萬一有個好歹,她孃家還會繼續不遺餘力的幫密貞養大軍?”
“到那時候,密貞還混個什麼?”
“就西疆那貧瘠的樣子,哪裡養得起那許多兵馬!”
質疑的人聞言這才釋然,說道:“這倒是說得通了……嗯,可汗,要不咱們就答應下來?只是得要密貞先放了圖律提俟斤才成!”
“他要是肯先放了圖律提俟斤,可汗還會找咱們商議這事兒?”旁邊莫那婁氏的俟斤,啊不,前兩日登辰利予嚥了氣,那伏真按照他臨終前的遺命,登基爲可汗後,就將這位妻舅提拔爲俟力發了。
這會兒莫那婁氏的俟力發就說,“他要咱們先把事情辦完,才放人!”
“這怎麼行!?”衆人立刻紛紛反對,“密貞素來奸詐,這話怎麼能信?!”
“關鍵就是這消息他不僅僅送給了可汗,也送給了俟呂鄰部!”莫那婁俟力發無奈的說道,“圖律提俟斤的妻子兒女,聞訊之後,立刻就到王帳來哀求了。可汗跟可賀敦好說歹說,剛剛纔把人送走,然而……如果這事兒沒個說法,他們少不得還要再來的!”
他環視了一圈左右,幫那伏真說出不好出口的話,“前兩日,可汗登基的時候,剛剛當衆同圖律提俟斤的妻女許諾,會竭盡所能的善待他們。這會兒……他們不肯答應的事情,總不好強求吧?”
說實話,他很懷疑容睡鶴是故意的。
不然怎麼就那麼巧,那伏真好不容易說服底下人說服俟呂鄰也說服自己,決定放棄包括從少年時候到現在最忠誠最倚賴的心腹兼同伴,容睡鶴跟腳卻扔了個可以放人的誘餌過來?
“最要命的是!”
俟力發嘆口氣,繼續道,“密貞給俟呂鄰氏送的消息,同給可汗的還有點出入!”
“給可汗的只是提出了這個交換的要求,強調了必須先攻打北疆,他纔會放人;但給俟呂鄰那邊的信,卻是直截了當的威脅!”
“道是若果可汗放棄圖律提俟斤的話……”
“那邊也會將俟斤他放回來的。”
“只不過,不是完完整整好好兒的放回來。”
“而是……”
“一部分一部分的送回來!”
“讓俟呂鄰做好心理準備……圖律提俟斤的家眷,哪裡受得了?”
因爲茹茹自來性情兇悍,對待大穆百姓的時候,常有殘暴的行徑,擔心有過來人會強硬的表示區區分屍根本不算什麼,這位俟力發特別對幾個做過容睡鶴俘虜的人注目了會兒,含蓄道,“那位郡王,據說早年流落草莽,是做過好些年強盜的。而且還是那種動輒殺人滿門的強盜,所以行事爲人,毫無容氏子弟該有的氣度與心胸,反而是不擇手段的很!簡直可以說是毫無廉恥……”
嗯,雖然容睡鶴給俟呂鄰的信裡沒說類似的話,但對於從西疆返回草原的人,包括這位俟力發這種知道那伏真被俘的詳細經過的人來講,只要這位郡王提一句“分屍”,他們都懂。
那伏真也好,俟呂鄰氏也罷,可以接受圖律提被害,但絕對無法接受他受到那種對於男人來說無與倫比的羞辱。
假如那伏真連這樣的尊嚴都不爲圖律提爭取的話,不止是圖律提的家眷族人要對這位新任可汗心冷,連莫那婁氏這個妻族,都要感到兔死狐悲了。
畢竟莫那婁跟圖律提一樣,都是在那伏真還在低谷,甚至朝不保夕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的。
那伏真在大局面前放棄圖律提,然而善待了圖律提的家眷,這個還可以理解。但連讓圖律提保存男性尊嚴都無動於衷……莫那婁傻了纔會不替自己擔心!
而那伏真這些年來雖然已經逐漸擺脫完全依靠兒時玩伴以及妻族扶持的狀況,然而無論俟呂鄰還是莫那婁,都是茹茹中的大族,亦是他眼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他根本無法承受這兩族都同自己離心的結果,不管是感情上,還是局勢上。
此刻見帳中一片竊竊私語,那伏真按捺住心頭的無力感,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答應密貞的要求!”
衆人對望幾眼,有反對的人才張嘴,想起方纔短暫低語時聽到的消息,頓時閉了嘴:這會兒反對,必然會同俟呂鄰結下死仇不說,往後說不得也要被其他人孤立了。
畢竟沒人會喜歡如此不近人情的人。
“所以接下來要討論的,就是攻打北疆……時間地點密貞都指定了,咱們要考慮的,就是怎麼打?”
那伏真說着,示意帳子裡的奴隸將輿圖擡上來鋪開,“北疆最近送來的消息,孟伯勤正在厲兵秣馬,準備南下長安,爲孟氏報仇雪恨!”
“若非有懷化將軍趙適牽制,還有左右忌憚密貞,勸他準備充分些再起兵,八成大軍都在路上了!”
“這會兒,他不想跟咱們打,咱們也不想跟他打……”
“但又要給密貞交差,以換取圖律提的歸來。”
“都過來看看……具體怎麼打,既讓密貞滿意,咱們又沒有真的出力,免得往後密貞自己對付孟伯勤的時候太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