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的這支武裝,都有些不敢相信,日軍是死在我們的槍下的。幾支老套筒,外加一支中正步槍,居然全殲了差不多半個班的日軍。
老套筒們都很高興,他們珍寶一樣擺弄着繳獲的幾支三八步槍,以及日軍還沒來得及使用的手雷。
黑紅臉吩咐着說:“大夥別光顧着高興,都動動手,把小鬼子扔山溝裡去。”
一個老套筒問:“還有條狗哩,也要扔嗎?”
黑紅臉罵着:“你腦子壞掉了,狗當然是扒皮吃肉招待客人哩。”
我有些不安的說:“這麼打槍,你們不怕日本人找上來?”
“這裡離新安還遠着哩,而且現在到處都在打槍打炮,小鬼子也吃不準是哪裡打槍。”
我聽着四處持續不斷的槍炮聲,也認可他們說的有些道理,只是他們說這裡距離新安還遠,我有些不太相信。
後來我才知道,這村寨就叫十八里寨,雖然距離新安沒有十八里,卻是也有十五六里路程,我亡命奔逃之下居然跑出了那麼遠,實在是震驚了我自己。
狗肉燉的很香,對於許久沒吃到肉的我來說,這真是大快朵頤的時刻。
吃飯的時候,我也慢慢了解了他們一些基本情況,他們這十幾個人是村寨自發組織的自衛隊。領頭的就是那個黑紅臉,他叫朗達,是苗族,女的是他妹妹叫阿妮,其他的也都是他們的族人。
“這樣的自衛隊,各村各寨都有的,鬼子沒來之前鬧土匪,現在是也鬧土匪也鬧鬼子。沒辦法,都是爲了活命哩。”朗達一口糯米酒一口狗肉,看着真有些梁山好漢的風範。
我有些擔心的問他:“那你們不怕日本人報復?”
朗達看了看四周他的族人,大聲說道:“這位安兄弟,問我們怕不怕小鬼子報復?我們怕嗎!”
於是十幾個人異口同聲的喊着:“怕他個錘子呦!”
朗達笑着說:“聽到沒得,咱們苗家人最不怕的就是報復!總不能你都上門燒屋子,我還給你端茶倒水?”
這真是一羣有血性的漢子,如果我們都能像這樣上下一心的團結,哪還會有現在的局面。我在心裡嘆息着。
“安兄弟,你下一步打算怎樣麼?”朗達看出了我有點心不在焉。
“……我要去貴陽,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法子,過得了這條天水河。”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我想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或許能有辦法幫我去到對岸。
朗達皺着眉說:“橋都已經炸掉了,想要過河就只有渡船,可是天水河面無遮無擋,你上了船可就成了小鬼子的活靶子哩。”
剛洗淨臉上灰塵的阿妮,從外面走進來,坐到了她哥哥身邊,說:“其實也還有一個辦法可以到貴陽哩。”
我這才注意到阿妮本來的容貌,一個略帶些英氣的苗家女子,要不是頭髮和衣飾顯示她的女兒身份,乍一看她倒像是個男孩子。
“沿着天水河一直往下游走,只要避開大路,就能轉道去到雲南,再從雲南去到貴陽……”
阿妮想了想,又補充說:“就是有些繞路哩。”
這不是繞路,這是從一個省去到另一個省,再從另一個省再兜轉回來,這是一條累死人的路線。我苦笑着。
朗達嗯嗯着說:“遠是遠了點,但是這也是現在去到貴陽,最安全的路線了。”
到了夜裡,我就睡在朗達的吊腳樓上,阿妮細心的給我的牀上鋪上了新的被褥,一邊鋪着一邊說:“安大哥,這山裡多的是爬蟲,要是害怕爬蟲半夜爬進來,你就關上窗子睡覺。”
我不是害怕她說的爬蟲,我是恐懼她說的爬蟲,我是典型的北方人,天生對於這種軟體的冷血動物有着說不出的恐懼。
所以我不等她說完,就噼裡啪啦關上了所有的窗子,阿妮忍不住大笑着說:“安大哥,你一個大男人,殺人都不怕,卻怕爬蟲怕成這個樣子哩。”
我訕笑着說:“也不是怕,是看着那東西就不舒服。”
阿妮撇着嘴說:“怕就是怕咯,有啥子害羞嘛,你們這些漢人就是喜歡裝門面逞英雄哩。”
有了前因就有後果,逃亡了大半夜的我疲累至極,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然後就在夢裡被密麻麻的蛇羣包圍了,我嚇得開槍,可是槍又偏偏沒子彈,我想跑身子被定住了一樣邁不動步。
而阿妮在夢中是一個對蛇毫不懼怕的女英雄,只要她揮揮手這些蛇就會消失不見。最後我大吼一聲:“阿妮!”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阿妮舉着燈走進我房間:“怎麼了?安大哥,看你滿頭大汗哩。”
我抹了一把汗水:“剛做了個噩夢……”
阿妮神情古怪地望着我說:“你不會是夢到了……爬蟲了吧!”
我尷尬的樣子笑壞了阿妮,對着隨後進來的朗達說:“安大哥做夢被爬蟲嚇醒了!”
因爲昨夜的噩夢事件,直到早上阿妮看見我還笑個不停,以至於朗達都看不下去,呵斥着說:“阿妮,你有完沒完了?從昨晚一直笑到現在,你要笑到傻哩?”
阿妮咳了幾聲,說:“嗯,好了,這就好了。”
然後看了我一眼,又是大笑着跑了出去。
“有那麼好笑嗎?”我問朗達。
“不要理她,從小就是那樣子,有點事情就笑個沒完沒了哩。”朗達唏哩呼嚕吃着麪湯。
天水河大橋方向,依然隱約的傳來激烈的交火聲,看來依仗天險據守,日軍一時半會還真攻不過去這天水河。
考慮了一天,我最終決定接受那條累死人路線,雖然耗費時日,但也總好過在這裡一籌莫展。
爲了避開日軍的關卡,我必須走另一條山路,朗達連比劃再說,給我描述這條山路如何走法。
不知道是他老兄表達方式有問題,還是我理解能力差,總之朗達解說了一個時辰,我還是一頭的霧水。
最後朗達一揮手,說道:“算了!我就親自走一趟,送你去雲南!”
他的族人都反對:“你走了,土匪來了咋辦?鬼子來了咋辦?”
看得出來,朗達不僅是他們的首領,更是他們的主心骨。
阿妮說:“要不……我去送安大哥吧。”
朗達立刻點頭同意:“好的呢,阿妮去也是一樣的,那條路她比我還熟哩。”
“阿妮送我?她一個女孩子家,送我倒還好說,她返回來怎麼辦?這個不行,萬萬不行。”我拒絕着。
阿妮眉毛一挑,說道:“安大哥,你可不要瞧不起我們女人,你四村八寨問一下哩,我阿妮哪一點比你們男人差!”
那晚和日軍交手,我已經見識過阿妮的手段,她一槍就轟碎了一個日本兵的腦袋,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般的久經沙場的老兵也就這樣了。
朗達對他妹妹的信任,甚至超過了他自己,他說:“就這麼定了!阿妮你要是不願意回來,就跟着安兄弟去貴陽耍耍,反正家裡現在也不太平。”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我不認識路,沒人帶着我,我一定會迷失在這迷宮一樣的大山中。