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太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離開軍隊後,他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被切斷了社會聯繫,一起退伍的戰友們一個接着一個離開,各奔東西,今天,最後一個熟識也是關係最好的朋友安逸臣也分手了。
前去綿竹的退伍士兵們還在互相招呼着,匡太平緩過神來,彎下腰,又拾起他那鼓囔囔的大包袱扛上了肩,拔足向憲兵早先指給他的地方走去。這時匡太平突然有一絲後悔,懷疑自己選擇去江油附近定居是不是一個錯誤,如果和大部分退伍的同伴一樣選擇綿竹的話,那剛纔他就可以和戰友一起乘車離開了。
緩步走到兵站的盡頭,又是一個黑衣憲兵迎接上來,上下打量了匡太平一遍:“去江油那邊的嗎?”
“是的。”匡太平點點頭,把包袱又一次從肩膀上卸了下來。
“姓名,軍銜。”憲兵一邊伸出手要退伍證明,一邊詢問道。
“匡太平,中士,長官。”匡太平大聲答道,既然退伍了,那對面的憲兵軍銜再低也比自己高了吧?
“不敢當,要是你沒退役,我該喊你官長的。”憲兵答道。他把身份證明仔細地核對了一遍,在把它還給匡太平的時候還立正敬禮,向這個退伍的常備軍士官奉上他的私人尊敬:“官長。”
江油屬於龍安府,距離它不遠的梓潼就已經屬於保寧府的地界。江油與川北重鎮保寧、廣元類似等邊三角形的三個角,它到這兩地的距離比到成都還要近得多。現在龍安府已經完全廢棄了,全府都見不到人類活動的跡象,恢復對此地的控制不僅可以爲成都府預警,還可以成爲將來明軍的進攻橋頭堡,方便川西明軍出劍閣,攻擊廣元、保寧,徹底切斷嘉陵江航運——早在第一次重慶會戰時,鄧名就曾經這麼嚇唬李國英。但那時雙方都知道明軍如果真進行這樣的行動,將會是一場不成功、便成仁的進攻;不過等明軍在江油有了居民後,對嘉陵江的威脅就不再是空話而是實實在在的了,而且明軍進攻的時間也能大大延長,即使失敗也不用擔心退路。
因爲江油如此重要而環境又是這樣的惡劣,所以志願去江油的退伍兵爲數不多,在一萬多個退伍士兵中有近七千人接受了補償協議,但只有三百人選擇了江油,差不多是這批退伍兵中最膽大、技藝過人的一類。對於這些志願去江油的人,帝國政府還進行了再三的審覈,最後拒絕了其中一百餘人的申請,婉言勸說他們選擇更靠近成都的地區定居。
而匡太平就屬於通過考覈的一百九十餘個人之一,他們將成爲帝國向龍安、保寧地區的第一批移民——最開始都府還有人主張先在江油駐軍,然後再視情況安置移民,但鄧名不同意這個步驟。即使是一支小部隊,孤懸在龍安、保寧地區,也會給成都增加沉重的後勤負擔;而且這支部隊的目的還非常不明確,明軍現在並沒有出劍閣北伐的意願,在這個方向上受到的威脅也不大,常備軍放在這裡除了起到一個崗哨的作用就再無用處,說不定隨着時間的推移還會向屯墾部隊蛻化。而且鄧名堅持認爲,單單駐紮軍隊並不能稱爲國土,至少不是正常的國土,只有國民在上面生活、居住,才能稱爲領地,讓政權在這片土地上紮下根。
這批移民將成爲川西集團在北方的眼睛,他們的開拓會讓隨後的移民變得更安全,因此不但人員精挑細選,帝國政府也投入了大量的資源,保證他們能夠在當地立足,並儘快獲得糧食自給的能力。
憲兵幫助匡太平提着他的包袱,一起來到給江油移民準備的休息處。那裡只坐着三條大漢,見到匡太平後三個人都迎接了上來。
“司馬求道!”走在最前邊的大漢向匡太平伸出了手,看上去他比匡太平還要年長几歲,腰兩側各掛着一把短劍:“前一等兵。”
由於鄧名的示範作用,握手禮在川軍中也流行起來,會做出這個動作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退伍兵。
匡太平緊緊地握了一下送過來的手,報出自己的性命和軍銜,兩外兩個人也上前報出家門,他們一個是二等兵,一個是中士。和匡太平一樣,他們都立過多次戰功,有勳章和褒獎,而且都會騎馬。
“國公給你們訂好的戰馬已經派軍隊運去了,到了江油後你們可以向憲兵領取。還有,給你們的牛和其他的東西都會在這兩天送過去。”等他們互相認識後,憲兵簡要介紹了一下情況,並再次確認道:“你們真的立刻就走嗎?確定不需要接受更多的訓練了?”
“不需要了。”四個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對於這些去江油的移民,鄧名還安排了常備軍教官對他們進行了移民前的最後培訓,內容當然不是如何種地,而是如何趕車,如何使用火銃、製造彈丸,不過若是移民已經掌握必要的技巧,也可以不參加培訓課程。
“嗯,你們是第二批啓程的,昨天中午已經有五個人結夥兒出發了。”憲兵擡頭看了看天色:“等到午時,如果沒有人再來,你們就結伴走吧。下午再來人,就讓他等明天那隊。”
每個人都領到了一輛配了一匹挽馬的車,兩外三個人幫匡太平把他的包袱擡上了車。
“好沉啊,你這是多少把刀劍?”司馬求道笑着問道。
“兩把劍,三把大刀,兩把馬刀,還有盔甲……”川軍一次次東征西討,現在大刀、長矛在川西非常富裕,就是盔甲也不是稀罕東西。匡太平一邊說,一邊把包袱解開,把武器放在自己的車上。他一邊裝車一邊順手點了點已經放上車的東西:帳篷、被褥、柴火、路上吃的米麪,還有柴刀。他滿意地點點頭,繼續擺放他的武器:一杆火槍、又是一杆、接着是第三杆,還有一盒彈丸和一小桶火藥。
“緬甸貨嗎?”司馬求看着這三杆火槍問道。
“是啊。”匡太平再次點點頭。他把全部的安家費都用來購買武器了。鄧名從緬甸回來的時候帶來了幾千杆西式的火銃,交給鐵器行代售,現在就屬這種火銃便宜、質量又好,匡太平一口氣就買了三杆。
把武器在車上擺放整齊,給它們蓋上布、捆好繩子,匡太平輕輕吁了一口氣,接下來就是等待,午時一到就可以出發了。憲兵說,通往江油的道路上斥候都標註了路標,而且還會有遊騎巡邏修補——鄧名希望以後不斷有退伍人員沿着這條路奔赴北方,把川北徹底掌握在帝國的手中。
“都出來吧,”一個同伴在大聲招呼着,接着就有四個青年女子走出來,其中一個率先走到了那個招呼她們的大漢身邊。那個漢子指着匡太平對他妻子介紹道:“這是匡大哥,我們以後的鄰居。”
“怎麼選了江油?”見匡太平已經收拾妥當,另外一個同伴問道。他身邊也靠過來一個女子——這是他的妻子,是他用安家費從徵緬人那裡討來的緬甸姑娘,漢語還很不熟練。
“爲了三百五十畝地唄。”匡太平不假思索地答道。他看到有另外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司馬求道的身邊,不禁在心裡讚了一聲:這個好運的傢伙。
“不知道平地多不多?”第一個走過來的女子有些憂慮地說道。
“地不錯,平地不少,聽說還有河,我們到了先在河邊定居。林子裡都是動物,有肉吃,河裡還有魚。”匡太平立刻答道。
“匡兄去過江油?”另外三個人眼睛頓時都亮了。他們三個人一個是湖北人、一個是江西人,司馬求道本是江南的安慶府人,都對江油那裡的事情一無所知。
“去過。”匡太平說話比較簡練,對方不追問他一般不喜歡主動解釋。
“匡兄的口音聽着不像川人啊,”司馬求道有些疑惑地問道,不過他對自己的判斷也不是很有把握:“匡兄以前是王參議員的手下嗎?”
司馬求道口中的王參議員就是以前駐紮在江油的明軍將領。
“還是和李參議員路過的時候見過?”另外一個大漢問道。這個人指的是以前駐紮在劍閣的明軍將領。鄧名曾經用疲兵之計拖垮了高明瞻,整個戰鬥的經過在川軍中廣爲流傳。
這兩個人問話的時候,心中都有些奇怪,現在成都周圍最好的店鋪、最大的商行,幾乎都是這些老川軍在經營,很難想象一個老川軍居然會去江油開荒,而且這個老川軍看上去居然還沒有成親,還是孤身一人。
“我沒有見過王參議員或是李參議員,”匡太平這次搖頭了:“上次我跟着高巡撫過江油的時候,他們都已經跑回都府了。”
三條大漢愕然片刻,突然一起狂笑起來,司馬求道更是笑得眼淚都濺出來了,還拼命地拍自己的大腿:“兄弟,聽說那次你們餓得好慘啊。”
匡太平沒有吭聲,只是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