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夜合聞言哂道:“孟歸羽的消息?這人來來回回不就是那麼回事?問題是,這次密貞不知道是出於一些什麼樣的考量,竟將長安讓給了他……不,準確來說,應該是給了他一個獨攬大權的機會!”
“你知道咱們那位宣景天子沉迷酒色了這些年,在普天下的名聲是早就壞掉了的。”
“之前因爲邊疆雖然不是很平靖,然而大穆大部分人地區,還算國泰民安歌舞昇平,所以大家雖然提到他的時候都要感慨一句我那祖父看走了眼,對朝廷,對皇室,卻也不是很生得出來怨懟之情!”
“可是這會兒不一樣了。”
“這會兒茹茹大舉進犯,西疆去年才遭兵燹,北疆這會兒節節敗退,眼看着茹茹竟是有劍指長安的趨勢!”
“接下來哪怕大穆設法將他們擋住,糧草輜重之類的負擔,也要壓到百姓頭上!”
“再加上之前高密王弄出來的‘替身’之說,可以說宣景帝已經將他的那份福祚敗的七七八八……撐不了多久了!”
“這會兒孟歸羽手握兵權,等稍微安定下局面,說不得就要扶持幼主登基,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
她一口氣說到此處,挑眉道,“雖然我知道密貞的爲人,敢放任他到這樣的高位,必有後手。然而世事難料,孟歸羽現在的權勢太大地位太高,咱們這會兒人在南風郡,左右一時間也沒什麼特別要操心的,何不給密貞看着點?”
“你是要對付孟歸羽?”盛惟喬沉吟着,心說這位縣主還真是閒不下來,纔在異鄉落下腳來,就馬不停蹄的要干涉千里之外的局勢了。
不過也許是桓夜合不想白住盛家的別院,投桃報李?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別有居心……畢竟早先容睡鶴就說過,他吃不準桓觀瀾對他的態度到底是個什麼樣,連帶着對桓家,對桓夜合也無法完全信任。
這話盛惟喬一直記在心裡,這會兒卻不敢完全相信桓夜合,思索了會兒,就試探道,“且不說咱們兩個弱質女流,如今人還不在長安,要怎麼對付大權在握的孟歸羽,就說你也說了,密貞不是指考慮面前的人,他既然縱容孟歸羽上臺,必然有着一系列的計劃……說不得就是這會兒需要孟歸羽做幌子呢?咱們貿然對他下手,幫了倒忙怎麼辦?”
桓夜合說道:“孟歸羽這會兒對於密貞的用處,其實不用跟密貞打聽,也可以猜個七七八八:無非就是利用他跟孟伯勤乃是堂兄弟的關係,然後孟伯勤叛逃茹茹不說,這會兒還帶着茹茹打回北疆,孟歸羽想撇清跟這堂哥的關係,那麼在抗擊茹茹上,就必須拿出實際的態度跟行動來!”
“不但如此,他還不能因爲高密王跟密貞的關係,對密貞太過趕盡殺絕,否則就有迫害容氏血脈、出賣大穆的嫌疑!”
“而密貞似乎很受茹茹的新任可汗那伏真忌憚,若是高密王上臺,八成會爲了給世子鋪路,故意陷害密貞去跟茹茹拼命,以損耗他的根基!”
“如今孟歸羽在,卻不能不自己頂在前頭,給密貞積攢實力的機會。”
“問題是孟歸羽這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原本卑微,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固然有許多人的提攜,包括密貞,然而能夠讓這些人提攜他,哪怕只是利用他,本身也是一種本事了不是嗎?”
“這樣的人,給他太多機會,說不得就要脫離控制!”
“……你說的對,但這事兒也急不來。”盛惟喬想了想,說道,“我看還是回頭跟密貞覈對了消息,再決定要怎麼做?”
桓夜合頷首道:“是該如此,但也不能拖!畢竟孟歸羽這會兒已經在緊鑼密鼓的收拾殘局,預備應對茹茹進犯之事了。咱們現在人在南風郡,離的本來就遠,要是再緩一緩,差不多就是隻能看熱鬧了。”盛惟喬有點好奇有點試探的問:“問題是,咱們要怎麼算計他呢?我這次雖然帶了大批隨從回來,可都是要保護我們孃兒的。就算我願意打發他們去長安做事,他們肯定也不肯走!”
“不用派人過去,有個信使就成。”桓夜合聞言,也沒隱瞞,說道,“我祖父生前留下些人脈,他失蹤之後,我家一直小心翼翼的經營着。所以對於上林苑裡的情況還算了解……我之所以要找你商議,主要就是,早先陷在長安城裡的孟皇后,不久前不知道怎的從皇城裡逃了出去,還兜兜轉轉的找去了上林苑,如今正跟着孟太后一塊兒。”
“我知道你跟孟皇后關係不錯,這卻是一個切入點!”
“皇后啊?”盛惟喬聞言嘆了口氣,說道,“這些日子我都不太敢打聽她,就怕聽到壞消息!她能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就是,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我從西疆去北疆的路上,阿喜同我說過,皇后似乎跟孟歸羽結了盟,在謀劃着什麼。雖然我們關係不壞,但早就有有言在先,就是在政治立場上,各站各的,誰也不要怪誰,日後出了結果,再跟對方伸出援手不遲!”
桓夜合聽着這話,就掩嘴而笑,說道:“這是你們以前的約定?現在說起來不覺得天真嗎?就算孟皇后在孃家過的不好,對於孃家父母兄弟的死可以不介意,但你跟她可不一樣!若果孟氏大獲全勝,即使她有那本事單獨保了你下來,你的家人,你的夫婿,你的孩子……卻抄斬的抄斬,賜死的賜死,甚至被官賣……你一個人哪怕繼續享受錦衣玉食,你說你過的下去?這還誰也不怪誰?”
“……”盛惟喬尷尬了會兒,道,“現在想想覺得確實是想當然了,不過……孟歸羽這會兒正蒸蒸日上,皇后很沒理由同他翻臉。”
“我跟皇后沒有怎麼相處過,對她的性子談不上了如指掌,卻也知道,她這人有個好處,就是還算知恩圖報。”桓夜合看着她,“你對她有恩情,這會兒提出來,她八成是不好意思拒絕的?”
盛惟喬抿了會兒嘴,才期期艾艾道:“但是我們家幾個姐妹都封了封號……”
“那是她跟孟太后撒撒嬌就能有的東西,也值得什麼?”桓夜合搖頭道,“而且說句不好聽的話,你這會兒的縣主身份,可沒有郡王妃來的高貴。回頭密貞成就大事,依照他對你的寵愛,你家裡別說姐妹,就是兄弟們,豈能少得了封爵的恩典?至於說目前,你那幾個姐妹,本來就因爲你這天下聞名的財女出閣,成爲許多人心目中首屈一指的聘娶人選,縣主封銜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相比之下,你可是兩次救了皇后的命!”
見盛惟喬不作聲,她嘆口氣,“我知道了,皇后或者不好意思拒絕你要求她報恩,然而你更不好意思挾恩求報?”
桓夜合煩惱的捏了捏眉心,說道,“祖宗!要是平時也還罷了,這會兒可是關係大局!你高風亮節不爲自己着想,你的孃家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你也不管嗎?”
“……也不是這樣,也是想着,孟歸羽這人,對自己同父同母的弟弟妹妹們雖然沒的說,但對皇后,到底只是堂妹,未必能如對胞妹那樣體貼?”盛惟喬沉吟道,“之前他還沒什麼權勢的時候,皇后作爲正宮娘娘,興許還能佔點上風。這會兒他大權在握,連天子都是架空的了,遑論是皇后呢?皇后也未必幫得上忙?”
桓夜合哂道:“這個你就猜錯了!莫忘記皇后能夠成爲皇后,是誰出了大力?太后的認可跟偏袒,乃是佔了很大的成分的!如今太后還在,孟歸羽可以架空天子,因爲天子反正除了花天酒地也沒其他想法,對他這表弟亦無特別照顧的意思。然而太后素來愛惜孃家人,孟歸羽現在的地位還算不上穩如泰山,接下來又有茹茹這一關要過,還有立儲跟攝政等等必然之舉……這些哪一件離得開太后的幫忙?”
“太后的性情,想必你也該有所察覺,最是偏愛孟氏大房的。”
“皇后就是因爲這個緣故,深得太后寵愛!”
“之前皇后得寵歸得寵,畢竟孟氏大房還有其他人在,太后對她還沒到言聽計從的地步。”
“可是現在就不一樣了,現在整個孟氏都凋敝的不成樣子,鄭侯夫婦,大房子弟,要麼死,要麼叛逃茹茹,留在太后跟前的就皇后一個,你說太后對皇后的寵愛,豈能不更上層樓?”
“這情況下,孟歸羽又怎麼肯輕易得罪皇后?”
“莫忘記,他將來立幼主,少不得還要皇后幫他撫養跟籠絡呢!”
“再說了,難道你覺得孟歸羽會是密貞的對手嗎?咱們也就是閒着給密貞搭把手而已!既然如此,皇后跟着孟歸羽,遲早也是要敗亡了,這會兒說服她投靠過來,其實也是爲她好!”
“不然將來就算有你的面子,密貞對她網開一面,然而她沒什麼功勞,除了依靠你度日,還能怎麼過?這樣的日子,難道很得臉麼?她自己也會覺得尷尬吧?”
“你何不寫封信去試探下,沒準她心裡也是有數,就是苦於目前人在深宮,聯繫不上你呢?”
她說的頭頭是道,盛惟喬疑心是桓觀瀾留下來的人從上林苑送了消息過來,壓根就是事實,計較了一番,就說:“這樣啊……那我試試看,嗯,我給她寫封信試探下口風,你幫忙送一下?”
桓夜合欣然應允,又說:“我還聽說個事情,同福昌縣主有關係,卻是個壞消息了!”
“什麼?”盛惟喬不禁變色,道,“福昌出事兒了?你怎麼拖到現在才說啊?”
“你別急呀!”桓夜合忙道,“福昌縣主沒什麼事兒,不然哪裡可能拖到現在跟你說?卻是她的未婚夫,不是在之前茹茹頭次進犯北疆的時候,就連夜趕赴前線的麼?當時倒是沒出什麼岔子,但是這次北疆戰局實在潰敗的厲害,據說他受了重傷,此刻人怎麼樣了還真不好說……不過好在他跟福昌縣主的婚事也沒有很張揚,回頭實在不行,再給縣主找個夫婿就是,這對你們家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盛惟喬聞言就是頭疼,說道:“當初說是不張揚,該知道的人家也都知道了的。而且既然已經約定婚姻,若果男方不成器,品行不端什麼的,退親也是理直氣壯!這會兒人家是爲了保家衛國出的事情,若是因此退親,三妹妹哪裡能不被戳脊梁骨?若是不退親,也忒委屈我那妹妹了……唉,我現在算是明白爲什麼前人要說,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了!”
想到盛惟嬈的親爹盛蘭斯對兒女不上心的樣子,她越發鬱悶,“按說知道了這事兒,我該立刻去跟我二叔報信商議,不過我那二叔的樣子,我去跟他說了,八成也是白費功夫!只可惜我祖母人也在長安,不然多少可以商量下。”
桓夜合再次注意到她提祖母都沒提祖父,笑了笑,道:“正因爲是兵荒馬亂的,自家人平平安安的,就謝天謝地罷!至於其他,且等戰事平歇,再一件件的收拾就是!怎麼都比自家人出了岔子強!”
“這倒也是!”盛惟喬嘆口氣,看了看時辰,道,“你還有其他事兒要告訴我麼?沒有的話,我得先回去了……家裡那小祖宗,算算時間得起身了,若是見不着我,說不得就要大哭大鬧!”
“親孃到底是親孃,小世子才這麼點大,就知道依戀你了。”桓夜合笑着搖頭,起身道,“可不敢耽擱你回去哄他,我送你吧!”
盛惟喬回到城中盛府的時候,天色都暮了,盛蘭辭夫婦一塊兒在乘春臺等她,懷裡抱着容蕤賓,底下跪着盛惟元。
進門就看到這陣勢,盛惟喬吃了一驚,問:“這是怎麼了?元兒又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