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我的聽力沒有問題吧?……達威爾,你……確定你剛纔所說的話?”
聽到達威爾的話,喬治.貢斯的臉色變得十分古怪。被人羈押了好些年,聽說還被放到採石場做了兩年苦工……中國的採石場是什麼模樣喬治.貢斯還是瞭解的。幾年前馬爾戛尼靠着向乾隆下跪救出來的那些英國水兵就有不少就是從中國的採石場裡出來的,按那些人的說法,能在裡面活上三年都不容易。可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回到“文明世界”的達威爾卻還要幫着那些他們眼裡的野蠻人談判?
“當然。我現在的身份是大清帝國南方公行,啊,也就是我們先前所說的十三行的總會計師。在我主動拋棄這個身份之前,廣東方面還沒有人能夠代替我的職位!所以,我完全有資格代表某些人來跟東印度公司進行談判。”達威爾微帶些笑意地說道。
“那好吧……”喬治.貢斯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來到了達威爾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去:“我就聽一聽那位何貴先生有什麼好的建議!”
“不是建議,而是行動!喬治先生,或許你並不知道,何貴已經用一百萬兩銀子爲代價,向暹羅國王買通了一條路。暹羅王國允許大清軍隊通過他們的國土對馬來亞(是馬來亞,僅指馬來半島,不是整個馬來西亞)進行軍事行動!”達威爾微笑着說道。
“那是荷蘭人的問題,誰都知道,馬來亞這兩百多年以來一直都是荷蘭人的地盤兒!”喬治.貢斯的眉毛挑了一下,又不在意地說道。
“可是,何貴用降低出口貨物價格的辦法,同樣也已經買通了荷蘭人。而荷蘭人要同時面對大清、蘭芳共和國以及大英帝國的壓力,所以,對能夠減小自己所面臨的危險的事情,他們十分樂意。”達威爾又說道。
“……這又是在威脅嗎?”這麼快就想撕破面皮了?喬治.貢斯想起了幾年前在陽澄湖上的談判。那一回,何貴也是用了幾個威脅讓他跟馬爾戛尼不得不軟了下來。但現在地情況與上一次不一樣,所以,他的臉上滿是不屑:“沒錯,在馬來亞我們有一座檳城,可是,難道何貴以爲打下檳城就能夠緩解他現在的處境嗎?先別說他們能不能攻佔檳城。就算他們能夠攻佔那裡,我們的海軍依舊能夠封鎖馬六甲海峽!”
“你當然能夠做到這一點。可是,如果你先前所收買的那些海盜不再聽你的呢?”達威爾說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喬治.貢斯說道。
“好了,我們都是明白人,不用在我面前裝模作樣。在南洋人人都知道那些海盜就是英屬東印度公司僱傭的。只是大家沒有證據,也因爲現在地歐洲局勢,所以纔對你們無可奈何罷了!”達威爾搖了搖頭,對喬治.貢斯的裝象顯得有些不滿。
“我不想討論這些問題。我只想知道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那些海盜又是怎麼回事兒?”喬治.貢斯說道。
“有荷蘭人、法國人、葡萄牙人在中間斡旋,再加上有人願意出大價錢,您認爲。那些海盜會聽誰的呢?”達威爾微笑道。
“按照你的說法,那位何貴閣下已經花了一百萬兩白銀向暹羅人借路,還能有多少錢再去收買那些貪心地海盜?”喬治.貢斯冷哼道。
“不多。兩百萬兩!”達威爾輕輕地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這不可能!”喬治.貢斯一下子站了起來;“他絕不可能出這個價錢!哪怕就是他在那些土著手裡賺取到了鉅額的利潤,也絕不可能一次就拿出這麼多錢!”
“當然不可能。可是,他還有一個盟友。親愛的喬治先生,難道你忘了這幾年被東印度公司壓迫地十分厲害的廣州十三行了嗎?”達威爾聳了聳肩,就像是一個勝利者:“那些家底深厚的商人絕對願意出一百五十萬兩白銀來購買一條暢通無阻,且沒有強大對手的商路!而且……”達威爾又頓了一下,換上了一副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非常抱歉!因爲那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就是我記地帳!”
“廣州十三行……”那夥中國商人?喬治.貢斯怔住。
“是啊。這幾年他們可是被東印度公司壓迫的非常困苦。要不是先前在越南開發了一個儲量巨大且開採便利的露天煤礦,他們恐怕都支持不住了!不過。幸運女神還是比較眷顧他們的,他們曾經的領頭人又一次找到了他們,所以,他們的腰又挺直了。”達威爾笑道。
“……”喬治.貢斯深吸了一口氣,啞口無言。東印度公司這幾年結的仇家實在是有點兒多了。
“您的表情有些頹喪。我親愛的上司!”盯着喬治.貢斯鬱悶的表情看了一會兒,達威爾又突然微笑道。
“上司?蘇伊士運河地計劃一旦進入國會,你甚至有可能會是我的上司!”喬治.貢斯嘆了口氣,轉身走到辦公桌旁,從裡面拿出一盒雪茄,拋給了達威爾一支。又給自己點上了一支,苦笑道:“不過,我得承認,我現在確實有那麼一點點的挫敗感!上一次我就感到很難想象,現在依然如此:一個自大封閉無知的國度裡面。居然還會有這麼清醒精明的人物。你要知道。就是在那個國度的人民傳頌的英明無比的皇帝,在我的眼裡也是那麼的無知與狂妄!……他地出現太不合時宜。也太不符合我們的利益了!如果不是他,我們說不定早就已經可以將大英帝國的商品直接賣到北京了。”
“這一點我同意。事實上,自從他進入廣州,凡是跟他接觸過的西方人,幾乎沒有不被打擊到的!……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蹟。在十三行任職地這段時間裡,我曾經研究過許多中國人。可是,包括你剛纔所說地那位乾隆皇帝在內,像他這樣的中國官員我卻沒有找到一個。而且,根據我地分析。他仇視幾乎所有地外國人:他在雲南的時候,緬甸被中國人打殘並肢解;他在廣東的時候,早早地就開始算計安南國內的混亂戰局,最後,安南國土被突然出兵的中國人吞下了一大半,如今法國人又因爲各種原因,已經不再繼續支持南部越南。整個越南已經都有被中國人吞下去的危險;而他與你們談判之後,福康安又進攻了呂宋……這件事其實也是出自他的主意。而根據我聽說地官場上秘密流傳的一些消息,福康安對西班牙人以及當地土著的屠殺,也是出於他的建議。”達威爾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在胸腔裡醞釀了一下。又狠狠的吐了出來:“他簡直就是一個魔鬼!可是,因爲他所參予或者說是謀劃地幾場戰役,經濟狀況原本極爲糟糕的中國卻得到了巨大的利益。十多年裡,從緬甸、越南以及呂宋,中國人至少攫取了數千萬兩白銀。而我敢說,正是這數額巨大的金錢,保持了這早已經外強中乾的龐大帝國的平穩。否則。現在北京的那些達官顯貴們肯定要爲國內不住暴發地動亂而頭痛不已。”
“按照你的說法,我反倒覺得這位何貴先生是一個在以一己的力量支撐着一個帝國的英雄!”喬治.貢斯突然又笑了起來。
“您的評價非常中肯。可惜中國人自己卻沒有想到這一點。如果我是中國的皇帝,我現在肯定已經把他晉升爲宰相了!”達威爾正色道。
“那就等你當了中國的皇帝再說吧!”喬治.貢斯吐了口煙氣兒,“你剛纔所說的那些……我是說收買暹羅人以及海盜的事情,那個中國人已經完成了,還是正在進行?”
“都沒有。那些目前都還只是計劃。”達威爾突然笑了起來,而且笑得很認真:“一個在三十天的時間內沒有來自我們地回覆,便真的要付諸實施的計劃!”
“你說什麼?……那些只、只是恐嚇?”喬治.貢斯再次怔住。
“如果你在三十天內派人去呂宋進行回覆,而且回覆的內容符合何貴的心願,這些就只是計劃。如果沒有回覆,或者回復不符合他的心願,那麼,那些就將成爲實際行動!……”達威爾答道。
“那你爲什麼說得那麼真切?”喬治.貢斯有點兒火了。雖然他也知道,就算他不問,達威爾最後肯定也會把真相告訴他。可當着面被人給嚇住也太丟臉了。而且,達威爾還裝的跟真的一樣!
“你這傢伙,是想看我的笑話嗎?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送進監獄,然後控告你叛國!”他盯着達威爾怒道。
“別生氣,喬治先生!我只是按照何貴的吩咐才這麼做地。畢竟一直到現在,我還都是十三行的總會計師!而且你跟我都很明白,東印度公司的這段時間內的所作所爲已經得罪了許多人,不管是歐洲人還是中國人。所以,就算知道了他的計劃。你也無能爲力!不是嗎?”達威爾答道。
“那他想要什麼答覆?”喬治.貢斯是一個很會控制情緒地人。也知道達威爾說地沒有錯,所以。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問道。
“接受他所提出的商品價格,放開馬六甲海峽,出動戰艦,與南洋地各國勢力一起打擊海盜!”達威爾淡淡地說道。
“就只是這些?”前兩條很正常,第三條雖然有些讓人想不到,可也沒有多麼出奇的地方,被海盜劫得多了,不管是誰,肯定都想要報復。可喬治.貢斯卻總覺得這三個條件裡面似乎有些不對勁。
“就只是這些。他不怕你不答應,我也認爲你應該答應。但是,我同樣得提醒你:這裡面有陰謀!”達威爾正色說道。
“什麼陰謀?”喬治.貢斯眼睛一亮,達威爾可是在中國混過的,說不定能夠弄到點兒什麼內幕消息,要不然這傢伙提醒他有陰謀作什麼?所以,一聽這話,他急忙就追問了起來。
“不知道。只是直覺……”達威爾又聳了聳肩,顯得無可奈何:“何貴這個人的心思是很難揣摩的,他曾經有過許多事蹟,把別人看來不可能的事情變爲可能。而他現在的這一招在中國被叫做陽謀。一種讓人明知道有陷阱也不得不跳下去的招數……”
“我不想知道你在中國都學了些什麼!”喬治.貢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我只想知道,如果我答應了這三個條件之後,東印度公司還能不能在南洋那片海域佔據主導地位!”
“絕不可能。”達威爾答道。
“那如果派兵進攻緬甸呢?我們的軍隊只要越過孟加拉灣……他們還怎麼去進攻馬來亞,進攻檳城?”喬治.貢斯沉聲問道。“上一次亞當斯襲擊中國沿海地事情被中國人視爲奇恥大辱!這幾年來,他們一直想着爲那一次的事情報仇。你認爲,如果你們進攻了緬甸。他們會依然被動的捱打嗎?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們都不用自己出兵,你們就要面對數萬名來自緬甸、暹羅、越南、南掌以及阿拉乾的聯軍。而就在你們把兵力無謂的浪費在緬甸的時候,呂宋的清軍以及蘭芳共和國地人馬說不定也已經打進了檳城!”達威爾鄭重地說道。
“可我不想再一次的受到一箇中國人的威脅!你要知道,現在倫敦正到處流傳着中國人狂妄無知與言過其實。還有東方帝國已經病入膏肓的傳聞。那些無事可做的達官貴人們對這個傳聞地興趣甚至還要大過正在鬧革命的法蘭西。而同樣在這個時候,國會的那些老爺們因爲這幾年東方貿易的巨大利潤,已經決定取消我們公司對東方貿易的壟斷權!……如果不是因爲這些可惡的事情,我爲什麼要去得罪那麼多人?我不能讓國內的新商家到達印度之後發現事實遠不如想象中地那麼美好,那樣的話,那些議員會懷疑我們的公司在暗中操作着什麼。可是現實卻與我的預計相反,情況很糟!而如果我再在這個時候被迫地接受一名中國人的條件。你認爲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只要我一答應這三個條件,我可能馬上就要打包走人!”喬治.貢斯叫道。
“但我認爲你可以憑藉着蘇伊士運河的開發方案獲得更高的職位,只要我們在回國途中路過埃及!而且,解救被俘水兵,你也是英雄之一。多年以後,我認爲你還應該因爲這兩件功勞而被授予貴族爵位!”達威爾微笑着說道。
“……你這麼想?”喬治.貢斯覺得自己的發泄好像潑在了空處。這可是他憋了好久的怨氣,沒想到居然沒能在對方心裡濺起一分水花。但是,達威爾地話又讓他感到了另一種更遠大的前途。事實上,他剛纔本就是在故意試探對方的意思。
“當然!這無可置疑!”達威爾正色道。
“可印度目前並沒有水利方面的專家,我們就算路過埃及。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喬治.貢斯說道。
“沒關係,我們總有可以操作的地方,大不了回到倫敦再說!”達威爾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這種事情,聽別人說簡單,可讓自己去打破固有的思維就沒那麼容易了。我敢說,如果不是聽到何貴的建議,就是再過幾十年也不會有人想到開發蘇伊士運河。而這段時間足夠我們把這條運河的方案拿出來了。”
“可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再商量一下!”喬治.貢斯突然面色古怪地說道。
“商量什麼?”達威爾問道。
“運河方案的提出,我們是不是應該有個第一提案人?你覺得呢?……”喬治.貢斯輕輕地問道。
“非常同意。而且,我也覺得我完全可以擔當這個任務!”達威爾一本正經兼當仁不讓地說道。
“你!?”喬治.貢斯一怔。
“是啊。雖然這個主意不是我提出地,可是。我們總不能讓一箇中國人來當提案人。而排除掉何貴,我自然就應該是第一提案人了。”達威爾答道。
“那我呢?”喬治.貢斯問道。
“附署人!”達威爾隨意地說道。
“亞當斯雖然已經回倫敦去了,但我跟他的繼任者非常熟。達威爾,根據法律,那位新來的將軍完全有權力組織一個臨時軍事法庭!”喬治.貢斯平靜地說道。
“……並列第一提案人!”達威爾聳了聳肩。這個結果他早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