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蘭辭夫婦聞言,都是一臉的波瀾不驚,說道:“他在祠堂裡摔東西,想來是因爲只是關在裡頭日子太好過的緣故,故此喊過來我們跟前立規矩……不必理會他,乖囡,你辛苦奔波這半日,一定累了吧?趕緊來喝碗蔘湯,你娘晌午前親自去小廚房裡煨上的,這會兒火候正正好!”
“……”盛惟喬瞥了眼不遠處跪的端正的胞弟,眼尖的看到他手背上幾道鮮明的紅痕,這痕跡盛惟喬不陌生,知道是鞭子抽的。
而且就是盛老太爺從前教訓子孫用的那條鞭子……
曾經她以爲按照自己爹孃寵孩子的勁兒,祖父專門弄的這條訓子鞭是隻能傳給二房三房了,誰知道世事難料,這才幾年,盛蘭辭就繼承下來了……這也難怪,盼子心切的大房怎麼可能料得到,會攤上盛惟元這樣的頑劣小子呢?
“爹,弟弟年紀還小,要不,讓他吃了飯繼續跪?”雖然知道盛惟元捱揍八成是罪有應得,到底是胞弟,年紀還這麼小,盛惟喬落座之後,接過馮氏親自遞過來的湯呷了口,還是忍不住小聲同盛蘭辭說情,“不然餓壞了怎麼辦?”
“乖囡,你放心吧!”然而素來對女兒千依百順寵愛有加的盛蘭辭眼皮都不擡一下,說道,“爹爹之前跟密貞閒聊的時候,問過他早年的經歷,他從五歲流落玳瑁島起,連着好幾年都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受到各種各樣的欺凌跟排擠……這樣都長大了,何況這小崽子只是餓一頓?別說餓一頓了,餓一天都沒關係!來來來,再吃塊肉,別爲他操心了,爹孃都比着密貞小時候的日子,自有分寸呢!”
盛惟喬:“………”
她冷靜了下,弱弱道,“這個,爹……密貞小時候,過的是不是太悽慘了?”
容睡鶴那是沒辦法,自己弟弟雖然頑皮淘氣吧……怎麼都是盛家小公子,至於要比着容睡鶴小時候養嗎?
“悽慘了才知道惜福!”馮氏給女兒夾了一箸海鮮,又摸了摸懷中容蕤賓的小臉,輕哼道,“不要說他了,你出去這麼半晌,回來了還沒看過蕤賓呢!這孩子,怕是像他爹罷?才這麼點大,就怪懂事的,幾乎不怎麼哭鬧,帶起來簡直省心極了!”
盛惟喬瞥了眼兒子,說道:“有爹孃看着他,我還有什麼擔心的?不過娘,您還是讓乳母抱他下去,專心吃飯罷?不然怪辛苦的。”
底下容蕤賓的乳母聞言連忙出列。
馮氏似乎有點戀戀不捨,猶豫了下,才道:“好罷!你仔細伺候着……回頭孩子要是不困,再抱過來與我瞧瞧!”
這時候底下的盛惟元忽然說道:“娘您這會兒趁外甥還小就多抱抱吧!不然等他長大點之後,一準兒跟我一樣惹您討厭!到時候,就是送給您抱,你也未必肯抱了!”
“你當什麼人都跟你一樣?!”馮氏聞言就是大怒,她之所以對容蕤賓捨不得放手,除了因爲是女兒盛惟喬的子嗣,愛屋及烏之外,就是遺憾自己好容易生個兒子,結果不省心的令人抓狂,難得外孫看着乖,不免有種補償感。
如今盛惟元這麼說,當下就吩咐左右,“去取家法來!”
盛蘭辭也沉下臉,說道:“飲露你用飯,我來打!”
“……”盛惟喬無語的看着底下的弟弟,恨鐵不成鋼的問,“元兒,你就這麼想討打?”
這個不是頑劣,這個就是單純的作死好嗎?
盛惟元朝旁邊看,假裝沒聽見姐姐的話。
他這會兒還端着桀驁的架子,但片刻後下人捧了鞭子來,盛蘭辭走下堂去一頓抽,頓時就哭天抹淚的恢復小孩子本色了。
因爲這麼一鬧騰,堂上的三人晚飯也沒用好。
之後盛惟元再次被送進祠堂反省,這次卻不是單純的關着了,而是讓人盯着跪在祖宗牌位前,盛蘭辭還讓人量了下他的身高,命人去找工匠打小桌子:“這小子看着往後會經常過來這邊跪的,如今年紀小,還沒進學,只是跪着也還罷了!回頭識了字,那麼就要跪着抄書了,先趁現在給他把東西預備好,免得到時候要罰的時候器物不齊全,叫他偷到懶!”
陪着過來的盛惟喬看着嘴角直抽搐,離開祠堂後,就挽着親爹的手臂問:“爹爹,元兒這性子……當真沒有什麼人蓄意引導?”
“咱們房裡就你們姐弟兩個,伺候你們的人,哪個不是得查上祖宗十八代,末了還要扣着一家子人質在手?”盛蘭辭嘆口氣,“他左右都是老實厚道的,誰知道怎麼就長成這模樣?”
他惱怒這兒子還不只是愛惹事,“我跟你娘不敢說多麼的聰明絕頂,至少也是公認的聰慧吧!乖囡你就更加不要講了,自來就是冰雪聰明的。然而這小子!你回來雖然才轉天,也聽你娘給你說了吧?他惹事那麼多,沒有一件不是明明白白的擺着,想辯解都無從辯解起,任誰都知道是他不好的!”
“蠢到這地步,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畢竟不出意外,將來爹孃的這份基業,就是你們姐弟分!”
“你說他這麼個腦子,將來多少東西敗不掉?”
“敗家不說,十成十還得家裡人給他收拾殘局!”
“我跟你娘在的時候,自己生的自己承受,也沒什麼好說的!”
“一旦我們不在了,豈不是就要拖累你?”
“想當初我跟你娘盼望有個男嗣,圖的可是爲你撐腰!”
“這會兒看着竟是個累贅,早知道……”
“爹爹!”盛惟喬聽他越說越不像話,趕忙打斷道,“元兒這不還小麼?小時候的性情哪裡能夠作準?您跟娘方纔還說密貞,密貞小時候肯定不像現在這麼心機深沉的,不然還會流落到玳瑁島?”
盛蘭辭惆悵道:“但望如此吧!”
盛惟喬對於盛惟元這弟弟目前也沒什麼好法子,爲免親爹煩惱,就岔開話題,同他說起今日去城外跟桓夜合交談的經過:“……爹爹您說,她是真心想給我跟密貞幫忙呢,還是有什麼其他想法?”
“我看她跟你說這些都是點幌子,歸根到底,是想將消息的渠道,委婉的展現給你,或者應該說是密貞的手下知道。”盛蘭辭聞言,沉思片刻,說道,“因爲今兒個你雖然沒怎麼盤問她,她憑什麼消息這麼靈通,但密貞派給你的人知道後,卻不可能不關心!還有咱們家,也不會不設法弄清楚究竟是誰神不知鬼不覺的給他們遞了消息的!”
“委婉?”盛惟喬疑惑道,“她幹嘛要兜這樣的圈子?”
盛蘭辭沉吟道:“爹爹也是猜測,因爲如果她不希望咱們打探的話,就算要同你說這些消息,怎麼也該給出一個說得過去的來歷,作爲搪塞?這會兒的做法,顯然是打算坦白的前兆。”
又說,“這位縣主雖然跟你年歲彷彿,但桓觀瀾的孫女,又是桓家這兩年對外最活躍的跟典型似的人物,定然不簡單。我估摸着她的種種行爲,沒準就有桓觀瀾的佈局……以後她跟你說的事情,你都不要當場答應,回來了咱們父女好生參詳過再說!”
盛惟喬答應一聲,說道:“她說的孟歸羽的事情,得等密貞那邊的迴音,暫時急不來。只是三妹妹的婚事……爹您說,要給二叔還有五弟講一下麼?只是靜淑縣主也不曉得三妹妹約定的那位如今是死是活。”
“你那二叔連嫡長子都不上心,何況是嬈兒?”盛蘭辭嘆口氣,說道,“這門親事是你祖父祖母手裡定下來的,還是讓他們做主去吧!這會兒就先當不知道……再說嬈兒也不是那種長輩決定了她就會依從的人,屆時少不得視那人的情況,問過她自己的意思。”
說話間父女倆走過一座小橋,這晚雖然不是滿月,然而月色也是溶溶可愛,風裡夾雜着這季節特有的桂花香氣,使人心曠神怡。
盛惟喬忍不住挽緊了盛蘭辭的手臂,說道:“我都想姨母家的桂花糕了!”
盛蘭辭笑罵道:“爹爹還以爲你要說,是想起了多年前咱們在花園裡賞月,回去的時候打這裡過,你看到水中的月亮,以爲是怪物,哭着不敢過去,爹爹抱着你哄了半晌,最後你哭累了,趴爹爹胸前睡着了,爹爹纔跟你娘做賊似的,一溜煙抱着你跑去朱嬴小築!結果卻是惦記着你姨母的桂花糕?真是沒良心!”
“哎呀,那個時候我還很小的,根本不記得!”盛惟喬忙道,“這事兒還是長大之後您跟娘說了幾次我才知道的呢!”
又撒嬌,“我想姨母家的桂花糕,是記得爹爹跟娘也愛吃呀!明兒個我打發人去跟姨母討要,完了跟爹孃還有元兒一塊用好不好?”
盛蘭辭這才滿意:“爹爹就知道乖囡最好了!”
他們父女其樂融融的時候,長安西去百里的一座小城中,城北偏僻的別院內,一燈如豆,照在寬敞的內室中昏惑一片,一躺一坐的父子,卻正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